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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喜欢给他洗衣服,”确实,她很不喜欢。但即使把塔瓦隆所有的黄金都给她,也无法阻止她这么做。“但如果我有责任这么做,有责任察看……”

“是的,”蕾兰说着,缓缓地点头,“是的,你是对的。我不会忘记你的牺牲,史汪。很好,你可以走了。”

蕾兰转过头,朝自己的手瞥了一眼,仿佛是在期待着什么。也许她是在期望自己成为玉座,在与其他姐妹道别时可以让对方亲吻自己的巨蛇戒的那一天。光明啊,艾雯真的要快点回来。握在她手里的真的是一条涂了奶油的银梭子鱼!涂了奶油的,该死的银梭子鱼!

史汪朝两仪师营地的边缘走去。布伦的军队环绕着两仪师的营地,但布伦的指挥帐篷位于和她所在位置正相对的另外一边,她至少要走半个小时才能到那里。幸运的是,她遇到了一名正在运送补给的马车,他和他的马车可能是刚刚通过神行术来到这里。这名矮个子、头发花白的马车夫立刻答应让史汪坐到堆在马车的芜菁上。不过他似乎很好奇,为什么史汪不找一匹马,那样才更适合两仪师的身份。幸好这段路还不算远,而且对史汪来说,坐在蔬菜上要比在马背上摇晃体面得多。如果加雷斯·布伦要抱怨她的迟到,他一定会知道什么是唠叨。他一定会的!

她靠在一只装芜菁的麻袋上,褐色裙摆下的双腿挂在车厢后面。在稍有些颠簸的车厢上,她能稍稍俯瞰这座白色帐篷如同城市一般杂乱无章的两仪师营地。环绕它的是一支大军,更小一些的帐篷排成整齐的队列。环绕在这座军营外的是逐日增加的一些以军营为生的人。

在所有这些营帐以外,大地还是灰褐色的。冬日的积雪已经融化,但春天的幼芽仍然稀疏少见。原野上点缀着一丛丛矮橡树,山谷现出阴影,远方村庄飘起袅袅炊烟。这片草原让史汪感到熟悉和适意,而这种感觉又不禁让她有些讶异。当她第一次来到白塔时,她曾经坚信,自己永远也不会爱上这片无海之地。

现在,她在塔瓦隆生活的时间已经远远超过了提尔。那个曾经在海边织补渔网,清晨时分与父亲一同撒网捕鱼的女孩只剩下一个模糊的影子。她完全变成另一个人,一个生活中充满秘密,却再没有一条海鱼的人。

秘密,这些强大的、能够统治许多人的秘密,它们占据了她的全部生活。再没有年轻人嬉戏的心情,没有自寻烦恼的时间,也没有维持友谊的余裕。现在她只关心一件事:找到转生真龙,帮助他,指引他,希望能控制住他。

沐瑞已经为了这个任务而牺牲,但至少她还能走出去,看看这个世界。史汪已经老了,即使不是在肉体上,也是在灵魂上。她被封锁在白塔里,牵动各种丝线,影响着这个世界。她做过一些有意义的事,如果这些事真的有效果,时间会为她证明。

她并不为自己的人生感到后悔。但此时此刻,在走过这座军营时(路面上的坑洼和车辙不断地让这辆大车摇晃着,让它仿佛是装了一半干鱼骨的罐子),她对沐瑞产生了一阵妒忌。在这片土地还是美丽的绿色草原,而不是现在这种病态的荒土时,她曾经多少次透过白塔的窗户眺望这里?为了拯救这个世界,她和沐瑞曾那么努力地战斗,而她们自己却已经没有了半点快乐。

史汪觉得,也许自己继续留在蓝宗是一个错误。莉安就做了不同的选择,借由被静断、又被治愈的机会,改入了绿宗。不,史汪想。马车辚辚作响,周围全都是芜菁的辛辣气息。不,我要关心的只是如何拯救这个该死的世界。她没时间跑到绿宗去。但想到布伦,她又希望蓝宗能够在某些方面和绿宗相似一些。

玉座史汪没有任何自作多情的时间,但随员史汪呢?在无形中引导人们要比依靠玉座的权威恐吓人们需要更多的技巧,不过也是一种更加有效的办法。而且,这也让她摆脱了这么多年以来领导白塔所伴随的那种沉重不堪的责任。也许,现在她的生活能有一些新的改变了?

