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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封赏魏永安为宁远大将军,这一封赏多半是因褚厉在皇帝跟前极力推崇的结果。皇帝始终觉得, 河湟稳定, 都是自己儿子褚厉的功劳。但褚厉知道, 韩王当初捅的篓子不小,这善后工作其实难做。换一位有资历的将军,未必能成今日的局面。

因为在许久之前,褚厉便设想好了, 先阻断西羌人的东进之路,大越派去的将军不用马上克敌制胜,只需打个平手拖延日子就好,等日子久了,西羌人的锐气和仇恨慢慢消散,再长期施行囤田计策。一开始,褚厉细数了手下堪用的诸位将军,竟发现无人可用,那些人几乎都喜欢用急进的战术。而这必是一项长期的任务,比起勇猛,更考验的是将军的耐心和耐性。又恰好,魏永安当时身陷囹圄。褚厉于是很快敲定了他这个人选。

初去河湟,野蛮的西羌部落联盟正是仇恨最深重的时候,魏永安经受住了这严峻的考验,首战告捷是在褚厉意料之外的,他用了战术,有头脑。而这之后,他更是理解了自己对西羌的策略,使用智慧与西羌人耐心周旋。总之,能有今日的结果,褚厉相当满意。

下朝之后,朝臣都来向魏永安表示祝贺。

七公主褚楚也远远地站在栏杆后看着。突然回想起了当时听说他入狱的时候,她去求父皇,父皇压根不见她,从前父皇可是一向最疼自己的,后来终于有机会向父皇求情,父皇倒生气了。那时是她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觉得,这个公主做的没有一点权力。听说他被四哥谏言出征河湟,倒是被从狱中放出来了,却是个不讨好的差事,一去或许就是九死一生。她还是什么都做不了。

魏永安出征的那天,褚楚曾经想偷偷去送行,可是经过前次向父皇求情,皇后已经警惕起来,让下人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她出不去。

盼了这么久,终于把他盼了回来。褚楚想冲上前喊一句“逸之哥哥”。但他身边始终围着一群朝臣,她就这样冲过去,太唐突了。什么时候开始有这么多顾虑的呢?不知道,去年的自己,丝毫不会有这些顾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可是现在她什么都不敢放手去做。或许是听母后私底下说起父皇偏私,说起三皇兄之死另有隐情的时候:母后私底下说了太多次,三哥之死,母后耿耿于怀,说起心中怨愤时,都有些疯狂了。日子一久,褚楚感到迷惘,人心原来比想象中还要复杂。

说起心中怨愤的母亲暴露了她自己曾经处心积虑要替三哥争夺皇位的心,而如果母亲说的是真的,那父皇处处偏私四哥不惜三哥性命的心思也让她感到心凉。母亲口中的四哥步步为营,谁知道私底下,三哥曾经又是怎么对四哥的呢?

恍惚的间隙,魏永安身边的朝臣已经不见踪影,褚楚飞快地提着裙子下了几层白玉石阶朝他跑去。

到了他跟前,嘴里的“逸之哥哥”就要脱口而出,有人一把拉住了她,随后她就听见了四哥的声音:“七妹皇宫里到处乱跑,成何体统?”

褚楚忍住冲动,先转向身边的四哥下拜:“见过四哥。”又依依看向魏永安说,“听说魏将军凯旋回朝,楚楚特来道贺。”

“多谢公主。”魏永安低着头,接连往后退了几步,与她之间拉开了一段距离。

“四哥和魏将军有军务要说,你一个未出嫁的公主,这样于人前抛头露面,成何体统?”褚厉道。

“四哥,我就——”

“立刻回宫去!”

褚楚不敢违抗褚厉的命令,看了他身边的人一眼,转头往回走。身边的侍女找过来,焦急不已。“公主,可算是找到您了。您忘了皇后殿下的吩咐了吗?”

褚楚停下脚步说:“我想出宫。”

“出宫?”侍女拉住她道,“公主,皇后都不准您在宫中随意走动,更不会让您出宫了。”

“为什么呢?”褚楚不明白。侍女更不明白。

曾经三翻四次向皇后询问,不仅未得到答复,还被皇后训斥一通,褚楚想不通,此时强烈的出宫欲望催发了心底探究的冲动。“我现在就去见母后。”

凤仪殿内,皇后正听婢女禀报:“卫良娣昨日回了娘家。奴婢已和她那继母通了气了,一个月后,保证那孩子平安生下来交给皇后殿下抚养。”

皇后满意点头:“ 本宫说要照顾她和她的孩子,她不识抬举,不肯依附本宫,那就怪不得本宫心狠手辣了。”

“母后——母后——”

皇后皱眉望着闯进来的女儿,揉着额道:“嚷嚷什么呢?叫你在宫里好好呆着,乱跑什么?”

“母后,我想出宫去看看。”

皇后抬眼觑着她道:“出宫做什么?”

