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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辆宽大、灰色的梅赛德斯-奔驰轿车遇上了交通堵塞。司机拼命地按着喇叭,左冲右突地穿行在库拉法街和拉希德街之间,轿车、面包车、市场摊位和手推车所组成的滚滚洪流之中。
这是巴格达的老市区,在这里,各种贩卖布匹、黄金和香料的商贩已经做了十个世纪的生意。
轿车转向班克街,街道的两边停满了小汽车,最后轿车终于驶进了舒尔贾街。前方卖香料的马路市场无法通行。司机偏过头来。
“只能开到这里了。”
莱拉・阿尔希拉点点头并等待着为她开车门。司机旁边坐着的是克马尔,卡迪里将军的私人保镖,原先是装甲兵部队里的一名中士,为卡迪里当保镖已有好多年了。莱拉不喜欢他。
停顿了一下之后,中士推开了他那边的车门,在人行道上伸直他那高大的身躯,去拉开了后座车门。他知道她又一次侮辱了他,这可以从她的眼睛里看出来。她下了车,连看都不看他一眼,也不说声谢谢。
她痛恨这名保镖的一个原因是,他到处跟着她。当然,这是他的工作,是卡迪里布置给他的,但这并没有使她减轻对他的憎恨。当卡迪里清醒时,他是一位职业军人;在性生活中,他的醋性很重。所以他的原则是,她在市内不准单独活动。
她厌恶这个保镖的另一个原因是,他明显流露出对她的贪欲。作为一名风尘女子,她完全能够理解任何男人很可能会渴望她的肉体。如果价格合适,她会纵容这种贪求,不管其欲望如何奇异。但克马尔完全没有这个资格:作为一名中士,他很穷。他怎么敢有这种奢望呢?然而他显然有着这种奢求——那是一种既蔑视她又疯狂地想占有她的混合愿望。当他知道卡迪里将军没在注意她时,他就流露出这种愿望。
以他自己的地位,他知道她的反感,可他喜欢用目光去侮辱她,言语上保持着正常的态度。
她曾就他无言的傲慢向卡迪里抱怨过,但他仅仅一笑了之。他可以怀疑任何对她垂涎三尺的其他人,但赋予克马尔许多自由,因为在法奥的沼泽地里与伊朗人作战时,克马尔救过他的命;克马尔会为他而死。
保镖“砰”的一声关上了车门,接着与她并排沿着舒尔贾街步行向前行进。
这个区域被称为基督教区。除了河对岸由英国人为新教信仰而建造的圣乔治教堂之外,在伊拉克有三个基督徒宗派,约占总人口的百分之七。
最大的是亚述派,其大教堂耸立在舒尔贾街外边的基督教区内。一英里之外是亚美尼亚教堂,靠近又一个如蛛网般分布着小街小巷的地段,该地段被称为亚美尼亚老区,其历史可追溯到许多世纪以前。
紧挨着亚述大教堂的是圣约瑟夫教堂,那是最小的宗派——迦勒底基督教堂。亚述人的礼拜仪式与希腊正教相像,而迦勒底人的仪式则是天主教的一个分支。
伊拉克人中最著名的迦勒底基督徒,是当时的外交部长塔里克・阿齐兹,尽管他对萨达姆・侯赛因及其屠杀政策有着狗一般的忠诚,也许意味着阿齐兹先生已经在某种程度上偏离了耶稣的教义。莱拉・阿尔希拉也出生于迦勒底人家庭,现在这种联系正在发挥作用。
这对不相称的男女走到了迦勒底教堂拱门前面,通向石块铺地的院子的铸铁大门口。克马尔停下了。作为穆斯林,他不能再往前迈步了。她朝他点点头就走进了大门。克马尔注视着她在教堂门边的一个摊位上买了一支小蜡烛,撩起她那厚重的、镶着花边的披巾,围在了她的头上,然后进入了黑沉沉的、香烟缭绕的教堂内部。
保镖耸耸肩,踱到几码远处买了一听可乐,并找到了一个可以坐下来监视门口的地方。他不明白为什么他的主子会允许这种荒唐事。那女人是一个妓女;将军总有一天会对她感到厌烦,而且将军已经答应,在甩掉她之前,他克马尔可以尽情享乐一番。想到这里他微笑了,一股可乐沿着他的下巴淌了下来。
在教堂内,莱拉停下来,用门边燃烧的蜡烛引燃了她手中的那支,然后她低着头走向教堂中殿远处的忏悔室。一名身着黑袍的牧师走过去,但没去注意她。
总是同一个忏悔室。她在准确的时间走了进去,避开另一个也在寻找神父聆听忏悔的黑衣服妇女。
莱拉在身后关上门,转过身来坐在了忏悔者的座位上。在她的右边是一块磨损了的铁格栅。她听到格栅后面发出了一阵咔咔声。他会在那里的;在约定的时刻他总是在那里。
他到底是谁?她感到迷惑。为什么他要为她收集的情报支付如此丰厚的报酬?他不是外国人——他的阿拉伯语说得太好了,不可能是外国人,那是在巴格达土生土长的人所说的阿拉伯语。而且他出手大方,非常大方。
“莱拉?”那声音如同喃喃细语,低沉而又平静。她每次都要比他晚到,比他早走。他已经警告过她,不要抱着想见他的希望而在外面闲荡,可她怎么可能做那种事呢?因为克马尔就潜伏在门口。那傻瓜会看见,并回去向他的主子汇报。这可是比她的生命更为重要的事情。
“请亮明你自己。”
“神父,我犯下了肉体上的罪过,不值得你的赦免。”
是他拟定了这句话,因为没有人会这么说。
“你给我搞到了什么?”
