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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多么想离这个世界近点再近点,可是,她的天空是孤独的,草地是孤独的,玫瑰是孤独的,嘴唇是孤独的,乳房是孤独的,桌子是孤独的,晚餐是孤独的,自由是孤独的。她的眼泪流下来了。眼泪也是孤独的。

“一种反抗。一种吞噬。一种再生。一种杀人见血。”

<h3>一</h3>

这一日,博士楼里所有的目光倾巢而出围剿吕明月,她真是上了二十多年学都没有享受过如此殊荣。因为她决定退学。

刚才和导师拍桌子的英雄气概还如余烬一般炙烤着她,直烤得她浑身上下冒火。活了近三十年,头一次做了回自己的英雄,真是漂亮,她不能不高看自己,只恨楼道里空荡荡的,寂静无声,连个给她喝彩的人都没有。她踩着自己的回声出了中文系古旧阴暗的楼门,一头扎进了外面的阳光里。阳光很好,在她头顶流光溢彩,她几乎忘了脚下的台阶,只如伟人塑像一般屹立在那里环视着这校园。从读硕士到读博士,她在这校园里居然已经窝了六年,却从不曾真正看过它一眼。这校园对她来说从来只有两条路:一条是通往图书馆的,另一条是通往食堂的。如今,她却要与它们道别了。最重要的是,是她自己选择了戛然而止。她有些豪迈,还有些悲壮。她去意已决,导师再骂她三天三夜也没用。

当天晚上吕明月就被左邻右舍的女博士们围攻了。左边的邻居永远穿着睡衣蛰伏在宿舍里看书,她最骄傲的事情就是读博几年委实省下了不少衣服钱。她说:“你这是脑子进水了吗,博士都读了三年,再坚持个一年半载就毕业了,你现在退学了干什么去?”右边的邻居又瘦又小,永远留着可爱的童花头,表示她永远不会长大。这发型果然让很多人以为她还是本科生小妹妹,她当然得意。然而最让她得意的并不是她像长不大,而是她日益增长的学识与她不朽的外表所形成的鲜明对比,天山童姥似的。她的口气也是童姥式的,像长辈一样教训着吕明月:“不要以为就你一个人累。谁不是在这儿脱皮掉肉地熬着,要不为什么叫我们‘博士狗’,总有像狗的地方吧?我知道你肯定是发愁毕业论文。没事,我也才写了几页,谁也没写多少,是不是?你说你退学多不划算。”听众中唯有一个三十多岁的女博士热烈地支持她,她晚上愁论文,白天愁嫁人。她说:“真佩服你,其实我早就不想往下读了,现在我最想做的事情是生孩子,可惜没人和我生。”说到生孩子,她两眼放光,立刻把昏暗的宿舍照亮了。有人又问:“吕明月,你退学后打算去做什么?”

吕明月被一群人围剿,表情却很淡定,只是微微笑着,并不多说话,有如闹市里的僧人入定,看上去略有些诡异。她自然已经想好了退学后去做什么,只是不能和她们说。她对这帮女人的了解绝不亚于对自己手指头的了解,她们和她都是一路货色。当年为什么读研,是因为找不到好的工作;后来为什么读博,是因为还是找不到好的工作。其实她们对做学问的兴趣远没有对看肥皂剧的兴趣大。长得略有姿色的,恨不能一见导师就撒娇。据说这系里那个最漂亮的女博士坐过导师的大腿,虽然后事不详,但她显然自以为有了导师的庇护,走在路上都觉得自己高人一等。现在博士堆积如山,像她们这种院校毕业的中文系博士只能远销三四线小城市,更何况像吕明月这样的女博士。

她身材五短,满脸雀斑,五官中最为硕大醒目的是那副鼻孔。别人与她对视的时候最先看到的永远是那两只黑洞洞的鼻孔,在这副鼻孔的威压下,其他部位都不显眼。在她说话或笑的时候还会看到她长着两只很大的门牙,一笑就像只兔子。从上幼儿园到读博士将近三十年的时间里,她一直在扎扎实实地给他人做配角,谁都不会正眼看她一眼。所以她一直奇怪父母为什么给她起了一个如此皎洁璀璨的名字——明月,与她如影相随这么多年好像只是存心要嘲讽她。不过,只要一想哥哥的名字,她就释然了。她哥哥叫吕明亮,比她金碧辉煌。当农民的父母一心想让他们出人头地、光彩熠熠,才起了这样的名字以托重望。从这个角度来看,他们兄妹二人与叫“张发财”“李进宝”的没有什么本质区别,她不过是个女版的张发财。