“我……”褚楚下跪道,“女儿不明白,刘贵妃进了冷宫后不久,母后就一直把女儿禁在宫里,哪里也不让去是为了什么?当初若不是女儿去父皇面前揭发,刘贵妃也不会被扳倒。不是正合了母后的心意吗?楚楚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不让你出去,你还不是三翻四次偷偷跑出去过吗?”皇后冲她招了招手,示意她到身边坐。

褚楚爬起来,主动依偎到皇后身边,只听皇后道,“不让你乱跑,当然是为了你好。刘贵妃进了冷宫后,昭阳殿那边夜里有几次闹出动静来。本宫掌管后宫,此类荒诞事情见得多了,起初听下人禀报,以为是胆大包天的内侍宫女。后来有人告诉本宫,说那当事人乃是六公主。趁那位生病之际,本宫让医女暗中查验,没想到那位竟已不是完璧之身……”

“六姐她……”褚楚捂住了嘴巴,抓着皇后追问,“究竟是谁这么大胆,母后一定要告诉父皇,把欺负六姐的那人找出来!”

“焉知那位是为那淫贼所迫,还是自愿与那淫贼媾和?本宫想,破了身子一声不吭,贱人生的女儿,自然是自甘下贱与人媾和!奈何那淫贼小心谨慎,从未暴露过踪迹,多半是这宫中侍卫,他胆大包天,敢与公主私通又隐藏极深。本宫怕他敢打你的主意,才不叫你到处乱跑。”

褚楚心底升起一阵强烈的恐惧感:“告诉父皇吧,母后!让父皇把他找出来杀了。”

皇后何曾不想。若告诉皇帝让皇帝查验褚莞之身,皇帝必然气急败坏,要逼褚莞说出那男子身份,如此一来,贵妃和她女儿名声扫地,皇后乐见其成,只是那男子的踪迹始终没有暴露,万一褚莞为了维护那男子,随便说一个顶罪的,岂不是让那淫贼继续逍遥,万一将来再伺机报复……皇后不想打草惊蛇,暂且将消息压下了,只待那男子现形露出马脚。

然而,自太子之死到如今,昭阳殿里的动静竟也再未听说。此时的皇后,没有工夫去收拾一个失了生母庇护的七公主,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抚养太子遗腹子之事上了。

“还不是时候。”皇后望着单纯的女儿,哄她说,“告诉你父皇,你父皇一怒之下逼问那位,叫她往后如何见人?这长安的世家贵族公子,谁又愿意娶她?”

是啊。自己想得太简单了,六姐往日虽然跋扈了些,但姐妹血缘抹杀不了,从小又一起长大。褚楚内心焦虑不安,不知道如何做才是对的。

“你方才说想出宫,是要去郑国公府吗?”

褚楚知道瞒不过母后,只能老实点头,结果母后一句话也不说,就看着自己,眼里冷冰冰的。

褚楚大气也不敢出,终于盼到她再次开口,那语气就像冬天里结成的冰凌:“魏家兄妹到底有什么好?值得你们兄妹一个个地,晕头转向。她不守妇道,背叛你三哥,你三哥尸骨未寒,她就要嫁给你四哥,本宫实在不想再和魏家有多余的牵扯,也劝你趁早对魏永安死了心。”

褚楚赶紧起身跪于皇后跟前,诚心说道:“母后,既然三哥走了,四哥又被父皇立了太子,他迟早是要继承父皇的皇位的,到时候母后就是太后,母后应该与四哥拉近关系才是。从前母后偏爱三哥,四哥心里多少能感觉出来,四哥喜欢魏家姐姐,要娶她也成了定局,母后再与魏姐姐和四哥过不去,岂不是更伤了母子之情?此时,母后应该主动拉进和魏家的关系才对,只要母后真心接纳了魏姐姐,四哥没有道理不敬重母后。或许母后此时还拉不下脸面,但楚楚愿意出面来往于郑国公府,替母后从中周旋。”

皇后心底涌起一阵怒意,张口便要训斥,只是脑中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即使孙大小姐做不了太子妃,太傅也万不能与郑国公结成亲家,被褚厉拉拢。太傅一旦被褚厉拉入阵营,从前站在自己和太子一党的,都要纷纷追随太傅。那时,自己在朝中除了兄长安国公,再无其他势力了。而自己这位兄长安国公,八面玲珑,最是圆滑,还不如执拗的太傅坚定。人都倒戈,自己兄长肯定也要倒戈,是指望不上的。

“你想让魏永安做你的驸马?”

褚楚红着脸坚定回答:“是。女儿喜欢他。”

“你说的对,本宫想办法让他娶你。”

……

“太子殿下一路相送,逸之实在是惶恐,不敢劳殿下大驾。”再往前走一段路,就是郑国公府门外了。魏永安停了马,今日直到散了早朝,群臣来祝贺,从自己亲爹口中才得知妹妹又要做太子妃了。而这位新晋的太子,支开了爹,说要和自己畅谈军务,却闲聊了一路,没提一个字的军务,也不知真正用意是什么。

褚厉笑道:“确实不是为了和你谈军务,你应该也看出来了。”

“诸项军机大事,包括与河湟和西羌有关的,殿下都了如指掌,自不必垂询于臣。但臣愚钝,实在猜不出殿下的心思。”若说是与玉儿有关的,他为何又刻意支开自己的爹郑国公?魏永安隐隐感到他单独邀自己同行,定有其他意图,可这一路都快到了家门口,都是闲聊,连玉儿都没提,魏永安愈发猜不透了。

“你也别多想。我就是想同你叙叙旧。”竟不用太子自称的孤,褚厉叙旧的姿态放得低,口吻也极是亲近。接着说,“走到今日,我很感念你当初对我的看重和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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