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牛河 于是他灵魂的一部分 (第2/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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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们还是要求更详细的情报。我们为什么要和青豆见面?为什么希望与他们保持和平状态?具体要谈什么问题?”
要求提供情报,恰恰说明对方没有掌握准确的情报。
“您说得对。不过同时,我们也没有掌握关于对方的准确情报。他们为什么要制订如此周密的计划,处心积虑地杀害领袖?我们甚至连理由都没搞清。”
总之,我们在等待对方答复的同时,还必须继续搜寻青豆。不管在过程中会踩到什么人的尾巴。
光头略作停顿,然后说:“我们拥有严密的组织,能够集中人力,有效而迅速地采取行动。既有明确的目的,士气也高昂,必要时还勇于牺牲自己。但从纯粹的技术层面来看,不过是一群七拼八凑的业余人士,也没有受过专门训练。相对而言,对手却是行家。精通技术,行动冷静,无论干什么都毫不踌躇,好像还很有经验。您也知道,牛河绝不是个麻痹大意的人。”
具体说来,今后你打算如何展开搜索?
“看来眼下最有效的,是把牛河好像已弄到手的<b>有力线索</b>接过来,继续追查下去。不论那是什么。”
就是说除此之外,我们并没有掌握有力线索?
“的确如此。”光头老实地承认。
不论遭遇什么样的危险,不论付出多大的牺牲,我们都必须找到青豆这个女人,<b>把她控制在手里</b>。分秒必争。
“这就是声音给我们的指示吗?”光头问,“不论付出多大牺牲,也要分秒必争地把青豆<b>控制在手里</b>。”
上司没有回答。再进一步的情报不会传达到光头这个级别。他不是干部,只是实战部队的头目而已。但光头心里明白:这就是他们发来的最后通牒,恐怕是巫女们听到的最后的“声音”。
冰冷刺骨的房间里,光头在牛河的遗体前来回踱步时,一个东西蓦地掠过意识的一角。他站在那里,皱起面孔,蹙起眉头,试图认准那掠过脑际的东西是<b>什么</b>。他中断踱步时,马尾在门边微微改变一下姿势,长呼一口气,将重心移到另一只脚上。
高圆寺,光头在心中念道。他轻轻皱起眉,开始探索记忆昏暗的底层。小心而徐缓地将那根线向身边扯动。一个与这件事相关的人就住在高圆寺。到底是谁?
他从衣袋里摸出一个皱巴巴的厚本子,急急忙忙翻着,证实了自己的记忆无误。是川奈天吾。他的住址也是杉并区高圆寺,与牛河死去的地址完全相同。同一座公寓,只有房间号码不同。一个三楼,一个一楼。牛河是在那里监视天吾的动向吗?不容置疑。地址相同不太可能只是纯属偶然。
但在如此紧迫的状况中,牛河为何要去探查川奈天吾的动向?光头一直没想起川奈天吾的住址,就是因为对他的兴趣已荡然无存。川奈天吾改写了深田绘里子的《空气蛹》。在那本书夺得了杂志的新人奖、得以出版、成为畅销书期间,川奈无吾也是必须关注的人物之一,也曾被认为极可能担负着重要职责,掌握着重大秘密。然而现在,他的使命已告终结。已判明他不过是个单纯的枪手,接受小松委托改写小说,赚得一笔小小的收入。一个仅止于此的角色,没有任何背景。如今教团的兴趣完全集中在青豆的行踪上。可牛河竟然将行动焦点集聚在这个补习学校教师身上,构建起万全的态势进行监视,结果还赔上了一条命。为什么?
光头百思不解。毫无疑问,牛河是抓住了什么线索,似乎还认为只要紧紧盯住川奈天吾,就能探明青豆的行踪。正因如此,他才特意租下那间屋子,在窗边装好三脚架安上相机,恐怕从很久以前起就在监视川奈天吾了。难道川奈天吾与青豆有什么关联?假如有,到底是怎样的关联?
