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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二月二十七亥时起,各府家丁、市井闲人就在黄金银满楼门口排起了队。毕竟,楼里满座不止二百人,其他来宾只能现场轮次。

二月二十八,中午。

春日的扬州,经过前几天的细雨,送了个难得的好天气。黄金银满楼门口的队伍绕了好几个弯,把东城大街堵的严严实实。

这幅场景,让知府董大人头痛不已。不过,新东家倒也懂规矩,早派了大掌柜周止送了请帖、打了招呼。当天也只放了几串鞭炮,揭了招牌上的红布,就开门了。只不过,要等手持请柬的嘉宾全部落座,店家才正式迎客。

萧逸彬打扮了一番,手持请柬,由楼里穿着一身浅土黄缎衣的迎宾小二带着入内。

这三层的酒楼,用的是普通原木色桌椅,并不出奇。但从进门起,就有极淡的乐声,绕耳不绝。而店堂里挂满层层叠叠、长短不一的浅土黄色洒金纱缎。风来,星星点点、飘飘荡荡,有些许禅意。

正中的戏台,整个被浅土黄色缎面包裹着,闪着丝缎特有的光泽,戏台四角有八条长索,也包着同色缎面,从三楼顶斜拉与戏台衔接。

萧逸彬随迎宾至二楼雅座,刚落座,吃食就陆续上来。每样都是黄金银满楼的招牌菜,却是极精致的单人份。

最后,还单单为萧逸彬上了只青花小瓷瓶,上菜的小二微笑道:“知客倌喜甜食,这是专为客倌准备的白糖水。”

萧逸彬看着那只小瓷瓶,笑起来。所以,他也不是真无心。

终于等到了正时正刻。

随着竽声起,从大堂四角翩翩而入八名舞伎,红纱衣、黄金饰,彩带高髻,手持琵琶、箜篌,身姿轻盈从客人之中,向戏台旋转飞舞。

沈维汉看看四周,他按吩咐在戏台周边护卫,而南英早就剃掉了大胡子,带着护卫军兄弟,分散到三层客人之中。

“好!”客人中响起了叫好声。

那八名舞伎一手攀住长索,跃上舞台。这八片鲜红,成了台上最艳的色彩。这是飞天?没想到,歌舞竟与请柬相合,这让客人们来了兴致,除了萧逸彬。

萧逸彬的目光,在所及的范围内寻找江正召的身影。今天这个大日子,他肯定会来。

一楼,沈维汉看了眼戏台。店堂、舞台布置、舞服,包括妆容,都是公子一手设计。不过,沈维汉对这些没兴趣。

一曲接近尾声,整个酒楼的门窗都放下了遮光帘,店堂内瞬间暗了下来。舞伎还在台上起舞,台下不知何时点上了一圈有小腿高、粗的牛油红烛,火烛摇曳、忽明忽暗。

台下宾客有片刻错愕,片刻后不管懂不懂,人人都露出意会的笑。

随着最后一记鼓声,台上舞伎站到台边,猛的甩出手中彩带、盈盈拜倒,乐声终了。接着,磬响。三楼顶上一块黑色巨布猛然揭开,露出巨大银镜,反射台下烛光,将戏台照亮。

呢喃声起,刹那间,中庭半空飞下一仙,单肩披孔雀蓝绢纱,另一肩裸露,腰系黄金圈、臂带黄金环,头束黄金冠,红蓝飘带纷飞,手中长剑如银龙,身姿出尘,不似凡人。

沈维汉扫了眼台下客人,见他们各个露出呆滞的表情,心中暗笑。顺着客人们的目光回头,瞥了眼台上,顷刻呆住了。

台上舞剑之人风华绝代,每一招每一式都飘逸灵动,眼神中更是带着神圣、庄严。

大势至菩萨?!沈维汉满脸震惊。

当年,一次次以为自己活不下去的时候,恍惚中正是大势至菩萨,持慧剑砍掉虚妄、邪祟,护自己周全!这、这就是心中的菩萨,分毫不差!

短短一刻钟,谁都不知这曲持剑飞天舞是何时结束的,更不知何时,店家已将遮光帘全部打开。

店堂中已大亮,红烛清烟渐渐散去,江正召低头站在台上,表情从初舞之时的兴奋,慢慢变成落寞。

花心思收这银满楼、花心思改造,私心就是想在所有人面前,舞这曲持剑飞天。可是,败了,没有叫好声,甚至没有掌声。败了!

师父,你骗我!是你说,要眼、手、心合一,才可舞剑,我做到了三者合一,为什么会败?!是你说,先要自己沉进意中,才能将人带入境里,我做到了沉进意中,为什么会败?!是你说,环境、妆容、服饰虽次要,但细节致胜,我做到了,为什么会败?!师父,你骗我!

自六岁偷偷拜剑舞大家叶飞凤为师后,十多年来,没人知道自己有多努力。即便被爹骂、即便没人看。

江正召不敢抬头看众人,完全能想到这些看客脸上不屑、耻笑的表情,就像爹一样。

整整三年!

为了这曲持剑飞天舞,整整用了三年编排!虽然师父早已过世,但这曲剑舞,更像是给师父、也是给自己的交待。

就好像,从习舞那天起,就认定自己舞技高。天天告诉自己,若有机会,必定一舞成名!

原来,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江正召始终低着头,鼻子有些酸涩、眼圈微红,手中长剑滑落。这一幕,让人心痛。

败了,败了也好,从此放下,不再想它……

缓缓的,在这静止的戏台上空飘下一块丝帕。也不知这块丝帕触动了什么,台下突然如沸腾了一般,荷包、玉佩、头巾、扇子……一股脑儿的全往台上扔。

一只鞋子打到他身上,江正召愣了愣。鞋子?是不是还有臭鸡蛋?!过分了!

不过,更过分的是,越来越多的人大喊着“美人不哭!”“飞天菩萨!”“爷心痛你!”大呼小叫的冲向江正召。

江正召没听清大家在喊什么,瞪大眼睛,不解的看着人潮推翻了两排桌子,向戏台涌来,完全呆了。

“爷!快跑啊!”离尘隔着人潮,急的朝天大喊。

沈维汉飞身而起,一把揽过还在呆的江正召,在长索上轻点,直接从三楼窗口跃出,一手攀住四楼窗台,翻身入内。

黄金银满楼,被这曲剑舞搅乱。

萧逸彬呆呆站在二楼,石像般盯着早已无人的舞台。心中一遍遍重复着刚才台上的每一个回眸、每一次飞舞的身姿。是他?是他!就算隔的再远也能一眼认出他,江正召。

江正召!终于,还是你赢了!因为,这世上已经不需要再有其他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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