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培卓皱起眉,端详着墙壁上悬挂的旗帜。它们代表着来自几乎每一个国家的敌人,极少有人击败过他,没有人曾经击败过他两次。现在,这些旗帜都在岁月的侵蚀中逐渐失去了色彩,像他一样,但他还没到只能看着自己开创的事业最终结束的时候。每一面旗帜都是从血战中夺得的。超出视野之外的事情,没有人能看到,胜利和失败都只是暂时的。他经历过最糟糕的一场战役是在纠纷期间,在莫伊森附近,敌我双方在深夜时分纠缠在一起,只能用一团混乱形容当时的状况。与那时相比,现在他至少是在明亮的阳光下作战。

难道他错了?难道白塔真的分裂了?宗派之间出现了纷争?为了什么?兰德?如果女巫们发生了内斗,圣光之子内部肯定会有许多人支持贾西姆的解决办法,一举攻下沙力达,大肆屠杀。艾阿蒙就是这样的人,也许他没有回到阿玛多还要好一些。还有,裁判团的最高裁判长拉丹姆·埃桑瓦也是这种人。艾阿蒙总是想挥舞斧头,即使是在更适宜使用匕首的时候。拉丹姆只想把所有去过白塔的女人全部吊死,把每一本提及两仪师和至上力的书全部烧掉,将与此相关的词汇列为禁忌。这是拉丹姆唯一的目标,为了实现这个目标,他会不惜任何代价。培卓付出了太大精力,冒了太多风险,他不能允许圣光之子和白塔在全世界的眼前混战成一团。

实际上,他是否错了并没有关系。如果他错了,他仍然很有可能从中获取利益,也许还会超过他的判断是正确时的状况。要是运气再好一点,他可以将白塔摧毁到无法修复,让女巫们成为地上的尘埃,那时兰德也会随之完蛋。当然,他也可以留下兰德,作为威胁别人的棍棒。他并没有远离事实,完全没有。

双眼仍然望着那些旗帜,培卓开口说道:“白塔的分裂是真实的,黑宗已经崛起。胜利者掌握了白塔,而失败者则被驱逐出去,在沙力达舔她们的伤口。”他望向塞班,几乎露出一个微笑。如果是圣光之子,也许会反对,指出黑宗并不存在,或者所有女巫全都是暗黑之友,至少那些新兵们会这样说的。塞班只是看着他,仿佛他刚才并没有亵渎圣光之子存在的基础。“现在需要确定的就是黑宗是胜是败,我想她们应该是胜了。大多数人会以为任何控制白塔的人都是真正的两仪师,让他们把真正的两仪师和黑宗混淆在一起吧!兰德是白塔创造出来的、一名黑宗的附庸。”他从桌上拿起酒杯,喝了一口,不过这并不能帮助消解暑热。“也许我可以用这个来解释,为什么我还没有对沙力达有所动作。”通过他的使者,他用自己的这种引而不发证明了他预见到的兰德的威胁有多么可怕。他要注意的是伪龙的危险,所以暂时可以容忍那些聚集在阿玛迪西亚门口的女巫。“那些女人因为黑宗的树大根深而胆寒,对她们深陷于其中的邪恶嫉恨不已……”他的创意仿佛耗干了——她们全都是暗帝的仆人,有什么邪恶能让她们嫉恨的?——不过在片刻之后,塞班又有想法了。

“也许她们已经决定来乞求阁下的怜悯,她们甚至可能会寻求阁下的保护。她们是叛乱的失败者、敌人面前的弱者,她们害怕被粉碎,一个掉下悬崖的人甚至会向他最痛恨的敌人伸手求援。也许……”塞班若有所思地用干柴般的手指敲打着嘴唇,“也许她们准备好了忏悔罪行,不再当两仪师了?”

培卓盯着塞班,他怀疑塔瓦隆女巫的罪行是否也在塞班的不相信之列。“这种推测是荒谬的,”他冷冷地说,“如果埃布尔玳有这样的推测,我倒不会觉得奇怪。”

培卓的秘书仍然像往常一样面容古板,但他揉搓双手的样子显示出他认为自己遭到了侮辱。“阁下能够从埃布尔玳那里听到的,将是这个推测在街巷中和贵族们的酒杯间被重复无数遍之后,再由他转述给阁下的故事。荒谬的事情在那里不会惹人发笑,只会引人倾听。过于荒谬以至于无法让人相信的事,反而是可信的,因为不会有人说出这么荒谬的谎言。”

“那你怎么把谣言散布出去?我不会让人群中出现圣光之子正在和女巫进行交易的谣言。”