吕明月活了三十来岁就谈过一次短暂的恋爱,最后还是对方说喜欢上别人了,坚决要和她分手,并且补充说他发现他其实从未爱过她。好像她不过是他的一块实习基地,从她这里出发,他才得以投身于真正开始的恋爱事业。果然,此后她站在宿舍楼的窗口看到男友和他的新女友拉着手走过。她一边看着他们的背影,一边号啕大哭。在此后的很长时间里,她都默默地把自己划定为一个弃妇、一个一无是处的女人,然后忍辱负重,发奋考研再考博。她并不是什么读书天才,但一个人一旦觉得自己除了读书,什么都做不了时,那就谁也拦不住她了,她便一路飙车,读到了博士三年级。读博期间,隔壁倒是有个女博士要给她介绍男朋友。结果,那男人看上了介绍人,而她缩在那里只不过是一团不小心长成人形的空气。

就是在这一年里,她忽然感到了哪里不对劲。这种感觉有点像刚进大一时的迷茫,好像把她从一只碗里倒进了一口锅里,她一时不知道该游向哪里。但是这种感觉比她读大一时更孤独、更强烈,好像苦心孤诣搭了很多年的积木,快搭到顶了,突然发现原来图纸就是错的。然而这积木的坍塌是需要最后一根羽毛压下来的。这根羽毛是由她的一篇论文引出来的。有一篇论文,她自认为下足了功夫,却四处投稿无果。让她付高额的版面费,她又不愿意,觉得这种行为与在地摊上卖处理的猪肉无异。就在这时候,有个编辑给她回信了,说是异常欣赏她的才学,并要帮她送审至一个学术评奖机构。这封电子邮件她不厌其烦地读了一遍又一遍,像抚摩恋人的手一样怎么摸都摸不够。她开始时是一边读一边兴奋,到后来是一边读一边流泪。她流泪并不是因为能发表一篇论文,而是这么多年里终于有一个人肯把她当金子一样从沙堆里拣出来。他居然不吝笔墨,用了“异常欣赏”四个字,其中每个字对她来说都是电闪雷鸣,把她荒废了近三十年的人生全照成白昼了。要是那个编辑现在就站在她面前,她一定会涕泪交流地为他鞍前马后,像个真正的仆人一样。这个形象是她后来想出来的,当时她感激涕零,根本无法看清自己的嘴脸。

虽然只被一个人欣赏,但她觉得像得了什么大赦一般扬眉吐气,恨不得能奔走相告。好似她忽然便站到了地球的中心,再给她一根杠杆,她就能把地球撬起来了。此后她便按他的说法,静候佳音。她每天要翻看邮箱无数次,就是为了看看那人给她回信了没。没有,一直没有。她只好不停地往下翻邮箱。这样几个月后,还是杳无音信,她却患上了强迫症,只要往电脑前一坐,第一个动作就是开邮箱。晚上睡觉前的最后一个动作还是开邮箱。没有,邮箱是空的。她再一次咣的一声关上了邮箱,都能听见在这宿舍里激起的巨大回响,好像她正寄居在一只空罐头瓶里一样。躺在床上她义正词严地告诫自己,明天绝不再翻看邮箱了,他爱回不回,她凭什么让自己像只随时准备着讨好人的狗……可不,真是像狗。但是她绝望地发现,第二天起床后的第一件事又是习惯性地翻开邮箱,好像这邮箱已经变成她的呼吸和血液了。她像受刑一样每日被荒芜空旷的邮箱伤害十次,睡一觉之后接着上刑,再来下一轮。她停不下来,好像在湍急的河水中被冲着一路向前狂奔。四个月里,对方再没给她回过一个字,她却无时无刻不想着对方和对方即将施舍给她的恩典。这情形如同一场无边无际的暗恋。受虐四个月后,她终于身心疲惫,无力再应付,便鼓起勇气觍着脸给那编辑去了一封邮件询问下文。结果,此信发出便如泥牛入海。她不甘心,更何况已经厚了一次脸皮,再厚一点也无所谓。她便又写了一封信问询,结果这次收到了自动回复——“该邮箱已停止使用”,彻底废弃了。