马车已经来到军营的另一边。她摇摇头,甩掉自己愚蠢的想法,跳下车子,然后向马车夫点头道谢。她还是那个刚刚能参加网捕黑鱼的女孩吗?去想布伦没有任何用处,至少现在没有。现在她有太多的事要做。

她沿着营地的边界向前走去,军营在她的左手边。天色愈来愈暗,散发着刺鼻油腥味的灯盏照亮了她右手边散乱的棚屋和帐篷。在她面前是一道环形的原木围墙,这道木墙并没有围住整座军营,而它里面只有几十座军官帐篷和一些更大的指挥帐篷。它是这座军营在紧急状况下借以固守的要塞,也是营寨的核心。布伦认为有必要将他和他的军官们和大军营隔开。这座军营外周还有大片随军平民的营帐,他们有太长的边界需要巡守,否则间谍很容易就能渗入到这座军营之中。

这道木围墙只完成了四分之三,不过它的修筑工作进行得很快。如果攻城战役持续足够长的时间,也许布伦会在整座军营周边都筑起围墙。目前,布伦认为这座被工事围绕的小指挥所不仅会给予士兵一种安全感,还会让他们感受到一种权威。

八尺高的木桩立在前方的地上,尖端直指天空,如同一队哨兵肩并肩地站立着。在一座攻城营地中,还是有许多这样繁重的建造工作需要完成。木墙门口的卫兵知道要放她进去,她很快就来到布伦的帐篷前。她的确有许多衣服要洗,但那些工作大可等到明早再去做。落日的余晖已经开始消退了,她应该在黄昏时在特·雅兰·瑞奥德与艾雯见面。

像往常一样,布伦的帐篷里只有非常微弱的灯光。如果说其他人都在节省灯油,那么布伦就更是吝啬得有些过分了。他的大多数部下都活得比他更轻松自在。愚蠢的男人。史汪一声不响,就推开帐帘走了进去。

如果他愚蠢到不懂得去屏风后面换衣服,那他也就活该被看到。

他正坐在桌边,借着一支蜡烛的光亮工作着。看样子,他是在阅读侦察兵的报告。

史汪哼了一声,让帐帘在身后落下。连一盏灯都没有,这个家伙!“这么暗,你会把眼睛弄坏掉的,加雷斯·布伦。”

“我一生中大部分时间都只使用一根蜡烛,史汪。”他一边说,一边头也不抬地翻了一页。“我还要告诉你,我的视力就和我还是个男孩时一样好。”

“哦?”史汪问。“那么你的意思是,你打一开始就是个睁眼瞎子啰?”

布伦笑了笑,但并没有停止翻看报告。史汪又重重地哼了一声,好确定让他听到。然后,她编织出一个光球,让它悬停在他的桌边。愚蠢的男人。她可不会让他因为看不清敌人的攻击而倒在战场上。把光球固定好之后(也许那个光球有些太靠近他了,让他不得不把头稍稍转过去一些),史汪走过去,从她横在帐篷中间的晾衣绳上逐一取下洗好的衣服。布伦从未抱怨过史汪在他的帐篷里晾衣服的行为,也没有把这个晾衣绳取下来过,这让史汪有些失望。她曾经想象过为这件事而狠狠惩罚他的样子。

“今天外边的营地里有一个女人来找过我。”布伦说着,将椅子推到一旁,又拿起一叠纸。“她想要为我提供洗衣服务。她已经为这片营地组织了一群洗衣妇。她说,她能比一个心不在焉的女仆更快、更好地洗完衣服。”

史汪僵在原地,偷偷瞥了布伦一眼,后者正看着他的文件。他强壮的下巴左侧被光球照成白色,右侧被跳动的烛光照成了橙色。有些男人会因为年龄变得软弱,另一些男人会变得疲惫且邋遢。布伦却变得更加引人瞩目,就像一根石柱经过工匠大师的雕琢,然后不断地经历着风雪的磨蚀。岁月没能摧折布伦的精神和力量,只是给了他更多风骨,在他的鬓角镀上银光,在他刚毅的面孔上刻下一道道智慧的纹路。

“你怎么对那个女人说的?”她问。

布伦翻过一页。“我告诉她,我对我现在的洗衣妇很满意。”他抬起头看着她。“我必须说,史汪,我很惊讶,我本以为两仪师对这种工作都是一窍不通的,不过我的制服从不曾像现在这样舒服过。你做得很好。”

史汪转过脸,藏起自己通红的面孔。蠢男人!曾经就算是国王也要跪倒在她面前,她操控着两仪师,为了人类的生存苦心经营!而他却在赞扬她的洗衣技巧?