“只会是谣言而已,阁下,”培卓的目光变得严厉了,塞班则摊开了双手,“让我来解释。每一个讯息被重复的时候都会由讲述者进行修饰,所以一个简单的故事才最有可能保留原始的内容。我建议散布四个谣言,而不是一个。首先,白塔的分裂是由黑宗的崛起导致的;第二,黑宗胜利了,控制了白塔;第三,沙力达的两仪师们心中充满了厌恶和恐惧,要放弃两仪师的身份;第四,她们要来见您,寻求您的慈悲和保护。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每个谣言都是其他谣言的证据。”塞班整整衣领,露出一个表示满意的干瘪微笑。

“很好,塞班,就这样做吧!”培卓长饮了一口酒,这种炎热让他感觉到了自己的年迈。他的骨骼似乎变得松脆了,但他还可以坚持到伪龙垮台、世界团结起来面对末日战争的时候。即使他不能活着指挥那场战争,光明肯定也能满足他的这些心愿。

“我想要找到伊兰·传坎和她的哥哥盖温,塞班,把他们带到阿玛多来,这件事一定要做到。现在,你可以走了。”

塞班没有立刻转身,而是犹豫了一下:“阁下知道,我从没建议过您采取任何行动。”

“那么你现在是要提这样的建议了?是什么建议?”

“向摩格丝施加压力,阁下,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而她仍然在考虑您的提议,她……”

“够了,塞班。”培卓叹了口气。有时候,他希望塞班不是一名阿玛迪西亚人,而是一名从母乳中汲取权力游戏菁华的凯瑞安人。“不管摩格丝是怎样认为的,她每天都更接近我,我当然希望她能够立刻接受——我也希望今天就可以鼓动安多对抗兰德,然后让圣光之子进驻那里——但她接受我招待的每一天,都将更紧密地绑在我身上。最终她会发现,她已经成了我的联盟,因为全世界都相信她是,那时她将没办法从我这里逃开。没有人能说是我在强迫她,塞班,这很重要。如果全世界都相信你自愿组成联盟,你就很难摆脱它,而如果是被迫组成的,就不一样了。不计后果地匆忙行事只会导致失败,塞班。”

“依阁下吩咐。”

塞班鞠了个躬,退出了房间。摩格丝是个棘手的对手,如果逼得太紧,她会不计代价地予以反抗,但只要施以合适的压力,她就会努力和看得见的敌人作战,却注意不到脚边的陷阱。时间在催逼着培卓,他已经活了许多年,他至少还需要许多个月,但决不会让匆忙的行动毁掉他的计划。

向下俯冲的猎鹰击中了那只大鸭子,爆起一团羽毛后,又在瞬间分开。鸭子吃力地游向岸边。猎鹰在无云的天空中十分显眼,它转了一圈,再一次扑击,将鸭子抓起到半空。鸭子的重量让它显得很是费力,但它还是努力地飞向了等在下面的人们。

摩格丝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像那只猎鹰,过于骄傲,过于坚决,意识不到要争取的是一件自己的双翅无法承受的目标。她想让戴着手套的双手不要那么紧地抓着缰绳。她的宽边白帽和上面的白色羽毛稍微能挡住一部分炽烈的阳光,但汗水仍然在不停地从脸上滑落。她穿着一套绿色丝绸骑装,上面绣着金线,从外表看,她和囚犯没有任何相同之处。

这片铺着棕色干草的草地上到处都是步行或骑马的人,一群乐师穿着绣着白色花纹的蓝色短披风,用长笛、筝和小鼓演奏着适合于在下午品啜冰酒时倾听的轻快音乐。十几名驯鹰人穿着蓬松的白衬衫和工艺精致的雕花皮马甲,每个人戴着皮手套的手臂上都站着一只双眼被头套遮住的猎鹰。有人抽着一种短烟斗,将一股股蓝色烟雾吹向他们的猎鹰。数量大约是驯鹰人两倍的仆人们穿着颜色鲜亮的制服,用金托盘端着斟满的黄金高脚杯和水果四处走动。一队披挂明亮盔甲的士兵环绕着这片草地,他们全都在为摩格丝和她的随员们服务,以保证他们在这次狩猎中平安无事。

