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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锥心》

“我一直在找你,总算找着了……”帆帆鼻尖上渗出了一层汗,大口喘息,披肩被急剧起伏的胸脯掀得一动一动。她的脸庞不像过去那么光亮,眼角稍微有点浮肿。生了什么?我预感到一定有极重要的事情,不然她不会匆匆忙忙费尽周折地找到这个小院里来。这是半上午时分,我估计了一下时间,知道她从很早就起程了。“我一直找你,可我没有你的电话……”那你为什么不问凯平?我想这样说又忍住了。她的泪水渗出了浅浅一层,环顾了一下四周,轻声问“我们能出去——到外面说吗?如果能去农场更好……我有一些要紧的话要告诉你,还有,得和你商量一件大事——这事太急了,我不能再等……”

事情有些突然。我琢磨着,未置可否。我在想凯平,想这一切肯定与他有关。

“车就在外边,我们走吧!”她的语气急切,隐去了一丝恳求。

我不再说什么,到厢房里告诉庆连母亲一声,就提了背囊走出来。一辆蓝『色』的小型农用车停在那儿。我把背囊放在后面的拖斗里,坐进驾驶室。她自己开车。

车的声音很大,有点像拖拉机。车子一直开出村子,她都没说一句话。后来车子慢慢停在了一条水渠边上。她转过脸面向着我“他派人来了,那人刚走……我一夜都没睡,天一亮就急着来找你……”

“谁?谁刚走?”我想这人可能还是凯平。

“就是岳贞黎!他突然派田连连来了,如果不是身体坏得厉害,他肯定会自己来……”

“他?田连连?”我一愣,但马上想到了一个合乎情理的结局——这家伙到底想起自己的孩子来了!他大概终于要考虑复婚的事情了。我说“他早该来了!他把你和孩子扔在这儿,孤儿寡母的,心也真够硬的!”

帆帆眼睛瞪得圆圆的,瞥我一下,又看着前方。她不再说话,像下了一个决心,把机器动起来,一直往前开。车很快,像在追赶什么。我现她嘴角紧抿,由于恼怒或其他,眉梢那儿有了一股刚毅之气。她的这种神情我以前很少看过。

进了灰『色』的木制大门,护院狗欢快地叫着。厨房里走出那个胖胖的大婶,来帮我们取东西。帆帆脸『色』阴沉,没说一句话,砰一下关了车门,独自向另一边走去。我随大婶来到那间熟悉的客房。放下背囊,正环顾着屋内,帆帆就提来热水和茶——那个小阿贝咕咕哝哝跟在后边,刚要进门,她就喊住了离开的炊事员大婶,让她领小阿贝去厨房里玩。

只有我们两人时,门给关上了。她沏了两杯茶,推开一只杯子,然后从包里掏出面包和一包饼干吃了起来。原来她从一大早到现在没吃一点东西。她很快吃过了,盯了一会儿杯子,抬头看着我。我现她唇上有几道小小的裂口,细小的血汁正从那儿渗出。她轻轻抿着,像在下一个决心。这样耽搁了一会儿,她说

“我不能找凯平了……我要等他一个消息——其实是一个决定;只要他一天不作出这个决定,我就一天不能找他了,也不能见他……这以后就是我的死期了,不是真的死,是和死一样活着、活着,就这么活着……”

帆帆一开始还努力使自己平静,可是说着说着就哭起来。

我有些吃惊,等着她的冲动过去。我暂时还听不明白。她需要从头说起。我这时明白了她为什么要把我拉到这里看来这的确是相当严重和复杂的一些事情,三言两语说不清,它牵扯到许多,有些是刚刚生的……

“是这样,田连连来了。他一进门吓了我一跳,他从来没有来过,也不会来,因为我这里与他无关!他来农场,事先一点兆头都没有,没来电话也没来个信儿。我当时一眼看见从车上下来的人是他,还以为看花了眼。我那会儿脑子里第一个念头就是城里那人出了事,人不行了或者……我没往好处想,慌得不知说什么才好。他进门就沉着脸,一声不吭。你知道他这个人本来话就少。我让他先住下,他没答应也没拒绝。我给他倒了茶,就坐在那边的客厅里。他连茶都不喝一口。后来他就说话了,一开口就说是代表长来传达一个指示——‘从下个月开始,长决定要收回农场的全部投资——如果延误了,那就以别的方式解决。’老天,是这事儿!我说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急?他说,‘你知道为什么。为这个以前长警告过你,长有话在先。’我一听就明白了,岳贞黎知道了凯平又来过这里!我辩解说那是因为他来这里找你——找老宁,是他自己闯来的,与我无关,我没有和他私下里说一句话!田连连木着脸说‘你和我说这些没用,这是长的决定。我告诉过你了,我走了。’说完就走了,我给他倒的那杯茶一动没动……”

