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凡·亚历克塞维奇·蒲宁提示您:看后求收藏(宜小说jmvip3.com),接着再看更方便。

库兹玛从一旁应和:“是呀,是呀,唱得对。”

在基辅他已经意识到自己不会在卡萨特农场待得太久,前景渺茫,势必穷困潦倒。后来果真如此。他在农场又待了一小段日子,但处于一种耻辱闲窘的境地:总是醉醺醺的,衣衫不整,嗓子也哑了,满身廉价烟草的味道,难以掩盖颓废的样子……后来堕落得更厉害:回到他原来住的县城,靠剩下的几个钱勉强过活,整个冬天只好在霍多夫客店的床板房过夜,到巴布伊市场上的阿夫杰伊奇酒馆打发光景;大部分的铜钱都办了件蠢事——出版他的诗集,然后厚着脸皮向阿杰夫伊奇酒馆的顾客们半价兜售……然而这好像还不够,他还成了逗笑的小丑!有一次他站在市场上一家面粉铺旁,看乞丐怎么向走出门来的商人莫如新拍马屁。莫如新的面容犹如映照在铜茶饮上的脸,一副刚睡醒的可笑神情,反而对一只正舔着他亮皮靴的猫感兴趣。但乞丐并不因此气馁,他捶胸耸肩,提着沙哑的嗓门赞叹道:

“喝得醉醺醺,

才是聪明人……”

库兹玛臃肿的眼睛一亮,接话说:

“最好莫过行乐,

最妙莫过酒浆!”

一个面若母狮的老太太从这里经过,她停下来,皱着眉看了看库兹玛,举起拐杖,恶狠狠地,字正腔圆地说:

“主祷文你大概背得不那么熟吧!”

他已经堕落到无可堕落的地步,可这反倒救了他。犯过几次严重的心脏病后他马上停止酗酒,断然决定开始过一种最简单的劳动生活,比方说租个果园或者菜地……

这念头使他很高兴。“是的,是的,”他想,“正是时候!”他真是需要休息,过清贫纯洁的生活。他已渐渐衰老,胡子变得花白,往后梳的卷曲分头看上去也稀疏铁青,脸色黑了,脸盘瘦了,颧骨更加凸出了……

春天,在和迪洪言归于好的前几个月,库兹玛听说县里卡扎科夫的果园要出租,便急忙赶去打听事宜……

五月初,乍暖还寒时节,下着蒙蒙细雨,县城上空的云团如秋天般阴沉。库兹玛穿了件旧呢外套,戴顶旧帽子,套双磨损的靴子,向普西卡尔村后的车站走去。一路晃着脑袋,牙缝里叼着烟,堆着笑容,双手插在短外套里。有个赤着脚的男孩夹着一大叠报纸迎面跑来,边跑边活泼地喊着他的陈词滥调:

“大罢工啦!”

库兹玛讥讽地笑道:

“晚啦,小伙,有新一点儿的消息吗?”

报童停下来,亮着眼睛回答道:

“新消息在车站被警察扣下了。”

“唉,还谈什么宪法!”库兹玛讽刺地说道,跨过水洼,沿着被雨水淋黑了的破栅栏,湿漉漉的花园和坡上一溜破败房屋的窗户走去。房屋一直绵延到山脚下,这里已是县城的尽头。

“太不可思议了,”他心里想,“以前遇到这种天气,杂货铺和小酒馆里的人懒洋洋地打哈欠,啥话也不说,现在大家都在热烈谈论杜马,造反和火灾,还说什么‘穆罗姆采夫刮了总理的鼻子’……瞧这情景,兔子尾巴长不了。”

他想起村警在县里公园演奏的事来。最近上边派了整整一百个哥萨克来县里,三天前在商业街上一名醉酒的哥萨克走近公共图书馆打开的窗户,对着管理小姐一边解裤,一边强迫要她买下他那个《算数》课本。当时一旁站着个年老马车夫,指责他不害臊,不料哥萨克拔刀砍了他的肩膀,并破口大骂,追逐吓得四散奔逃的行……