光头一言不发地走出房间,来到开着暖气的隔壁,给东京打了个电话。那是涩谷樱丘一座高档公寓中的一个房间。他叫来守在那里的部下,令其立即返回高圆寺牛河待过的房间里,在那里监视川奈天吾的进进出出。对方是个短头发高个子的男人,应该不会看漏。假如那个家伙离开公寓外出,就跟在后面盯梢,注意别被他发现。绝不能跟丢。看他去什么地方。不管发生什么都必须跟牢。我们会尽早赶到那边。
光头回到安放牛河遗体的房间,告诉马尾立刻出发,去东京。马尾简短地点头。他从不要求解释,只管领会命令,并迅速付诸行动。光头走出房间,锁好门以防外人进入。然后走出建筑,从停车场上的十多辆车中选了一辆黑色日产GLORIA。两人坐进去,转动原本插在上面的钥匙,发动引擎。汽油按规定永远装得满满的。这次仍然由马尾驾驶。日产GLORIA的牌照合法,车子的来源也干净。即使偶尔超速也没问题。
开上高速公路后不久,光头想起返回东京一事还未得到上司批准。日后也许会有麻烦。事出无奈,这是分秒必争的紧急问题。只能等抵达东京后再好好解释。他微微皱起眉。组织这种制约有时令他不胜其烦。规则的数量只可能增加,绝不会减少。但他也知道自己离开了组织就活不下去。他并非独狼,不过是忠实执行上级命令的众多螺丝钉中的一颗。
打开收音机,收听了八点的正点新闻。新闻播完后,光头关掉收音机,放倒副驾驶座的椅子,小睡片刻。醒来时,感觉肚子饿了(上次正经吃饭是什么时候来着),却没有时间在服务区停车。必须加紧赶路。
然而这时,天吾已经在公园滑梯上与青豆重逢。他们没能弄清天吾的下落。在天吾和青豆的头上,浮着两个月亮。
牛河的尸体静静躺在冰冷刺骨的黑暗中。房间里除了他,再没有别人。电灯熄灭,房门从外面锁上了。苍白的月光从靠近天花板的窗口射进来。由于角度的关系,牛河看不见月亮,所以不知道那是一个还是两个。
房间里没有钟,不知道确切的时间。光头和马尾离去后大概又过了一个小时。假如有人在场,目睹牛河的嘴巴突然蠕动起来,一定会吓得魂飞魄散。那是从常识角度无法想象的骇人之事。此时牛河不用说已经丧命,身体完全处于尸僵状态。但他的嘴巴却在不停蠕动,似乎在微微颤抖,然后发出干枯的声响,猛然张开。
如果有人在场,大概会以为牛河要开始说话了。那也许是只有死者才知道的重要情报。那人肯定会吓得浑身发抖,紧张地等待。看,接下去将会揭示什么秘密?
然而牛河大张的口中并没有发出声音。从那里出来的并非话语,也非气息,而是六个很小的小小人。身高最多五厘米。他们小小的身体上穿着小小的衣服,踏着生出绿苔的舌头,跨过东倒西歪的脏牙,秩序井然地走出来。就像黄昏时分完成了工作返回地面的矿工。但他们的衣服和面孔都极为清洁,没有一点污迹。他们是与污秽和磨损毫不相干的人。
六个小小人从牛河口中出来,下到躺着尸体的会议桌上,在那里各自摇晃身体,将身躯逐渐弄大。他们可以根据需要让身体改变成适当的大小,但身长不会超过一米,也不会短于三厘米。很快,身高大约达到了六七十厘米,他们停止摇动,按顺序从桌子上下来,到了地板上。小小人脸上没有表情,但也不是长着面具一样的脸。他们的脸长得极其普通。除了大小,和你我的脸基本相同。只是现在没有浮现表情的必要罢了。
他们看起来似乎不是特别急迫,也不是特别悠闲。他们被赋予了恰好够用的时间,去完成必做的工作。那时间既不太长,也不太短。六个人不约而同地在地板上静静坐下,围成一个圈。完美无缺的圈,直径约为两米。
很快,一个人无言地伸出手,从空中扯住一根细细的丝。丝大约十五厘米,是近乎白色的奶油色,半透明。他把丝放在地板上。下一个人如法炮制。同样长度同样颜色的丝。另外三人也重复了相同的动作。只有最后一个采取了不同的行动。他起身离开圈子,再度爬上会议桌,将手伸向牛河那奇形怪状的脑袋,掐下一根卷毛。噗地发出一声轻响。对他来说,那代替了丝。用那五根空中的丝和一根牛河的头发,第一个小小人娴熟地织起来。
就这样,六个小小人制作着新的空气蛹。这次谁都没有说话,甚至不发出起哄声。不言不语中从空中扯来丝,从牛河的头上拔下头发,维持着稳定流畅的节奏,麻利地织着空气蛹。尽管在冰冷刺骨的房间里,他们呼出的气息却不会变白。假如有人碰巧在场,大概会觉得太不可思议。但也可能因为令人骇异的怪事太多,根本顾不上这种事。
无论小小人如何热心地工作(他们实际上没有休息过),也不可能在一夜之间就把空气蛹织好。恐怕至少也要三天。但六个小小人毫无焦急的样子。牛河的尸僵状态消除,被送入焚烧炉还要两天时间。他们知道这一点。两天内纺织出大致的形态就行。他们手头有足够的时间,而且不知道什么叫累。
牛河沐浴着惨白的月光躺在桌上。嘴巴大张着,不瞑之目上盖着厚厚的布。那双眼睛在最后的瞬间,看到了中央林间的独栋小楼,还有在长满绿草的小院子里神气地东奔西跑的小狗。
于是,他灵魂的一部分现在即将化作空气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