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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那么几年,我总说豪尔赫·达韦尔是个二流演员,是另一位二流男星约翰·吉尔伯特的效颦者。照我的理解,他拥有众多的追捧者只证明名声这件事全无道理可言;那些人叫他“俊脸”,更是命运的讥刺。我还习惯性地加上一句,仿佛归纳一条结论似的:“在给他起绰号这件事上,我们的观众不过是模仿另一群数目更庞大的观众,那些人把某位好莱坞男星称为‘侧影’。”

然而,那一晚在司马特剧院看了他的表演之后,我便永远抛弃了那套挖苦贬损的说辞。他和鲍丽娜·辛格曼联袂主演《战地之花》,一部金·维多导演的老电影的舞台改编版。演出当中,我不仅忘了该为报社撰写的剧评,也忘了自己正坐在剧场观众席里。换句话说,我相信自己与《战地之花》的主人公一道,在法国某地战壕的泥泞里,听着第一次世界大战的子弹尖啸飞过。

过了一段日子,我离开报业,在乡下谋了份差事。考虑到我的家族前辈,别人觉得这份工作适合我。对这一点我并不抱有幻想,不过我思量着在孤寂当中或许可以写成那部小说。那部书,我多少次兴冲冲地起了头,最后又多少次在颓丧中偃旗息鼓。

在我工作的农场“古巴姑娘”,午睡时分我常常读报。时不时地,我总要搜寻关于达韦尔的新闻;在那里度过的三年间,我读到的消息极少。达韦尔曾参与为一位前辈女演员组织的义演;在一个男演员的葬礼上露过面,如果我没记错,还出席了加西亚·贝略索一出喜剧的首演。这些新闻我都记得,因为读这些消息时我投注了不少精力,对真正惦念的事情人们才会如此全神贯注。我自问,是否因为曾对这位伟大的演员怀有成见,我才要特地弥补,就算仅仅是为了自己。

返回布宜诺斯艾利斯后,我的小说出版了。或许因为它取得了些许成绩,我也算是个成名作家了(当出现了几篇书评,小说还摆在书店里的时候),或许是人们还记得我原先负责日报演出版,总之我被提名为评审年度最佳演员奖的委员之一。在评委见面会上,我和格林伯格交上了朋友,他是滑稽剧《最后的心上人》的作者。投票当晚,我们在阿尔西纳街和贝尔纳多·德·伊里戈延街转角的那家咖啡馆坐了一会儿。我还记得格林伯格的一句评语:

“我们为最佳演员评奖。但他们所有人和达韦尔那样一位演员相差实在太远!可想想吧,眼下这些日子,达韦尔没戏可演。没人用他。”

我问为什么。他回答:

“人们说他老了。说他除了那张脸什么资本也没有,只要一露脸,表演就算结束。现在让他当男主角,这一套不时兴了。”

“这个国家没救了。”

“出了一位伟大的演员,可没人留意。”

“您和我,我们注意到了。”

“还能再加上一两个人。夸尔图奇说,达韦尔是戏剧界的奇迹,罕有的伟大演员中的一位。他跟我说:‘每当有点空闲时间,我就去看他工作,因为他表演得那么自然,你会觉得当演员是世界上最简单的事。’”

“那我们三个拥护达韦尔。”

“你可以把卡维利亚也算上。有天下午他和达韦尔聚会,在咖啡馆聊天。而后不久,他又在《夏日疯狂》的舞台上看见他了。我想我还记得卡维利亚的原话:‘我吓了自己一跳,我在想,恩里克就要欺骗他的侄女了。’注意到了吗?他认为眼前的人是恩里克,这出喜剧里的一个人物,而不是达韦尔。他说类似的事在他身上从没发生过,他说自己是专业人士:如果进剧场,总是专注于演技,况且拉费雷雷的戏他都能背下来。可那个瞬间,他完全被戏剧幻觉抓住了。他想只有达韦尔的演技才能达到这个效果。”

那次与格林伯格谈话以后,别的事情长久吸引了我的注意力。虽然那些神奇的字眼被书商朋友们反复念叨了许多遍,“你那本漂亮的小说卖得不错”,它带来的收益却无论如何维持不了生计。我想找份工作,等把乡下积存的储蓄差不多花光的时候,我也谋到了职位。那几年生计窘迫,至少是徒劳无益。白天在办公室忙忙碌碌,晚上到家后我也无心写作。但偶尔,我也能振作起来,每礼拜都零敲碎打地写上几笔,时断时续一年下来,总算完成了第二部小说,虽然比第一本短些。旋即我也就体验到了我们这个行当最苦涩的一面:夹着手稿,四处奔波。有些编辑看上去已经不记得我的第一本小说了,当我谈起当年的盛况,他们将信将疑。若是编辑对那本小书记忆犹新,则会说这一部不及原先的精彩,为了表明会谈已经结束,他们会摇晃着脑袋宣布说:“你不如放弃吧。第二本小说纯属败笔。”