库兹玛身后几个小妞儿踩着一块块石头跨越村头浅浅的小河,一边用尖细的嗓音唱:“把猫皮往下扒,你分得小猫爪。”

“这帮丫头片子,凑在一起没啥好话说!”走在库兹玛面前的列车员呵斥道。

不过从他声音可以听出,他是忍着笑说的。列车员身上的制服大衣让人看着都觉得沉重无比,腰带挂在仅有的一颗扣子上,旧长靴上粘满干泥。过了歪斜的小木桥,往前便是被春汛冲出的一道山沟。山沟旁长着一排瘦弱的柳丛。库兹玛闷闷不乐地瞧了瞧柳丛和村上众多的茅草屋顶,那飘浮在屋顶上空的青色烟云和嘴里叼根骨头的大黄狗……

“不,不,”脚就在上坡路上,心里想着,“兔子尾巴长不了啦!”到了坡顶,已能见到空旷绿野当中车站的红砖房。他冷冷一笑。议会!议员!就说昨天他回到花园之前,按照过节的惯例,公园张灯结彩,放烟火,村警乐队演奏《斗牛士》、《在河畔,在桥边》、《马特奇什》舞曲和《三套车》,演奏《加洛普》曲时还插进对白“嘿,可爱的姑娘们”。他从公园回到客店,拉了半天门铃——没人答应。周围静悄悄地也没有一个人影。广场西面街尽头处是日落后青蓝色的寒冷天空,他头顶上的乌云聚集了好大一片……最后,总算有人拖着脚步哼哼哧哧地进了门,那人将钥匙在锁孔里拧了一会儿,嘴里嘟囔着:

“腿瘸了……”

“怎么会呢?”库兹玛问。

“被马踢伤的,”那人打开院门说,“好啦,眼下只剩两个客人了。”

“两个审判员吗?”

“是的。”

“他们来咱县城干吗?”

“来审一个议员……据说那议员想往河里下毒。”

“议员?你这傻瓜,难道议员会干这样的事?”

“天知道……”

村边土屋门前站着个穿破鞋的高个老头,手里拿根长长的棒子木棍,见有行人,便装作老态龙钟的样子,双手拄棍,耸着肩,愁眉苦脸,好像力不从心,田野里潮湿的冷风吹乱了他一头灰发。触景生情,库兹玛想起父亲,童年……果戈理的咏叹调突然浮现在他脑海:“罗斯,罗斯!你奔向何方?”他暗地寻思:“罗斯!罗斯!”全是空话,见鬼去!“议员打算往河里下毒”——更应该这样说……造成如此局面,该怪谁?不幸的是人民,首先是人民!……库兹玛绿莹莹的小眼突然间像近来一样噙满泪水。前不久他去巴布伊市场上的阿夫杰伊奇酒馆,院子里泥浆没踝,从院子到二楼的腐朽木梯臭气熏天,连他这个见过些世面的人也觉得恶心。掀开蒙有破毛毡的油腻、沉重的大门,酒馆里烟雾弥漫,碗碟的碰撞声、跑堂的脚步声和留声机嗡嗡的吵闹声震耳欲聋。他走进一个客人较少的房间,坐下要了瓶蜜酒……脚下踩的地板上满是呕吐物、柠檬片、鸡蛋壳、烟头……可他对面靠墙坐着个穿树皮鞋的高个农民美美地笑着,摇动头发蓬乱的脑袋,全神贯注地倾听留声机里发出的喧响。桌上摆着一公斤伏特加酒,一只杯子,几片白面包,那庄稼汉却不吃不喝,只是看着自己脚上的树皮鞋晃动脑袋。忽然他察觉到库兹玛正盯着他看,立刻瞪大欣喜的眼睛,抬起长满黄色卷胡子的可爱脸蛋,受宠若惊地说:“哎,我这是顺道来。”接着,像为自己辩解,又说,“先生,我兄弟在这儿做买卖……是我亲兄弟……”库兹玛含着眼泪,咬紧牙——唉,该死,百姓窝囊成什么样啦?“顺道来”看望阿夫杰伊奇被认作莫大荣幸!这还远远不够,当库兹玛站起来说“再见”的时候,庄稼汉忙不迭站了起来,心里别提多高兴了,想到他在这样的豪华场所坐着,还被当做要人看待,就感激不尽,赶紧回道:“请别见怪……”

