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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才发觉迈尔兹不见了。狗不在它平日睡觉的毯子上。那家伙到底跑到哪里去了?如果有人深更半夜潜入家中,它至少该叫几声有所表示才是!我蹲下身,伸手去摸那块沾满狗毛的毯子的凹窝:没有余温。看来狗早就爬起,不知去了哪里。

我走出厨房,来到门厅,在一条长椅上坐下。音乐声接踵而来,人的语声持续不止,犹如波涛时而突兀而起,时而稍稍收敛,却不曾中断。听动静起码有十五人左右,超过二十人也有可能。果真如此,那间蛮大的客厅无疑也相当拥挤。

要不要开门进去呢?我想了一会。这是个艰难而奇妙的选择。我在此留守,固然肩负一定的管理责任,问题是并未接到晚会邀请。

我竖起耳朵,竭力捕捉门缝间泄出的片言只语,但无济于事。谈话声浑然一体,一个词也分辨不出。是语言,是谈话,这个自然明了,然而那又像一堵厚厚的石灰墙横在我的眼前,似乎没有给人闯入的余地。

我把手插进裤袋,掏出里边四枚硬币中的一枚,有意无意在手心团团转了几圈。银色的硬币使我联想到硬邦邦的现实感。

有什么像软乎乎的木槌似的击了一下我的头。

——那是幽灵!

聚集在客厅里听着音乐说说笑笑的并非现实中的人。

我的两条胳膊起了层鸡皮疙瘩,脑袋里有一种天摇地动般的震感。气压就像周围相位发生偏移一样起了变化,使得我耳朵里“嗡”的一声低鸣。想咽唾液,但喉咙干得沙沙响,未能顺利咽下。我将硬币放回裤袋,环视四周。心脏又开始发出又大又硬的声响。

细想之下,在这种不前不后的时间里,哪里会有人开什么晚会呢!何况若有这么多人把车停在房子附近又一窝蜂地从玄关进来,那时我无论如何也该醒来才是,狗也该叫才是。这就是说,他们并非从哪里进来的。而这点刚才竟没想到,真有点不可思议。

很希望迈尔兹在我身旁,很想搂住那条大狗的脖子,嗅它的气味儿,用皮肤感觉它的体温。但狗影踪全无。我着魔似的独自坐在门厅长椅上一动不动。当然害怕,却又觉得其中似乎有一种超越害怕的什么,它深不可测而又广漠无涯。

我深深吸了几口气,静静地吐出,置换肺里的空气。正常的感觉一点点返回身体,就好像几张牌在意识的深底被悄然翻过。

随后,我站起身,同下楼时一样放轻脚步爬上楼梯,回房间直接钻进被窝。音乐声谈话声仍绵绵不断,没办法入睡,只好与之相伴,直达黎明时分。我开着灯,背靠床头,眼望天花板,倾听无休无止的晚会声。但后来还是睡了过去。

睁眼醒来,外面在下雨。静悄悄的细雨。以淋湿地面为唯一目的的春雨。青色的松鸦在檐下鸣叫。时针即将指向九点,我仍一身睡衣下楼。门厅通往客厅的门开着,一如昨晚睡觉前从那里走出之时。客厅并不零乱,我看的书在沙发上扣着,椒盐饼干的细渣依然散落在茶几上。全然不见有开过晚会的痕迹——虽说我对此有所预料。

迈尔兹在厨房地板上大睡特睡。我叫起狗,喂了狗食。狗晃着耳朵大口大口一顿猛吃,简直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在凯锡家客厅举行的那场莫名其妙的深夜晚会,仅限于第一天夜晚。那以后再没有什么怪事发生。周而复始的都是列克星敦毫无特征可言的寂静安谧的夜。只是不知为什么,那期间我几乎天天半夜醒来,并且总是醒在一点至两点之间。或许是因为一个人睡在别人家心情亢奋的缘故,也可能是暗暗期待再次遇到那场离奇的晚会。