一天,我在学院咖啡馆和格林伯格碰面。我即刻就想起了达韦尔,于是向他打听。他说:

“是个悲惨的故事。起先他把车卖了;后来房子也转手了。生计艰难。还有个男演员跟他境况差不多,这人告诉我,他们曾经一块儿在外省巡演。巡演期间他们实际上住在候车室里,一杯牛奶咖啡、几片面包就算凑合一顿饭。可这位男演员跟我保证说,这点艰难干扰不了达韦尔的心气儿。只要还能工作,他就挺高兴。”

独裁政府时期,巡演的机会越来越少,到最后索性终止了。整个国家进入停滞状态,因为只要力所能及,人们都选择隐逸蛰伏,好让别人忘了自己。遗忘似乎是那段日子最好的避难所。至于达韦尔,同样遭人遗忘,虽然他并没有刻意谋求平安。他没有理由寻觅避难所,因为他从不涉身政治,即便是演员协会的内部政治。如此一来,救助他,既不算保护盟友,也不能施恩于政敌,那么也就没人向他伸出援助之手。这段时日,达韦尔大部分时间都在失业中度过。

后来有一天,我忘了在哪儿惊喜地读到达韦尔即将领衔主演《加图》的消息。报道说,下一个演出季,这部著名悲剧将在多艺剧场重现舞台。那一周的某个晚上,我和格林伯格聊起了这则新闻。

“有时候,料想不到的事就那么发生了。”他慨叹说。

“我期待已久,”我说,“真是怪哉,在我们这个时代,居然还有一位剧院经理会记得这部古典戏剧里的瑰宝,真正不可思议的是,他居然有这份慧眼,挑中达韦尔来演加图这个角色。”

“不是剧院经理一个人的功劳。”

接下来他向我解释说,那位叫做罗马诺的剧院经理选了悲剧《加图》,是因为剧作家已经死了两百多年,不可能跳起来索要版权。

“录用达韦尔的功劳还得算在人家头上。”我应道。

“剧院经理的夫人原来是达韦尔的女友,人是她推荐的。”

我脸上肯定露出了不悦的表情,否则格林伯格不会问我出了什么事。

“没什么……我崇敬达韦尔,差不多是热爱他,所以我希望如果他交了好运,这里面的来龙去脉也应该是纯洁干净的。”

尽管格林伯格身材矮小,时常痉挛抽搐,总体看上去懒散虚弱,但你不得不敬佩他的思辨力量。

“你乐不乐意无关紧要,”他口气坚定地对我说,“一位女士恳请她丈夫救助正在落难的旧情人,无疑是慷慨、高贵的。”

“我钦佩她……”

“应该钦佩他们每个人。达韦尔值得钦佩,因为他什么也没要求,因为他配得上旧情人在激情过去后,还站出来替他讲话。那位剧院经理值得钦佩,因为他的做派像个真正的专业人士。别人把好演员推荐给他,他就录用了,不受私人生活的干扰。”

首演当晚,多艺剧场的票几乎售罄。我记得很清楚,戏刚刚开场,有几分钟我心神不宁,对自己说:“演出或许成功,或许失败。结果如何,稍后见分晓。”其实,用不着等待多久。不是说我觉得戏很差。无可否认这出剧作有不少史诗般崇高的时刻,但我想与其说是悲剧,不如说它是戏剧体长诗,文学性很强,这不假,但也相当无趣。大可以说,主人公的处境引人焦虑,然而当剧作家出其不意地插进一段不可信而近乎愚蠢的爱情故事,情节也就失去了动力。奇怪的是,正当我思量着:“达韦尔已经幸运地获得了工作,他本该更幸运些,遇到一部好剧本,”我却望向加图,我是说望向饰演加图这一角色的达韦尔,心想我甘愿献出一切,好让他战胜恺撒,拯救乌提卡城。是的,我甚至为乌提卡城的命运忧心忡忡,某些时刻我祈望拥有诸神都不具备的力量,去改写历史。在达韦尔脸上(我曾以为这幅面孔无足轻重)——有些人的面容随着年华老去而愈发俊朗,这张脸便是其中之一——我分明看到了准备为共和国的自由而牺牲的英雄气概。当加图的一个儿子——一位叫人难以信服的演员——说道:“我们的父亲为荣誉而战,为美德而战,为自由与罗马而战。”我几乎要落泪。