她浑身一哆嗦,忽然明白过来,对方大约就是为了躲避像她这样的人的纠缠才换邮箱的吧,就像一个人为了躲避追杀而不得不乔装或整容。她居然逼着人家不得不更换了邮箱?这和逼着一个人亡命天涯有什么本质区别?她居然有这么大的能量,简直是核武器般的威力。

她急急忙忙离开宿舍,只想离那台电脑远一点,唯恐与它再打正面,唯恐再被它羞辱。她跌跌撞撞地开始下楼梯。她漫无目的地绕着楼梯往下走,一圈又一圈,蜘蛛吐丝布网似的。她走得气喘吁吁,颠三倒四,有时候一步就跨了两个台阶,却是一步也不敢停留,只觉得那可怕的邮箱还跟在她后面,一路追过来,一定要再把她捉回去。她只能更快地逃走。

这楼梯居然也有走完的时候?她突然发现自己已经站在外面的阳光里了。明晃晃的阳光打在她身上让她产生一种双重的羞耻感,好似她没穿衣服就跑了出来,站在阳光下面丢人现眼。宿舍楼下人来人往,有人忽然扭头看了她一眼。她心里一惊,立刻便觉得自己被人认出来了,好像她刚刚杀过人,刚从犯罪现场逃出来。她惊恐得那么逼真,几乎连自己都要相信了。她赶紧跑到宿舍楼后面。楼后面是一块狭窄的空地,除了鸟儿和虫子,鲜有人至。因为是楼的背影处,阴凉安静,倒像一座小禅院。她一个人在那里坐了整整一下午,像一枚果实被镶嵌在那道缝隙里。

她坐在那里专心致志看着自己的手指,好像在数自己究竟有几个指头。数了又数,她忽然无声地冷笑,冷气从她硕大的鼻孔里喷了出来。她开始解冻,开始渐渐苏醒。他为什么要给她希望,给她一点可怜的希望把她钓起来再抛出去,然后看着她在岸上挣扎,是觉得这样好玩吗?她情愿他根本就没有理睬过她,就让她在那黑暗的地方一直待着,她会更感激他。

也就是在这个下午,她幡然醒悟,其实真正该恨的是她自己。她从来是个软体动物,别人赐给她一句赞美,她就像得了一根崭新的脊椎。这么多年里,那些深埋在她躯体的地窖里的幽灵忽然全部复活了,突然之间她如此渴望那些从来不曾存在的自己,她渴望自己能从头来过,她想在三十岁的时候从头活一次。这三十年里她平庸、顺从、卑微,渴望认可而从不被认可,想谄媚而没有机会,想坐男人的大腿而不得。原来,她心里已经不下一百次地幻想过坐到导师的大腿上……可事实上,她和导师的关系很差,她几乎得了妄想症加被迫害症,总觉得导师不会让她毕业。难怪她要仇视那个有姿色的女博士,因为她只能望梅止渴。

更重要的是,这只是个开头,一眼望过去,未来简直是一种无期徒刑。总要毕业吧,总要找工作吧,一切她向往的东西都将拒绝她、羞辱她,根本不会眷顾她。就像那封邮件,飞过来也不过是为了更好地羞辱她。她插翅难逃。也就是在那一瞬间,她忽然做出了一个决定:退学。她不想再和她们一起头破血流地往一个方向挤了,她要与她们背道而驰。她们继续读她们的博士,进她们的高校,削尖脑袋过她们的体面生活去。而她……回头是岸,她要去过一种最自由自在的生活,此后再不需要惧怕导师不让她毕业,再不需要为找一份体面的工作而忧心忡忡,夜不能寐。

这时候夕阳西斜,她忽然看到一个高大、节烈、崭新的自己站在金色的光线里,如庙宇里的佛陀一般慈悲地俯视着这校园里的众生。她慢慢向宿舍走去,在昏暗下来的光线里,夹着书本的女博士们匆匆地与她擦肩而过,她们正忙着去图书馆或实验室。她们热火朝天地与每一分钟搏击着,谁都不会留意一个逃兵即将出现。她继续慢慢地、慢慢地往前走,像影子一样从她们身边飘过,好像她已经是不存在的了。这种感觉让她打了个寒战,就好像她和她们已经阴阳两隔了。

这个晚上,坐在万分熟悉的宿舍里,她却不知道该怎么处置这个全新的自我。她自然还在留恋那个曾经的自己,那个人多年里虽然卑微渺小但勤奋刻苦,堪称被社会机器批量拓出来的五好青年。可是现在,这个新生的自己,多少带着点邪气的自己,正胁迫着那个曾经的自己,让她没有容身之地,要把她赶出这间宿舍。折腾到半夜都睡不着,她开始偷偷哭泣,为自己丢失的身份。她第一次感觉到隐藏在自己身体里的其他自己,一个又一个自己装在透明的瓶子里,标本似的全都陈列在她面前。她们让她觉得自己面目全非。