我听着,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我毫不怀疑岳贞黎会说到做到。我问了一句“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是因为上次,你和凯平在这里过夜的事。”

“我知道。我是说,他是怎么这么快得到消息的?”

帆帆看看外边“不知道。我怀疑是那个厨子……”

“那个大婶?这不可能吧?”

“是啊,我以前从来没怀疑过她。平时我待她像自家人一样……可那天我想起来了,她是从小城一个老板的食堂过来的,说不定那个老板认识岳贞黎。让我疑心的是有一天她打起了便携电话——她怎么会有它?她当时见了我脸『色』立刻变了,赶忙说电话是儿子忘在这儿的,可谁也没见她儿子来过这里……不过到底谁告密并不重要……”

是的。令人不解的是岳贞黎为什么要对她如此严厉?这等于是往墙角里『逼』她!我问“你认为他,真的会这么干?”

“他一定会。”

“如果不理睬呢?比如暂时拖下去?”

“他说了会以‘别的方式’。他是说到做到的人,我知道他的脾气。可是这一下农场就完了——我没有偿还能力……全都怨我,是啊,是我自己答应了他又没有做……当初……”

帆帆泣不成声。

“做什么?”

帆帆擦着泪水“我在大院再也待不下去。我怎么待得下去啊……我咬住牙关说一声走,就要离开。岳贞黎像疯了一样,骂人,摔东西,我和田连连都吓坏了。他躺在自己办公室,饭都不吃。可我还是要走。我想家——你知道我家里没什么人了,『奶』『奶』没了,可我还是想家。我说要回老家种地……这样几天过去,他才放我。他为我办好了农场的事情,说有了这片地,我和孩子的下半辈子也就有了着落。我心里感激他。可这是有条件的,就是我必须痛下决心和那个‘狼心狗肺的崽子’一刀两断!我当时答应了他。他为这个农场花费太多,把老底都掏空了。我把眼泪流在心里,只想下半辈子好好种这片农场了……”

我心里重复着“狼心狗肺”几个字,不知是什么滋味。我为这对父子的交恶之深感到惧怕和费解。我问“田连连呢?好不容易来了一趟,就没有说出他自己的想法?他不管你,也不管自己的孩子?”

帆帆额上的汗水哗哗流下来,鼻尖上也是汗珠或泪珠。她使劲扭着手腕“没有,他没有……”

“这太不合常理啊!世界上没有这样的父亲!”

“是啊,没有——因为,因为那压根儿就不是……”她恨不得将手腕扭断的样子,大声喊了一句

“小阿贝,他压根儿就不是田连连的孩子!”

“你说什么?”我站起来。

帆帆埋下头,肩膀剧烈地耸动。我一下坠入了『迷』茫之中。我从来没见她这样哭过。我等待她平静下来。

这样好久她才抬起头,大口呼吸,像刚刚受到了窒息“……我今天叫你来,就是、就是要从头说给你——我要从心里搬开这块大石头。它压了我这么多年,我得把它搬开了。搬开以后我就过另一种日子了。可是不说不行,一定得说出来啊,从头说出来……”

那一年我刚刚十六岁。我从小就没了父母,一直跟在『奶』『奶』身边长大。我的亲人只有她一个啊,我们俩谁离开谁都不行。从上学到初中毕业,都是她一手拉扯我。我这辈子最欠的一个人就是『奶』『奶』。我做梦也想不到十六岁这年会生一件大事,会失去『奶』『奶』——不是她离开,是我。她当时七十多岁了,身体还好。我知道,只要我一天不能挣来钱养活她,她的身体就一定会这么好。因为她得挣钱供我上高中,再考大学——『奶』『奶』一心巴望我考上大学。