时至今日,读者或许以为我的任何评价都是多余的。戏的成功,演出的反响,都愈加证实了这一观点。从第三晚、第四晚开始,剧场就爆满了。你要提前十五到二十天订票,这种情况在那个时期的布宜诺斯艾利斯颇不寻常。还有一件不同寻常的事:观众一致将抨击恺撒的言论理解为针对我国独裁者的鞭挞,呼唤罗马的自由恰如呼唤我们失去的自由。我能肯定,他们如此阐释这出戏完全是出自个人意愿。正像有人说的,每一本书,读者皆可以按照自己的理解阅读,那么多艺剧场的演出则证明了论及观众和剧作时,这种说法同样成立。别以为说到观众时,我将自己排除在外……当加图说道:“从此再无罗马。啊,自由!啊,美德!啊,我的父母之邦!”又一次,我感到泪水湿润了双眼。

日复一日,剧场内变得越发喧腾、越发失控。有时候我问自己——何必否认呢?——多艺剧场的骚乱虽然始自良好意图,但或许会损伤我们的事业?政府可以轻易地查封剧院,进而在政治斗争中抢占先机。实际上,温和派出于对暴乱的本能恐惧,在策略上支持这一举措并非不可能,虽然他们跟我们一样痛恨独裁。

对很多人来说,达韦尔与加图是彻头彻尾的同一个人。在街上,人们时常跟他打招呼,“再会,加图!”或者有时候说,“加图万岁!”

我们当中以这样或那样的方式介入这场戏的人们,很可能夸大了多艺剧场的演出对后续事件的影响;但事实上,密谋者对这一影响坚信不疑。这点我很清楚,因为我被指派跟达韦尔商谈,争取他加盟自由事业。我们希望在胜利时刻可以宣称,我们的伟大演员始终站在革命这一边。我们祈盼这种说法不要与事实出入太大,也不必面临他矢口否认的风险。

我邀请他在阿尔西纳街和贝尔纳多·德·伊里戈延街转角的咖啡馆见面。我想那首探戈曲唱得不错,岁月带来的变化是非常奇特的:达韦尔的面容现在几乎不会让人想起约翰·吉尔伯特,而是更像查尔斯·劳顿。他的表情忧伤、疲惫,但也流露出富于耐性的无限坚毅。但不管怎样,当我告诉他,我对他的崇拜始自《战地之花》在司马特剧院的首演之夜,我敢起誓,那一刻他看上去更年轻,而且又有些神似约翰·吉尔伯特了。他急切地问:

“您真的觉得我撑得起那个角色吗?”

“首先我觉得舞台剧很难和电影争高下。但就算没有电影里的实景帮忙,司马特剧院的观众还是真切地相信你就身处战场前线。进一步说,是你亲身把我们带到了前线。”

谈话片刻之后,我直言问他,是否愿意给我们帮助。

“那当然,”他回答,“我反对独裁。你不记得我在第二幕说过什么?”

“在《加图》第二幕?”

“还能在哪儿?请听仔细。我说:‘在更好的机遇到来之前,应拔剑出鞘,擦亮剑锋,以迎接恺撒。’”

起初我欣赏这个答复,将其中的虚夸成分理解为忠诚和勇气的承诺。但后来,出于某些难以言说的缘故,我感觉无法下定论。“不管怎样,他回答得非常坚决,”我对自己说,“这就很了不起。”

政府肯定把多艺剧场声势扰攘的演出看得非常严重,因为某天夜里警察逮捕了经理、导演和演员们,查封了剧场。次日清晨,他们释放了所有人,除了经理和达韦尔。最终经理也获释了。至于主演,拖到几天之后才重获自由。我揣测官方不能原谅他扮演独裁者之敌的角色,而释放达韦尔是因为他们自己也意识到他不过是个演员。

跟我预想的恰恰相反,查封多艺剧场损害了政府。或许民众相信,倘若政府把一出戏看得太重,这样的政府一定张惶失措、脆弱不堪。

我们把这一推测认定为现实,从那时起公开筹划起事。首先在私人寓所,随后是餐馆,频繁组织人头攒动的集会。席间永远缺不了运动的各路头头儿。聚会上,发言者们呼唤革命来临,并承诺推进革命。宴会长桌旁,达韦尔永远占据一个引人瞩目的位置;当然不是坐首席,但总是出现在某位显要人物的右手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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