在从前,车厢里大多谈论大雨或大旱,谈论“粮价是由上帝决定的”。现在许多人都在翻阅手中的报纸,谈论的话题又都是杜马、自由权、土地归公,谁也没注意车厢上空的瓢泼大雨,虽然坐在车厢里的粮商、农民、田里出身的小市民没有一个不盼着春雨的。一个瘸脚年轻士兵从走道过来,得了黄疸病,乌黑的眼睛流露着哀伤。他拄拐往前移动,摘下满洲高筒皮帽,像乞丐一样伸向每一个旅客,以讨得施舍。人们群情激奋地议论政府,议论部长杜尔诺沃和官家的燕麦……并把过去曾大加赞赏的事拿来嘲讽一番:在朴茨茅斯,维嘉为吓唬日本人,怎样命令他将自己的箱子捆起来……坐在库兹玛对面,留着法式小平头的年轻人红着脸激动地插话:“打扰一下,各位先生,你们在大谈自由……我给一个税务专员当文书,同时写一些文章寄给首都报纸……我写文章管他什么事?他说他也赞成自由,可他听说我写了篇文章说我们消防工作做得不太好,就把我叫去训话:‘狗娘养的,你再写这玩意,我拧下你的脑袋!’请问,如果我的观点比他的左……”

“观点?”坐在年轻人一旁的一个胖阉割派教徒,面粉商切尔尼耶夫突然用侏儒的尖嗓子叫喊。他穿双圆瓶口靴子,一直用那双猪眼在看那年轻人。此时没等对方明白过来,嚷道:

“观点?你也有观点?你还左得多?你光屁股的时候我就见你满地乱跑!你差点儿没饿死,也跟你爹一样是要饭的!你该给专员洗脚,喝冷水!”

“宪法啊!”库兹玛用尖细的声音打断了阉割派教徒的话,站起身跳下马车,朝车门口走去。

他不愿再看阉割派教徒那双年轻女管家式又短又肥的小脚,以及婆娘般厚实的姜黄脸,薄嘴唇……初中教师波洛佐夫也不错!他披件灰斗篷大衣,亮亮的眼睛,滚圆的鼻子,亚麻色的胡须垂到胸口,倚着拐杖亲切地频频点头称是……库兹玛走到旅客上下的车门走道口,吸了一大口寒冷清新的新鲜空气,心中颇为畅快。雨哗哗地敲打顶棚,两侧水流如注,水花四溅。车身摇摇晃晃。雨声、车轮声混杂在一起。迎面而来的电话线如波涛般此起彼伏。浓密、青翠的榛树林一转眼就掠了过去。忽然,一群男孩从路旁探出头来,大声喊着什么,库兹玛感动得笑了,脸上布满了细小的皱纹。忽然看见前面对面站台站着个朝圣的,一副沧桑善良的庄稼汉模样,一把白胡子,戴顶宽沿帽,用绳束着呢子大衣,背一个口袋和一把锡壶,脚上套双短筒靴。库兹玛用盖过车轮声和雨声的嗓门向他喊道:

“朝圣回来啦?”

“从沃龙涅什回来。”他殷切地回答,但声音微弱。

“说那儿的人把地主往火里扔?”

“往火里扔……”

“太好了!”

“什么?”

