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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5>1</h5>

谢天谢地,终于离开了03所。那所大楼内的龌龊、它带给我的心灵损伤,将让我永生难忘。

从事地质曾是我一生的梦想。我也说不清这个志向最终确立的缘由,只知道它好像溶解在了我的血液中,日思夜想的全是怎样回到我少年攀爬的那片大山里,去洞穿和叩问它的无尽秘密。其实那更是父亲的山,因为无论是他蒙受冤案前还是后来的苦役和囚禁,都没有离开这片大山。在地质学院学习的日子里,无论是实习勘测还是所有的节假日中,我都会抓住一切机会回到山里。为此我还给自己置了一套让人羡慕的行头:一个大背囊,里面装满了罗盘指南针地质锤、野炊器皿、充气简易帐篷之类。随着一次次野外行动,我的背囊日益丰富,里面可以说应有尽有。有一次我甚至让好奇的梅子盯住它给我出一些野外的难题,然后由我从中找出对付难题的家什器具,竟然一应俱全。这使她最终明白了把我这样一个男人关在03所大楼里意味着什么。她说:“你想做一个探险家,可人家就是不让你出门,顶多在这座城里转一转。”她疼惜地理着我的鬓角,那时已经有了第一根白发。可是我知道,她也不想看到一个匆匆来往于野外的丈夫,她只是一时的疼惜而已。

如果转到地质勘探队之类的部门,那是再顺理成章不过了。可奇怪的是这条路竟封得死死的。

没人相信我为一次工作调动会耗去这么多的精力。后来才知道,这完全是因为失去了岳父的支持造成的。我甚至怀疑开始的时候他还会在暗中阻挠。整个经过复杂坎坷到了极点。但我一定要离开,哪怕弄到最后失业也在所不辞。

岳父对我调换工作的念头深恶痛绝。而我心里明白,他如果积极帮我,哪怕只稍稍帮一把,让我在地质部门内部调换一下单位是完全不成问题的。当我流露出这个想法时,他立刻瞪着一双僵僵的眼睛看着我,让我觉得与那位处长的羊眼十分相似。岳父脸色铁青,好长时间才憋出一句:“要务正业。”

我争辩:“那个研究所其实是个古怪地方,它从根上讲就是某个机构的附属物,其中最少有三分之二的人与专业没有关系,他们只不过是以地质的名义在做其他事情。三分之一的专业人员反而成了边缘人物,业务上顶尖的专家去世了两个,现在一个都没有了。这会儿呢,除了原来那点事儿,最起劲儿的是忙着办公司。”

岳父看了我一眼,转过身去。我不知道这目光蕴含了什么。

“‘其他事情’,他什么都敢说……一个人的心野起来,谁也没有办法。”我听见岳父进了里屋,对岳母说了一句。

从那以后我不敢在他面前再提同一个问题了。我只对梅子诉苦:我从十几岁就开始了一个人的流浪生活——就因为这种特别的经历,所以时下的03所等于我的一座囚笼,“我每天都在煎熬。”梅子沉吟着:“爸爸说得对,你的心野起来了……可是如果不到勘探队,到其他一些宽松的部门呢?这样你既在城里,又能有机会经常到下边去……”我同意了。梅子说:“那你先跟爸爸说吧。”

再次见到岳父时,我在他写字的大桌子前徘徊了一会儿,说:“我考虑了很久,我只想到一个宽松的地方……”

岳父没有吭声。他在欣赏别人刚送来的一个巨大的龟砚。

“我还很年轻,过早地关在办公室里不好。我应该更多地出去走走,就像您说的,好好了解一下社会啊。比如到某个杂志社工作也好,那就可以经常出差,这样我就能了解很多基层的情况……”

岳父先是不动声色,后来扔过来一句:“就像一颗螺丝钉,拧在哪里,就应该在哪里闪闪发光。”

我点点头:“就把我拧在杂志社那儿吧。”

岳母和女儿咕咕哝哝说话。我看见她伸出手,在梅子后背那儿抚摸了一下。岳母六十多岁了,脸上却很少皱纹,头发只白了一点点,那双眼睛仍然大大的,十分温暖。我觉得她与瘦干干的岳父从体态到性情都是完全不同的,而且可以说刚好相反。在我看来岳母这辈子亏大了。