她把手伸进双腿中间,拨开内裤裤裆,拉出他在几个星期之前交给她的那支假卫生棉条。她从空管中抽出卷成铅笔粗细的一卷薄纸。她把这卷纸从铁格栅的空隙处递过去。
“等着。”
她听到葱皮薄纸展开来时发出的一阵沙沙声。那人在用熟练的眼光看阅她做的笔记——内容是前一天萨达姆・侯赛因亲自主持的、阿卜杜拉・卡迪里将军参加的军事计划会议的决议报告。
“好,莱拉。很好。”
今天给的钱是瑞士法郎,高面值纸币,从铁格栅缝中递给了她。她把钱全都放进她藏情报的那个地方,那地方大多数穆斯林会认为在某些时间里是不干净的。只有医生或者令人恐怖的秘密警察才会检查那里。
“这事还要持续多久?”她问铁格栅里面。
“现在不会很久了,马上就要打仗了。到战争结束时,热依斯会倒台。其他人会掌权,我将是其中之一。到时候你会得到真正的奖励,莱拉,保持平静,做好你的本职工作,要有耐心。”
她微笑了。真正的奖励,钱,很多钱,够她去遥远的地方让她下半辈子过上富裕的生活。
“现在走吧。”
她起身离开了忏悔室。那个穿黑衣的老妇人已经另找了一个忏悔室去倾诉了。莱拉重新穿过中殿,走出教堂来到了阳光下。傻瓜克马尔待在铸铁大门之外,粗大的拳头里捏着一只可乐罐,已经热得流汗了。好,让他流汗吧。他会满头大汗的,假如他知道了……
她看也不看他就转上了舒尔贾街,穿过熙熙攘攘的市场,走向停在前方的那辆汽车。克马尔虽然很生气,但也无能为力,只得脚步沉重地跟在她后面。她根本没去注意一个推着自行车的贫穷的下等人,那人也同样根本没去注意她。那人只是按照厨师的吩咐,到市场上来采购干皮、芫荽和藏红花。
那个穿着迦勒底神父黑袍的人在忏悔室里又独自待了一会儿,以确信他的下线间谍已经离开了那条街。她认出他的概率极小,但在这种游戏中,即使是万分之一的概率也嫌太大。
他对她说的是真话。战争即将来临。美国人已经下定了决心,决不会轻易改变主意。
只要坐在塔穆兹桥河边总统府里的那傻瓜不要把事情全盘弄糟,不要单方面从科威特撤军就行了。幸好,萨达姆的所作所为似乎是在导向他自己的毁灭。美国人将会赢得战争,然后他们会来到巴格达完成这项工作。他们肯定不会把科威特的解放视作战争的结束吧?一个那么强大的国家是不至于那么愚蠢的。
当他们到来时,他们会需要一个新的政权。作为美国人,他们会重视那些能说流利英语的人,那些懂得他们的风俗、思维习惯,能听懂他们说话的人;那些知道如何去取悦他们的人,就会成为他们的选择。
现在给他带来负面影响的那种教育和那种大都市市民的见闻,将会成为他的优势。目前他被排斥在最高委员会和热依斯的内层决策层之外,因为他不是来自愚蠢的提克里特部族,不是复兴党的终身铁杆党员,不是一名上将,也不是萨达姆的亲属。
但卡迪里是提克里特人,因而受到信任。他只不过是一个平庸的坦克兵上将,模样像是一头发情的骆驼,但他曾经在提克里特的沙尘巷子里与萨达姆及其族人一起玩耍过,那就足够了。卡迪里参加了每一次决策会议,知道全部秘密。忏悔室里的那个人需要知道这些事情,以便为自己做好准备。
当他认为外面已经安全了时,便起身离开了。他没穿越中殿,而是通过一道边门进入了教堂的法衣室,朝一名正在穿戴衣袍去准备主持一个仪式的真正的神父点点头,然后从后门出了教堂。
那个推自行车的人只相距二十码距离。当穿黑袍的神父走到阳光下时,那人正巧抬头去看,然后急忙转过头去。穿黑袍的人也看了他一眼,注意到了他,但对这个俯身调整自行车链条的下等人没有在意,他迅速穿过巷子,走向前方一辆没有标志的轿车。
那个采购香料的人惊出了一身冷汗,他的心在狂跳着。太接近了,实在太接近了。他一直在避开设在曼苏尔区的安全机关总部附近地段,以免碰见那张脸。那人装扮成神父在基督教区里干什么?
上帝呀,这已经是多年以前的事了,那时候他们曾一起在哈特利先生的塔西西亚预科学校草坪上一起玩耍;那时候为保护他的弟弟他曾在那个男孩的下巴上揍了一拳;那时候他们曾在班上朗诵诗歌而他俩每次都被阿卜德尔卡里姆・巴德里超过。自从他最后一次见到他的老朋友哈桑・拉曼尼,已经过去了许多年,而现在拉曼尼身居伊拉克共和国反间谍局局长的职位。
圣诞节临近了,在沙特阿拉伯北方的沙漠里,准备在穆斯林国土上度过这个节日的三十万美国人和欧洲人开始思念家乡。尽管耶稣生日的庆祝在临近,但自诺曼底之后最大的部队集结仍在继续进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