『奶』『奶』除了种好家门口的一块菜园,就是去河口捡鱼。因为她种不了更多的地,村里就把她和我的那份地给了别人,只留一个小菜园。『奶』『奶』会看月亮,知道『潮』汐,涨『潮』时就到河口那儿,把海浪打进河湾里的小鱼小虾捡上来,到集市上卖。最多的时候,『奶』『奶』一晚上就能捡来半篮子,卖十块钱。我一看她笑的模样,就知道她有多少收获。涨『潮』的时候偏偏风大,『奶』『奶』就站在一块石头上,有时大浪能扑到身上。我跟她去捡过鱼,那浪说来就来,一点招呼都不打,噗一下就扑上来——有一次她给打进了水里,衣服全湿了。『奶』『奶』说,她不会给卷进水里淹死的,因为她有个好孙女在家等着呢。

我上学的时候,时不时就会想到河口的大浪。后来一年年过去,『奶』『奶』真的没事,我才知道『奶』『奶』说得一点都没错。她肯定不会有事的。

这就到了我十六岁这年。初中毕业马上要考高中了,我一定会考上。可有一天村头儿让我去一趟,我去了,见到了一个干部模样的人。那人问了我许多话,都是家庭情况,比如父母怎么没的,有没有其他亲戚。村头在一旁代我答话,说我出身好,也没什么复杂的社会关系,就这些话。那个人对我说成,你回家听消息吧,暂时不要对别人讲。『奶』『奶』问我什么事?我说一点都不知道,反正不是上学的事。

一个星期过去了。这次是村头领了一个人来家——不是上次那个,是说外地口音的一个。那个人对『奶』『奶』说那个最大的城里机关要来挑选工作人员,很重要的,经过一段考察,你的孙女已经作为初步确定的人选,要进行下一步考察。『奶』『奶』听不明白,但知道是天大的好事,就揽住我的肩膀说“这是最好的孩子了,让人一百个放心。”来人又问了和上次差不多的一些话,就离开了。

『奶』『奶』天天咕哝“老天爷保佑把你挑中吧,这比上高中还好!真是有福啊我孙女。”我心里又高兴又担心。能挣钱养活『奶』『奶』,她就不用冒险去河口捡鱼了。可我扔下她一个人,会多孤单哪!她生了病怎么办?这天夜里我哭了。好像已经知道了那个结局似的,哭了半夜。

就在第二天,上级真的来人了。这次除了那个人,还有另一个胖胖的人。他们当着村头的面告诉我和『奶』『奶』我被挑中了,马上——就是两天以后,就要起程,现在需要的是准备一下,第三天就要来人领我进城了,去那个大机关。

他们走了。『奶』『奶』高兴得流出了眼泪。我这才知道生了大事,我们家、我,一辈子里生的最大的事。我抱住『奶』『奶』哭啊哭啊,『奶』『奶』也哭,一边哭一边劝我说“这是天大的好事,这是老天爷开了眼啊!我孙女该当有福啊!”我们准备东西,又高兴又难过。夜里睡不着,和『奶』『奶』说话。她叮嘱了那么多,让我好好听上级的话,给村里也给『奶』『奶』争口气。她不要我挂念家里。我怎么能撇下她!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她!我说我去了就会挣钱寄回来,『奶』『奶』再也不要去河边捡鱼了——我不在她身边,一想起她站在大风大浪的石头上就什么也干不下去了。她只说“好孙女,听见了,听见了。”

就这样我离开了。一路上都在想新日子会是怎样。那个大城市让我害怕又好奇。做梦都想去看它的模样,以前只在书上见过。真是一个梦啊,这梦怎么就变成了真的?我感激自己的命,感激那些挑选我的人。是命挑选了我还是他们挑选了我,一辈子都弄不明白。领我走的人交给了『奶』『奶』三百块钱。『奶』『奶』再三推挡,说不能收这么大一笔钱,孩子还没干活呢!对方一定要她留下,她就只好收下了。我知道她一分都不会花的。

我变成了这座城市里的人。来到这儿才知道,要被安排进一位长家做“文书”。我害怕了。没有文化,又是文又是书,这怎么得了啊?我对谈话的人说“我就打零杂儿吧,擦窗扫地都行,就是不会‘文书’。”那个人笑,说其实也差不多吧,长家里的营生原是很杂的,你多少都得干一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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