岳父再没说话。我明白自己又一次遭到了拒绝。

我听到梅子在跟岳母讲我:“……他这一段离所里的工作越来越远了,因为另一些人也不在专业上。他没事了就在纸上涂涂抹抹……”岳母走过来,“你该把它们都拿来给你爸看一下,他现在……”

“……”

隔壁传来了丽丽的声音。小宁在笑。小鹿拍着手。岳父的鼻子抽了一下,我知道是这些声音使他不快。又停了一会儿,小鹿大概想起了什么,大笑着走进来喊着:“爸,我忘了告诉你,前几天我们老师请来了一个大画家,很大啊,是个大胖子,他到我们学校去了。”

岳父马上条件反射似的一仰脸:“多么大?”

小鹿很严肃地仰起脸,脱口而出:“嗯,驴那么大。”他伸手比划着。

我们都笑了。岳父拍一下沙发扶手:“乱弹琴!”

隔壁传来小宁的呼叫:“姥姥,丽丽‘拧’我了……”

岳母赶紧跑到隔壁去。

<h5>2</h5>

当我收拾好东西,跨出那座阴森古怪的大楼时,心想这次真的迈出了决定命运的一步。离开这里,惟一的牵挂是阿莱。从此他将愈加孤独。告别前我们一起待了许久,奇怪的是那一天好像连他也松了一口气:不是为自己,而是为我。这使我心里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感动。不知是有幸还是不幸,我入所不久即遇到了阿莱,这几年更多的时间只和阿莱待在一起,向他诉说一切。我最早对他说出了离开的决心。到哪儿去找一个理想之地?离开这座大楼又去哪里?就在痛苦徘徊的日子里,我又去参加了几次聚会,暗暗瞄上了一家杂志社。我发现那儿起码是个十分宽松的环境,当个编辑可真不错,坐班可以,不坐班也可以;更有吸引力的是,他们常常有机会出差去外地;所有写东西的人、画画的人、长发披肩的男子、各种所谓的撰稿人和专家,反正只要是五花八门的家伙都是杂志社里的常客。最后一条我虽然不感兴趣,但总觉得还是远比四周可怕的呆板和平庸、比这座城市里凝固般的空气好得多。那种随意的、不拘小节的情调和气氛,那种或多或少的挑衅、胆大妄为的劲头,对我来说都是一剂适时而至的好药。我甚至想说:比起羊眼处长和瓷眼这一类,我宁可喜欢所有的怪人。

在03所那座诡秘的大楼上,发生什么我都不会吃惊。好像随随便便一个人,只要进了这所古怪的建筑立刻全都变了,他们变得躲躲闪闪不可捉摸,胆怯萎缩而又善做手脚。这一点连刚刚回国的博士们也不例外。同室的一个年轻人竟然玩起了藏拖把的游戏:早晨上班后先一步闯到处长屋里打扫卫生、在走廊擦地洒水;结果我接连几天找不到拖把,而那个博士无论来早来晚都可以搞到拖把。处长为此不止一次表扬:“瞧瞧,人家还是博士呢!”拖把的事儿真让我纳闷啊。后来一个偶然的机会我才发现:他竟然把拖把藏到了女厕所里……因为连夜失眠,我上班常常忍不住要打瞌睡,有一次还伏在桌上睡着了。这事马上被这个刚来的小子报告了,结果我遭到了全处点名批评。刚来的博士长得干巴巴的,嘴唇前突,精明有余而德行不足,见了女人就直勾勾地盯着……

我曾有过一个心愿,就是挖掘阿莱心中的隐秘。试了几次没有成功。他那么沉默,沉默得让人费解甚至惧怕。他太小了,而这个世界又太大了。他站在那儿,看上去就像一个发育不良的儿童。单薄的肩头,瘦瘦的躯体,总是一个人待在一个地方,离群索居。在我离去的前一夜,阿莱告诉:他梦见我了,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一片高原上……