至少摩格丝得到的解释是这样的。虽然先知的追随者们还在距离这里两百里外的北方,强盗们似乎也不愿意到如此接近阿玛多的地方来。现在摩格丝身边围绕着许多骑着母马或阉马的女子,她们穿着颜色鲜亮的丝绸骑装,宽边帽上插着五彩缤纷的羽毛,长发都被烫卷了,这是阿玛迪西亚宫廷的流行款式。但她们并不是摩格丝的随员。真正能算摩格丝手下的人只有贝瑟·吉尔和培德·康恩。贝瑟笨拙地骑在马上,身子歪向一边,一件缀着金属片的皮革短上衣包裹着他的肚子,皮衣下面是一件红色丝绸外衣。贝瑟穿上这件衣服后总算是显得比那些仆人高等了些。培德甚至比贝瑟显得更加笨拙,他穿着青年侍从的红白色外衣,脸上的紧张表情自从摩格丝将他选为随员后就再没有消退过。这些女人们都是埃尔隆宫廷的贵妇,“自愿”成为摩格丝的伴游。可怜的贝瑟将手指按在剑柄上,不停地用愁闷的眼光看着那些白袍众卫兵。每次摩格丝离开圣光城堡时,都会由他们进行护卫,不过他们并没有披上白斗篷。他们是卫兵,但如果摩格丝想要走远一些,或是停留时间长一点,他们的指挥官——一名叫作诺罗芬的年轻人(从他严厉的目光来看,他肯定是痛恨伪装成白袍众之外的任何身份)就会“建议”摩格丝返回阿玛多。毕竟炎热的天气不适合出游,而且城外难免会遭遇盗贼。和五十名全副武装的士兵争论是没有意义的,而且也有损于摩格丝的威仪。诺罗芬一开始甚至跋扈到想直接抢过摩格丝手中的缰绳,所以摩格丝从不让塔兰沃陪她进行这样的出游。那个年轻的傻瓜即使在面对一百名士兵的时候,也会坚决维护女王的尊严和权力。最近塔兰沃把所有空闲时间都用来练习剑技,就好像他要为摩格丝杀出一条自由之路一样。

让她感到惊讶的是,一阵微风忽然吹过她的脸颊。她意识到是莱乌兰正从马背上倾过身来,用一把白绸扇为她扇风。莱乌兰是一名身材苗条的年轻女子,总是带着一种有些傻气的笑容,只是她的一双黑眼睛稍微有点斗鸡眼。“陛下如果知道您的儿子已经加入了圣光之子,一定会感到非常高兴吧!而且他晋升得很快。”

“这并不令人惊讶,”爱塔琳说道。她也拿着一把扇子,正在往自己的胖脸上扇风。“陛下的儿子当然会迅速晋升,这就和太阳一定会发光一样。”她这句愚蠢的双关语引来旁边几个人的低声赞叹,让她很享受。

摩格丝有些费力地保持着平静的面容。昨晚培卓在一次突然的拜访中让她知道了这件事,她着实为此大吃了一惊。加拉德竟然成了白袍众!但至少他还算平安——培卓是这么说的。只是因为圣光之子的职责所限,加拉德现在还没办法回阿玛多来见她。不过培卓已经向她保证,当她返回安多的时候,加拉德将率领一队圣光之子作为她的护送部队。

不,加拉德并不比伊兰和盖温更安全,也许反而还更危险。光明保佑,伊兰由白塔护卫着,也愿光明保佑盖温还活着。培卓声称不知道盖温在哪里,只是肯定不在塔瓦隆。加拉德简直就像是抵在她喉咙上的一把匕首。培卓绝不会粗暴到明说出这件事,但他只需要下一个简单的命令,加拉德就将被派遣到注定会要了他性命的地方。唯一能保护加拉德的就是,培卓也许认为她并不像在乎伊兰和盖温那样在乎加拉德。“如果这是他所追寻的目标,那我很高兴他能做出选择。”她不动声色地对那些女人说,“但他是塔林盖尔的儿子,不是我的。你们要明白,我关心他只是因为我和塔林盖尔有婚姻关系。真奇怪,可能是因为他死得太早了,我几乎已经想不起来他的脸是什么样子。加拉德想做什么都可以,当伊兰继承我的王位时,盖温将是剑之第一王子。”她挥手遣退了一名捧上酒杯的仆人。“培卓至少可以给我们准备一些象样的葡萄酒吧!”一阵有些忧虑的低笑回应了她。她已经成功地将这些女人吸引到她身边。没有人敢如此轻率地冒犯培卓·南奥,这里的一言一行肯定都会被培卓知道,但摩格丝利用每一个机会在她们面前进行这样的表演,这可以让她们相信,她是勇敢的,这对于博取这些陪侍们的好感与忠心非常重要,即使只是脆弱的支持。在她的意识里,更重要的是这样至少可以维持一种假相——她并不是培卓的囚徒。