她们陪着她,一宿无眠。

<h3>二</h3>

离开京城,吕明月终于如愿以偿地踏上了西去之旅。

坐在火车上,她的第一个想法就是先告诉桑小萍。桑小萍是她大学时代的唯一闺密。当然,大学期间,两个文艺女青年的友谊还是靠谱的。她们平庸得相似,丑陋得相似,这样的女生在大学里比比皆是,走在一起简直像孪生姐妹,难以区分。虽然相似,但她们也经常相互鄙视,吕明月曾嘲笑桑小萍的名字——小萍,这名字掉进沙子里就拣不出来了。桑小萍也笑:“给你起了个明月,你就真把自个儿当轮月亮了?你家不是还有尊明亮吗……呃,还是你哥比你更有杀伤力。”但这不影响她们黄昏时分在校园里的林荫路下一圈一圈地散步,纸上谈兵般辩论着究竟什么是人生。她们自然都知道自己是大学校园里永远不被男生们注意到的那种女生,但只要她们组合到一起了,气场便蓦然强大了,像两个人合成了一个庞大的巨人或者胖子,还带着森森的妖气。那时候她们对人间的一切都跃跃欲试,恨不得立刻跳进这口煮沸的锅里让自己万劫不复。她们鄙视漂亮女生,因为觉得女人既然漂亮了肯定就没有脑子,而她们既然不漂亮就必定有能量惊人的大脑。她们深信自己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宇宙间刚刚被刨出来的新鲜真理。

她们一起去逛街的时候,虽然只敢从批发市场上买那些廉价的东西,这却不妨碍她们高高在上地冷睨着这个世间。吕明月说,看看这些人,把自己做的事情都真当成那么回事儿,还好像真的很重要。桑小萍也觉得这些人好笑,同时又觉得她们两个的存在就是一个滑稽的符号,倒像两个小丑看着一群小丑笑。

吕明月认为桑小萍霸道而刻薄,永远喜欢压迫、侮辱与自己关系最亲近的人。桑小萍则认为吕明月太矫情,比如吕明月老说,现在工作这么难找,怎么挣扎都没有尊严,不如将来她们两个一起去德令哈吧,那里有大片红彤彤的枸杞和蓝色清澈的湖。找个牧民嫁了,跟着他浪迹天涯,多自由自在!也不用考虑一平方米房子多少钱,攒个首付还得勒多少年的裤腰带。

桑小萍说吕明月的矫情足够让她死几次。

就是这个女人大学毕业后居然去写小说了,大约也是因为手不能提、肩不能挑,自知这辈子做美女无望,只好拼着命往才女的方向靠拢,好像一旦做了才女便有资格朝着美女们冷笑了。吕明月为此鄙视她,说:“你不过是因为考不上博士才去写小说,就算你写上几本小说出来,卖又卖不掉,就是送人了还要被人当废纸卖掉。难不成你在旧书市场淘到自己的书时,一看居然扉页还在,于是悲愤之下大笔一挥,写上再赠×××先生,然后再颠颠地送到人家门口去?”桑小萍则鄙视她是因为写不了小说才去读博士。她们都认为对方是什么都干不了才会去做手头的事情,不过两人终究是一路货色,也算没白做一回知音。

吕明月靠着车窗,看着外面无边的夜色和夜色里飘过的几点灯光。她可以想见,现在桑小萍一定正窝在黑屋子里,衣衫不整、蓬头垢面地坐在电脑前敲字。她活像个盲人一样,终日依靠小说来幻想,一边为自己幻想出来的人物龇牙咧嘴地掉泪或窃喜,甚至丧心病狂地以为自己是他们的上帝。还没见她写出一个像样的小说呢,她的身体已经捷报频传——她时不时地汇报她的孤独、她的脊椎、她的眼睛、她的鼻子、她的牙龈、她的内分泌。她看起来像一部行驶在半路上的破车,所有的零件都摇摇欲坠,她随时有半路上抛锚的可能。