夜半醒来,我便屏息敛气,在黑暗中侧耳倾听,然而听不到任何类似声响的声响,唯独偶尔掠过的风吹得庭树飒然作响。这种时候,我就下楼进厨房喝水。迈尔兹总是在地板蜷作一团睡觉,但一见我出现,便高兴地爬起身摇尾巴,脑袋使劲往我腿上蹭。

我领狗走进客厅,打亮灯,仔细地四下张望,什么动静都感觉不出。沙发和茶几位置一如往常地静静摆在那里。墙上依旧挂着绘有新英格兰海岸风景的了无情趣的油画。我在沙发上坐下,无所事事地消磨了十至十五分钟。之后合起双眼,集中精神,思忖在此房间能否找出大约算是线索的什么来。然而一无所感。我周围有的只是郊外万籁俱寂的深沉的夜。打开面对花坛的窗扇,春花飘来蕴藉的芳香,夜风拂得窗帘颤颤地摇曳,树林深处有猫头鹰在叫。

我决定一星期后凯锡从伦敦回来时暂且只字不提,不说那天夜里的事。原因说不清楚,反正无端地觉得这件事还是不先告诉凯锡为妙。

“如何,看家期间没什么异常?”凯锡在门口先这样问我。

“啊,算不上有什么。非常幽静,写作很有进展。”这倒是百分之百的事实。

“太好了!这就好。”凯锡喜气洋洋地说,然后从皮包取出一瓶昂贵的莫尔特威士忌当作礼物给我。我们就此握手告别。我驾驶“大众”返回剑桥城的公寓。

那以后差不多有半年没同凯锡见面。他来过几次电话,说杰里米的母亲去世了,那位沉默寡言的钢琴调音师去了西弗吉尼亚州再未回来。但我那时正忙于给一部长篇小说杀青,若没特殊情况不外出见人,抽不出时间,一天伏案十二个小时以上,活动范围几乎没超出住处方圆一公里。

最后一次见到凯锡,是在查尔斯河游艇库附近的露天咖啡馆里。散步途中不期而遇,一起喝了咖啡。不知何故,凯锡较上次见时老了,老得令人吃惊,老得判若两人,看上去要老十岁。白发增多的头发长得压住耳朵,下眼窝如小口袋黑黑地下垂,手背皱纹竟也好像多了。就十分注意修边幅的风度翩翩的凯锡来说,这是很难设想的。也可能病了。但凯锡什么也没说,我什么也没问。

杰里米恐怕再也不回列克星敦了。凯锡轻轻地左右摇着头,用低沉的声音对我说。有时候电话打到西弗吉尼亚和他交谈,但由于母亲去世的打击,总觉得他整个人一下子变了,他说。和过去的杰里米不同,基本上除星座外不说别的,自始至终拉拉杂杂全是星座,什么今天星座的位置如何啦,所以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什么啦,清一色这些。在这里的时候本来一次都没讲起什么星座的。

“怪可怜的。”我说。究竟对谁说的,自己也不清楚。

“我母亲死的时候,我才十岁。”凯锡望着咖啡杯沉静地谈起自己,“我没有兄弟姐妹,只剩父亲和我相依为命。母亲是一年秋天在快艇事故中死的。对母亲的死那时候根本没有精神准备。她年纪轻,身体好,比父亲还小十岁。所以父亲也好我也好压根儿就没想她会什么时候死去。不料一天她突然从这个世界消失了,倏地,像一缕青烟或什么似的。母亲聪明漂亮,谁都喜爱。她喜欢散步,走路姿势非常动人,腰挺挺的,下颚略微往前探,双手背在后面,走起来十分自得。常常边走边唱,我喜欢同母亲一起散步。我总是想起母亲在夏日灿烂的晨光中在纽波特海滨路上散步的形象。凉风习习撩拨着她长夏裙的下摆,是一条带碎花的棉布裙。那光景就像一幅照片深深嵌进我的脑海。