但问题是,布伦的态度很诚恳,他是真心在称赞她。而且他从不会轻视洗衣妇或者跑腿的男孩,他总是平等地对待所有人。在加雷斯·布伦的眼中,君王并不会更高大。而能够履行誓言,坚守职责的人才会被他所看重。对他来说,对洗衣妇的赞扬就如同向死守阵线、顽强抗敌的士兵颁发勋章。

她又回头瞥了他一眼,他也正在看她。蠢男人!她急忙又拉下一件衬衫,把它折好。

“你从未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为什么你要违背誓言。”他说。

史汪又停住了动作,眼睛盯着帐篷的后墙,那上面映满了晾在绳子上的衣服倒影。“我以为你已经明白了。”她继续折叠衣服,“我有重要的讯息要通知沙力达的两仪师,我不能让洛根肆意妄为,不是吗?我必须找到他,把他带到沙力达。”

“这些都只是借口。”布伦说,“哦,我知道这些都是事实。但你是两仪师。你大可用各种事实掩饰你真正的目的,就像别人使用谎言一样。”

“你说我是个骗子?”她问。

“你不是,”他说,“你只是个违背誓言的人。”

她不由得睁大眼睛看了他一眼。真应该让这个家伙好好听听她的……

她犹豫着。他只是看着她,面孔被夹在两团光之中,眼里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冷淡,但并非责难。“你知道,正是这个问题把我赶到了这里。正是因为它,我才会一直追赶你,才会向这些叛逆两仪师发誓效忠,尽管我并不想被拖进另一场对抗塔瓦隆的战争。我这么做全都是因为我想要明白。我必须知道,为什么?为什么这个女人,这个眼里充满激情、让人心神不宁的女人会违背她的誓言?”

“我告诉过你,我会回到你那里,履行我的誓言。”史汪转过头不再去看他,双手猛力甩动衬衫,抚平上面的皱褶。

“又是一个借口。”他轻声说,“又一个两仪师的答案。我能不能得到你全部的实话,史汪·桑辰?你到底有没有对谁说过实话?”他叹息一声。史汪听到纸张在他手中窸窣作响,烛光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摇动。他又低头去看报告了。

“当我还是白塔见习生的时候,”史汪轻声说,“我和另外三个人一同见证了关于转生真龙诞生在龙山山麓中的预言。”

翻动纸张的声音立刻停住了。

“在场的另外两个人中,”史汪继续说道,“有一个当场就死去了,另外一个随后不久也死于非命。她就是当时的玉座。我相信她是被黑宗杀害了。是的,黑宗的确存在。如果你告诉任何人我承认这个事实,我就割下你的舌头。

“不管怎样,玉座在死前派出两仪师去寻找真龙,那些两仪师都一个接一个地失踪了。黑宗一定是在杀死泰姆拉之前从她嘴里拷问出了那些两仪师的名字。她肯定不会轻易说出那些名字的。有时候,想到她可能的遭遇,我还是会禁不住全身颤抖。

“很快,知道这个预言的人只剩下了两个,沐瑞和我。我们本不该听到这个预言。我们只是见习生,只是出于偶然才会走进那个房间。我相信,泰姆拉最终还是隐瞒了我们的名字,没有告诉黑宗,否则我们毫无疑问已经像其他人一样被杀死了。

“只剩下我们两个。全世界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将会发生什么。至少,在忠于光明的人之中只有我们,所以,我做了我必须做的事,加雷斯·布伦,我以全部身心投入到为真龙降临所进行的准备之中,我发誓要让人类度过最后战争,不惜一切代价也要背负起压在肩头的重担。我能信任的只有一个人,而现在,她也死了。”

史汪转过身,和他对视着。一阵风吹过帐篷,摇曳着烛火。布伦只是静静地坐在桌后,看着她。

“那么,你应该明白,加雷斯·布伦,我必须延迟履行对你立下的誓言,因为我已经立下了别的誓言。我发誓要坚持到最后。而真龙还没有到煞妖谷迎接他的命运。一个人必须按照不同誓言的重要程度来履行它们。当我对你立誓时,我并没有承诺要立刻侍奉你。我是有意如此的。你可以说这是两仪师的圈套,我则不这样认为。”

“那又是什么?”他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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