“我听说那个兰德·亚瑟正把狮子王座当成一件狩猎战利品来展示。”这次说话的是马兰黛,一名有着一张心形脸的漂亮女人,在这群女人中算是年纪比较大的一位。她是亚格蓝家族家主的妹妹,掌握着相当大的权力,她甚至能违逆埃尔隆的旨意,但不能是培卓·南奥的。其他人都勒马向一旁退去,好让她的枣红阉马能走在摩格丝身边。摩格丝知道,想要得到马兰黛的友谊和忠诚是完全不可能的。

“我也听说了,”摩格丝语音轻快地回答,“对猎人来说,狮子是危险的动物,狮子王座则更加危险。特别是对于一个男人,它总是会杀死想要得到它的男人。”

马兰黛露出一丝微笑:“我还听说,他对能够导引的男人赐予高官厚禄。”

这句话引起周围一阵不安的骚动。一名叫玛瑞芬的年轻女子大概比一般女孩也大不了多少,她在高鞍尾的马鞍上摇晃了几下,仿佛是要晕过去的样子。关于兰德赦免有导引能力的男人的讯息衍生出许多恐怖的故事——能够导引的男人聚集到凯姆林,在王宫中狂欢作乐,用恐怖的手段统治那座城市——摩格丝衷心地希望那些都只是谣言。光明保佑,但愿那些都是谣言吧!

“你知道不少信息,”摩格丝说,“你是全部时间都把耳朵贴在门缝上吗?”

马兰黛的微笑更深了一些。她因为不能违抗的命令而成了摩格丝的陪侍,但她的权势让她可以无所畏惧地表现自己的不悦。她就像一根扎进摩格丝脚底的荆刺,无法拔去,让摩格丝每走一步都会感到一阵疼痛。“我的时间都用来侍奉陛下了,没时间去听什么讯息,但我确实是在尽量收集安多的讯息,这样我就能和陛下有话可说了。我听说那名伪龙每天都和安多贵族们厮混在一起,亚瑞米拉女士、娜埃安女士、结林大人和里尔大人,还有其他的贵族、贵族的朋友们。”

一名驯鹰人摘下了猎鹰的头套,将黑翼灰身的猎鹰举到摩格丝面前。当摩格丝碰到驯鹰人的手套时,她颤抖了一下,猎鹰脚带上的银铃发出叮当的响声。

“谢谢,但今天的放鹰已经够了。”摩格丝对驯鹰人说完,又提高了声音,“吉尔先生,让护卫集合,我要回城里去了。”

吉尔愣了一下,他非常清楚自己的任务只是紧跟着摩格丝的脚跟,但他只是犹豫了一下,就向白袍众们喊出了命令,仿佛他相信他们会遵从一样。摩格丝则飞快地掉转过胯下黑色母马的马头。当然,摩格丝并没有让这匹马迈开步子奔跑,每当她发现有逃跑的可能时,诺罗芬都会突然出现在她身边。

没等摩格丝的黑母马走出十步,没穿斗篷的白袍众们已经聚在一起,排成了护送队形。这时摩格丝连草地的边缘都还没走到,诺罗芬就已经跟在她身边,十二名士兵走在前面,其余的跟在摩格丝背后。仆人、乐手和驯鹰人都分别聚成一队,尽可能迅速地跟着他们。

吉尔和培德紧跟在摩格丝身后,他们后面是那些陪侍。马兰黛脸上仍然挂着那副笑容,仿佛那是胜利的徽章,但其他陪侍中有一些不赞成地皱起了眉头,悄悄地皱眉——即使马兰黛必须屈从于培卓·南奥,她在埃尔隆的宫廷依然有举足轻重的地位——虽然是被迫的任务,但大多数贵族确实在努力展现良好的态度。事实上,她们大部分都很愿意陪伴摩格丝,让她们却步的是必须居住在圣光城堡内。

如果不是有马兰黛看着,摩格丝几乎就要笑出来了。在几个星期前,摩格丝之所以没有坚持要把马兰黛遣走,就是因为马兰黛管不住自己的舌头。马兰黛想要刺痛摩格丝,让她知道安多已经不再由她掌握,但马兰黛选择的名字却为摩格丝带来了安慰。那些人在继承战争时就曾经反对过她,后来他们又向加贝瑞奴颜谄媚,她对他们没有什么期待。如果马兰黛说的是另外一些人的名字,也许结果就会有所不同——佩利瓦大人、埃布尔莱大人、鲁安大人、爱拉瑟勒女士、艾络琳女士、亚姆林女士,还有其他一些人。他们从没被马兰黛提起过,这说明安多没有传来任何能让马兰黛想到他们的讯息。只要马兰黛没提起他们,就有可能意味着他们并没有跪倒在兰德面前。他们都是当初支持摩格丝登上王位的人,他们也许还会支持她,光明保佑。