“父亲疼爱她,非常珍惜她。我想他爱我母亲之深远远超过爱我这个儿子。父亲就是那样的人,对亲手得到的东西视为珍宝。对他来说,我是他从结果上说自然而然得到手的东西,他当然爱我的,毕竟就我这么一个儿子。但没有像爱我母亲那么爱,这我一清二楚。父亲不会再像爱我母亲那样爱任何一个人。母亲死后,他没有再婚。

“母亲葬礼结束后,父亲连续睡了三个星期。不是我言过其实,的的确确一直睡个不醒。偶尔突然想起似的摇摇晃晃从床上下来,一声不吭地喝口水,象征性把一点东西放进嘴里,活像梦游者或者幽灵。但那只花一点点时间,之后又是蒙头大睡。百叶窗全部紧紧关闭,里面一片漆黑,空气沉淀不动,而父亲就在这样的房间里像咒语缠身的睡公主一般睡得天昏地暗。一动都不动,别说翻身,表情都一成不变。我不安起来,三番五次去父亲身旁细看,怕他弄不好睡死过去。我站在枕旁,目不转睛地看父亲的脸。

“但他没有死,他只是像埋在地下的石块一样酣睡罢了。想必梦都没做一个,黑黑的静静的房间里,仅微微听见他均匀的呼吸。我从未见过有人睡得那么深那么久,看上去就像是另一世界之人。记得我害怕得不行,那么大的屋子里就我孤零零一个人,觉得自己成了整个世界的弃儿。

“十五年前父亲去世的时候,悲痛当然悲痛,但坦率地说,没怎么感到意外。因为父亲死时的样子同酣睡中的样子一模一样,简直是当时情景的翻版。那是一种Déjà vu,一种体芯错位般强烈的Déjà vu。时隔三十年又回到了过去,只是这次听不到呼吸而已。

“我爱父亲,比世上任何人都爱父亲。尊敬诚然也是有的,但更强劲的是精神和感情上的维系。说起来也够离奇,父亲死时,我也一如母亲死时的父亲,上床昏沉沉睡个没完没了,俨然承袭了一种特殊的血统仪式。

“大概一共睡了两个星期,我想。那期间就是睡、睡、睡……睡得时间都烂了、融化了,任凭多久都可以睡下去,任凭多久都睡不尽兴。对我来说,那时候睡的世界才是真正的世界,而现实世界不过是短暂虚幻的世界,是色彩单调浅薄浮泛的世界,甚至不想在这样的世界上活下去。这样,我终于得以理解了父亲在母亲死时大约产生的感觉。我所说的你可明白?就是说,某种事物诉诸以别的形式,并且是不由自主地。”

凯锡随后默默沉思良久。季节是秋末,耳边不时传来米槠树籽儿“砰”一声打在柏油路面的干响。

“有一点可以断定,”凯锡扬起脸,嘴角浮现出往日安详而俏皮的微笑,“即便现在我在这里死了,全世界也绝对没有哪个人肯为我睡到那个程度。”

不时想起列克星敦的幽灵,想起深更半夜在凯锡那座旧宅客厅举行热闹晚会的来历不明的许多幽灵们,想起在百叶窗紧闭的二楼卧室像做死亡演习似的昏然酣睡的孤独的凯锡以及他的父亲,想起与人亲近的迈尔兹狗和完美得令人不由屏息的唱片收藏,想起杰里米弹奏的舒伯特和门前停的那辆蓝色“宝马”商务车。但所有这些,都仿佛发生在极其遥远的过去极其遥远的地方,尽管相距那么近。

此事过去我还没同任何人讲起。想来事情倒应该是相当奇妙的,然而,也许由于遥远之故,我竟丝毫也不觉得奇妙。

<hr/><ol><li>[1]&#160;原产英国的一种猛犬,俗名獒犬。&#8203;&#8203;&#8203;&#8203;&#8203;&#8203;&#8203;&#8203;&#8203;</li><li>[2]&#160;法语。从未经验过的事情仿佛在某时某地经验过似的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8203;&#8203;&#8203;&#8203;&#8203;&#8203;&#8203;&#8203;&#8203;</li></o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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