“我说:太好了!”库兹玛高声说。

他转身用哆嗦的手抹去夺眶而出的泪水,掏出烟袋来卷烟。一下子思绪又乱了:“朝圣的是人民,阉割派教徒和教师难道就不是人民?废除农奴制才不过四十五年,怎么能责怪人民?那么究竟怪谁呢?人民自己!”库兹玛的脸又变得阴沉了、消瘦了。

到了第四站,他出了月台,雇了辆车。农民车夫先开价七卢布,说是距卡扎科沃有十二俄里路程,后减成五个半卢布,最后其中一个说:“给三卢布,我拉你去,都别废话啦。现在可不比从前……”不过口气还是软下来,陈词滥调地说:“饲料贵啊……”终于以一个半卢布的价钱成交。道路泥泞难以通行,车又小,马瘦弱得像驴,竖起两只大耳朵。车慢慢驶出了车站院子。马车夫坐在车杆子上拼命拽着缰绳,似乎要使出全身的力气来帮着套马。在车站上,他吹嘘他的马“撒开腿就再也收不住”,眼下显然在为这话感到惭愧。但最窝囊的还是他本人:年纪轻轻,身材魁梧,脚裹白色裹脚布,穿双树皮鞋,上身是带腰带的短衫,破旧的檐帽压住黄黄的头发,身上透着有炉子但没烟筒的农舍气味以及大麻的气味——全像古时候的农夫,但是脸色苍白,不长胡子,脖子粗肿,声音喑哑。

都市言情推荐阅读 More+
代码零九

代码零九

零下九十度
这是一个神秘的超能世界。 在这里,每个人都拥有一种超能元素。 然而,当韩峰出现在这个世界,当灵魂的超能元素和身体的超能元素交融 一股神秘的力量,诞生了。
都市 完结 186万字
我的主神妹妹

我的主神妹妹

云锁潇湘
作为主神空间的代行者,柳梦潮在此郑重宣布。 1.为了尽量少的,发放任务奖励,一定会努力让每一个轮回小队团灭。 2.为了尽量多的,得到彩池奖励点数,一定会努力让每一个轮回队员心惊胆战。 3.一切都为了主神空间,所有偷
都市 完结 429万字
宠妾灭妻?医妃转嫁皇叔嘎嘎香

宠妾灭妻?医妃转嫁皇叔嘎嘎香

时榆
简介:沈念昭是顶尖的医学天才,却穿越成了不受宠的丑脸王妃。 被小妾欺辱算计,被爹娘偏待冷落,被渣王爷踹下万丈深渊! 一朝穿越,她搬空王府与渣王爷和离,揭露小妾的恶毒嘴脸,打脸瞎眼盲心的爹娘...... 她开医馆,做生意,成了皇帝面前的大红人,全京城都被她精绝的本事折服。 渣王爷后悔了,哭得涕泪纵横跪地求原谅,谁料那个手握重权令人闻风丧胆的摄政王一脚将他踹出三丈远。 “嫌命长?本王的人你也敢觊觎?
都市 连载 187万字
封门天师

封门天师

姬道人
两仪衍三才,四象分八卦,九九归一为封!末代天师叶东本欲隐尘避世,却不料被高冷女总裁擅闯封门。一个误会,一场邂逅。从此开启封门天师的绝代人生。感红尘历练,悟人间之道。看叶东如何纵横天下!... 《封门天师》
都市 完结 125万字
恋爱?恋爱狗都不谈!汪!

恋爱?恋爱狗都不谈!汪!

小虎儿
{重生+单女主+校园恋爱+小部分商业+好马不吃回头草} 郑麒麟重生了,重生前他求而不得,苦苦追求7年,迎来的却是一张喜帖。 浑浑噩噩的他撞大运啦,重活一世,他只想努力赚钱,恋爱那东西狗都不谈。 是NM不香?还是校花不美?
都市 连载 6万字
猛龙出山

猛龙出山

许输年
医武双绝的洛九麟因为先天金麟绝脉的缘故,不得不下山和简家女子完婚。 谁知姐姐简梦薇瞧不起洛九麟,极尽羞辱。妹妹简若月却知恩图报,愿意代替姐姐嫁洛九麟。 可让简若月没想到的是,洛九麟并非是一穷二白的山野村夫,他竟然有一个泼天的身份! 更让简若月不安的是,洛九麟还有七个姿色绝美的师姐,都对他情根深种……
都市 连载 226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