不过,吕明月并不同情她,她不能不鄙视她的职业,因为在她看来,这些写作的人不过都是些染有窥视癖和暴露癖的患者,不仅喜欢暴露自己身体里、大脑里的每一个隐秘角落,还喜欢窥视他人的一切隐私,并以观察到位、能够一刀见血而窃喜。

而桑小萍对她的评价是:“你除了会写点谁都看不懂也不愿看的论文还会什么?”她想咆哮,奶奶的,姑娘可是搞学术的女博士,学——术,懂不懂?可是她最终还是把这两个金碧辉煌的字咽下去了,因为事实上桑小萍也没有夸张多少。

不过,她们终究是知音,无话不谈。桑小萍时常向她诉说自己遭受的委屈。她说,有个女作家每次给编辑投稿的时候一定要附上照片,让对方先瞻仰一下她的美貌再看文字。吕明月说:“这和你有一毛钱的关系吗?有本事你也发张照片倾国倾城去嘛。”桑小萍说,当然没有一毛钱关系,可是她就是觉得委屈还不行吗?其实她真正的委屈在于,她没有可以在兜售小说前先兜售照片的那种美貌,她不过是想做主角而未遂。

后来读博的时候,吕明月发现自己在悄悄憎恨那个最漂亮的女博士。一开始她对自己产生了可怕的错觉,以为自己是过于正义,过于大义凛然。后来她才恍然大悟,因为深谙自己的丑陋,她才这么憎恨旁人的美貌。原来她也不过是个未遂者。她头一次肯定了自己的猥琐。确实猥琐,一点也不亚于桑小萍那个女人。她越发笃定,她和桑小萍真是一路货色。

此刻,桑小萍还苦兮兮地坐在电脑前焦头烂额,而吕明月已经辍学,坐在逃亡的火车上。明显地,吕明月的境界已经胜出那个女人一筹。此等伟大胜利一定要与人分享才好,她开始在昏暗的车灯下给桑小萍发短信。

“女人,我决定不读博了,我退学了,虽然只有一年就毕业了。”

“女人”是她们从本科时代开始对一切闺密的统称。尽管那时候两人不过是无知少女,但就是因了这无知,“女人”这称呼才足够她们意淫将来。除了敬称她为女人,她还必须强调“一年”这个关键的前提条件。一年啊,转瞬即逝,傻子都知道。不是这残酷的短促便不足以衬托出她此次决定的英勇,有了这时间的衬托,她在气质上就更接近舍身炸碉堡的烈士。

“你是不是疯了?还有一年就毕业了。”

她看着短信微笑了。这个女人还是这么俗,真是俗得不可救药,居然劝她不要退学。她根本就无法理解她,所以她也就只配写点不成器的小说聊以自慰。她以高僧的姿态回了一条:“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我要独自前往德令哈了。”

“真想到那儿找个牧民嫁了?你除了读点书,什么活儿都不会干,不会放羊,不会生孩子,还老端着个女博士的架子放不下,没有哪个牧民会娶你的。”

那个女人的意思是,在德令哈,她会比在伟大的首都更像个废物。这个刻薄的女人,诅咒她一辈子嫁不出去。事实上,自打她开始以写作为生之后确实更难嫁出去了。因为操此职业的女人老是得意扬扬地解剖男人的肉体和灵魂,而男人早就打着哈欠去找胸大无脑的小姑娘去了。胸大点是真的,别的都是假的。恕不奉陪。

不过她并不生气,她知道短信那头的女人一定在吃酸葡萄,大约是因为她知道自己这辈子也不会离开电脑,拍屁股走人,前往德令哈。就像她知道自己这辈子都没有机会在小说前面先附上一张美人照,还是搔首弄姿抛媚眼的那种。她微笑着,回她一句:“继续写你的小说吧,我要前往德令哈啦。”

德令哈,美丽的德令哈,世外桃源的德令哈。

桑小萍没再回短信,她在手机背后消失了,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又抛下了孤零零的吕明月。吕明月望着车窗外轰隆隆碾过去的夜色,凛然一笑,好像在庆祝自己想象出来的一种伟大的胜利。继而,好像连她自己都感觉到这胜利的可笑了,她又一阵悲凉,裹了裹衣服。忽然她看到了车窗玻璃里自己的影子,这个其貌不扬的矮个子女人裹着一件衣服呆头呆脑地坐在那里。车窗外呼啸而过的列车车灯一节一节映在了她透明的身体里,好像她是一艘漂在海面上的船,满载着异乡的璀璨灯光正不知要漂往何处。

她一阵恐慌,连忙拉上窗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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