如今阿莱一个人留在了那座阴森森的大楼上。

吕擎赞成我的离去,却反对我放弃自己的专业。至于那个杂志社,他只说了一句模棱两可的话。我怀疑他内心里也讨厌那一类地方。

我对梅子说:尽管岳父一直反对,谢天谢地,我总算挣脱了那个巨型蜂巢。梅子说:父亲并不是非让你待在那个地方不可,他不过想尽量挽留。你最后拿定了主意,他也只得依你。

瓷眼正巴不得我走呢。可是当我真要离开时,他又设置重重障碍。他不过想捉弄和勒索我一下。我发现这个年头,好像所有的人都想找个机会勒索别人。比如瓷眼,他要阻拦的人竟是内心里希望其早日离去的人。我弄不明白他在这种事情上究竟是怎样拿捏一种分寸感的,如果我受不了折腾突然变卦呢?如果我干脆拿定主意在这里熬下去呢?不过他们比我聪明得多,最后,在我挣扎得快要绝望的那一刻,他们也就轻轻地撒开了手。

我去杂志社报到了。无论喜欢还是不喜欢这个地方,我心里都明白:这里可以有一多半时间不坐班,而且还可以有很多机会出差去外地。我就是冲着这些才来的。

我们的头儿娄萌是一个四十一二岁的女人。我们这是第一次见面,但彼此早就知道。她的一家也住在橡树路上,是一个领导的第二任夫人,是这个城市里非常有名的美人。娄主编像接待一个老朋友那样握住我的手,让人感到阵阵温暖。

这天编辑部里只有两个人,除了她还有一个大热天戴了一顶怪帽子的壮小伙子马光。马光上身只穿了一件背心,露着浓重的胸毛。他眼神执拗,嘴角总是挂着一丝讥讽。待了好长时间我才明白这讥讽不是针对我的。娄萌说:“你的专业很好,我们都知道。大家说这一下我们这里要来一个很棒的编辑了。”

她说这话时我也点头,但不知她是指我原来的专业,还是指即将开始的编辑生涯。不过这会儿我心里清清楚楚,眼前的这位领导比我们原来的那位头儿好多了:一位女性,比我大不了多少,胖乎乎的。我不知道她的女儿或儿子什么样子,只是在奇怪地想:这个人不仅是一个好领导,而且也一定是一个好母亲和好妻子。我来杂志社这一步算是走对了。人的一辈子最重要的就是寻找一个适合自己的位置,而许多人到死都寻不着。人活着是多么累啊。

编辑部所在的一座四层楼,一二层属于杂志社;一楼是一个栽了冬青的挺好的小院,可以停车。两个单位共用一个传达室。一楼是行政人员,二楼就是编辑办公室:这是没有隔开的一个大间,社长兼主编娄萌和我们在一块儿。她把我安排在对面,再旁边就是马光;马光后边是一个更年长的编辑,整天不吭一声。大间另一边有一个小套间,娄萌应该到那里去,但她喜欢热闹,就和大家待在了一起。小套间现在被一个打字员占据,成了编辑部的文印室。我报到时没有发现那个小套间,后来才知道我们这里竟然还有这么小个头的一个打字员,她叫阿环。她的形体让我想到了梅子更年轻的样子。

“怎么样?是个好东西吧?”马光的一只手在小姑娘肩膀上拍打着,一边问我。

小女孩一点不恼,咧着嘴笑,露出一口小牙。她的眼睛圆圆的,看着我。她留着一个娃娃头,前面的刘海剪得很齐,厚厚的盖住了额头。

马光给她把头发撩上去,说:“你看她的脑瓜有多大。聪明啊。”

阿环笑着。马光又把她的短发从后面攥成一束,说:“你看,她原来留了这种发型。”

阿环笑眯眯的,一动不动。马光赞扬着,把全世界最美好的词儿全堆到了她身上。阿环得意地缩起嘴角,看看我,明亮的眼睛一闪一闪。

马光不知为什么说了一句:“她平常都喊我‘叔’。”

这时小姑娘才一跺脚说:“我不喊你叔,我喊你哥。”然后一扭身到里屋去了。

这里的气氛果然轻松随意得多。因为刚上班的缘故,我每天很乐于到编辑部里来。这是一个崭新的环境。我发现每天到这里上班的人只占实有人数的三分之一,大家都在轮流歇息。这里实行值班制,只要不遇到特殊情况,每人都可以选择每个星期中的两天来上班,或者是二四,或者是三五。更难能可贵的是,如果一个人到外地出差,那也等于值班了。大约只有娄萌一个人坚持上班,但即便是她,每个星期也只来三四天。这就是一个杂志社真正的迷人之处。

<h5>3</h5>

有一次马光问我:“你究竟看上了我们这里的什么?这个破地方!”

我直言不讳:喜欢这里的宽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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