几乎掉光了树叶的树林,为泥土大道让出了空间,他们沿着大路一直向南方的阿玛多前进。一段段树林之间偶尔会出现低矮的灌木、被石墙包围的田地、茅草屋顶的石砌房屋和远离大路的畜棚。路上有许多行人。扬起的尘土让摩格丝只好将一块丝绸手绢裹在脸上。但路人一看见这样一支部队,就立刻躲到路边上去,有些人甚至躲进树林,或者跳过篱笆,朝田地的另一边逃走。白袍众们完全不理会这些人。即便如此,也看不见有农夫出来斥责那些踩踏他们田地的人,有几座农庄已经荒弃,看不见任何鸡鸭和牲畜。

行人中不时会出现一辆牛车、几只绵羊,或是由年轻姑娘驱赶着的一群鹅,很明显他们都是本地人。有些人肩上扛着大包裹,或是背着沉重的旅行袋,但大多数人都两手空空,即使在走路,也仿佛根本不知道该去哪里。摩格丝每次离开阿玛多,都会看见更多的人这么漫无目的地四处游荡。

摩格丝瞥了诺罗芬一眼。他的年纪和身高都和塔兰沃差不多,但他和塔兰沃的相同之处也只有这么多了。在他光亮的圆锥形头盔下,一张红润的面孔已经被太阳晒伤脱了皮,他的相貌中真是没有半点英俊可言,瘦长身材和凸出的大鼻子让摩格丝想到了锄头。每次摩格丝离开圣光城堡,他都是“护卫队”的指挥官,而每次她都想和他多聊几句。不管是不是白袍众,摩格丝觉得他怎么看都像是看管自己的狱卒,能稍稍动摇他也算是个小小胜利。“这些人是那名先知造成的流民吗,诺罗芬?”他们不可能全都是逃避先知的难民,因为他们之中向北走的人并不比向南走的人少。

“不。”诺罗芬口气粗鲁,说话的时候甚至没有瞥她一眼,只是审视着道路两侧,仿佛会有人突然从路边杀出来,将摩格丝救走。迄今为止,摩格丝都只能得到这样的响应,但她还是坚持着。“那他们是什么人?肯定不是塔拉朋人,你们把塔拉朋人全都赶走了,这个任务你们完成得很好。”摩格丝曾经看见过一队塔拉朋人,他们大约有五十个,其中既有男人,也有女人和小孩,全都肮脏不堪,几乎因为疲倦而无力迈步。骑马的白袍众把他们像一群牲口般赶向西方。看着那种她完全无能为力的痛苦,摩格丝当时连话也说不出来。“阿玛迪西亚是一片富饶的土地,即使是这种干旱,也不会在几个月之内就把那么多人从他们的农场上赶走。”

诺罗芬的脸抽搐了一下。“不,”他终于说道,“他们是伪龙造成的难民。”

“怎么可能?他还在距离阿玛迪西亚几百里以外的地方啊!”

那名男子被太阳晒伤的脸上又显露出挣扎的神情,仿佛他不知自己该不该说话,又该说些什么。“他们相信他是真的转生真龙。”最后他开口的时候,语气里充满了厌恶,“他们说,他已经打破了一切束缚,预言里就是这样说的。男人抛弃他们的领主,学徒抛弃他们的师傅,丈夫抛弃家庭,妻子抛弃丈夫。这是一场随风传播的瘟疫,而风就是从伪龙那儿吹来的。”

摩格丝的目光落在一对彼此环抱着手臂、看着队伍通过的年轻男女身上,汗水在他们脸上留下一道道泥痕,灰尘布满了朴素的衣衫。他们已经饱受饥饿的折磨——脸颊下陷,眼睛大得异常。安多也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吗?兰德·亚瑟在安多也是这样做的吗?如果他是的,他就要付出代价。现在的问题是,疗救安多的结果会不会让它比现在染病的状况更加糟糕?即使是为了避免安多陷入这种困境,而把它交给白袍众……

她竭力想继续这次的谈话,但诺罗芬在说过那仅有的那几句话之后,又回复到以单字作答的状态。这没关系,只要能将诺罗芬的防线打破一次,就会有第二次。

摩格丝在马鞍上转过身,想再看看那对年轻男女,但他们已经被白袍众完全遮住了。这也没关系,那些面孔会常留在她的记忆里,伴随着她的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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