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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疑即阿部御主人。
②火鼠毛长寸许,其皮为裘,入火不焚。见中国《古今注》。
右方的人便称赞起自己的《空穗物语》画卷来:“俊荫远游中国,途遇风波,飘泊到人地生疏的波斯国。然而不屈不挠,定要成遂初志。终于学得了旷世无比的弹琴妙技,名闻于外国朝廷及日本国内,又传之于后世。真可谓远大之才!这画的笔法也兼备中国、日本两国风格,趣味之丰富,无可比拟了。”这画卷用白色纸,裱纸是青色的,轴用黄玉。画是当代名人飞鸟部常则所绘,字是大书法家小野道风所书。全体新颖多趣,光彩耀目。左方无法反驳,于是右方得胜了。
其次比赛的是左方的《伊势物语》①画卷和右方的《正三位物语》②画卷。两者优劣,亦甚难于判定。但一般以为《正三位物语》画卷华丽多趣,自宫中情景以至近世种种风习,都画得美妙动人。左方的平典侍辩护道:“不知伊势千寻海,岂可胡言是浅滩?
怎能以凡庸虚饰的色情之作,来贬低业平的盛名?”右方的大弍典侍反驳道:“身登云汉低头望,海水虽深实甚卑。”
藤壶母后袒护左方,说道:“兵卫大君③气度之高,固然不可忽视;但是在五中将的盛名亦不可侮辱。”又吟诗道:“一朝初见虽疑旧,自古芳名岂可轻?”
①《伊势物语》是以诗歌为中心的歌物语,作于平安时代。内容凡百二十五则,大都叙述男女爱情。据说是以在原业平所作歌稿为中心而编成的。在原业平是平安初期的歌人。是六歌仙之一,又是三十六歌仙之一。别称“在五中将”。故《伊势物语》又名《在五物语》、《在五中将日记》。此书对后世日本文学影响甚大。
②《正三位物语》早已不传。
③想是《正三位物语》中女主角之名。
众女子如此抗声争辩,终于不能决定两画卷孰优孰劣,学识较浅的青年宫女,拼命想知道这比赛的结果。然而此事非常秘密,皇上的宫女与母后的宫女都一点也不让看。正在此时,源氏内大臣进宫来了。他看她们争论得如此热烈,颇感兴趣,便说道:“既然要争论,就在陛下御前决定胜负吧。”他预料到将有大规模比赛,因此特别优越的作品,起初不拿出来。现在计上心来,便将须磨、明石二卷加入其中,一并取出来了。权中纳言的用心不让于源氏内大臣。因此在这时代,举世之人都热中于此,以制作美妙画幅为急务了。源氏内大臣声言道:“特地新作的,无甚意味;此次赛画,当以旧藏者为限。”原来权中纳言特设一密室,教人在内作画,不令人见。朱雀院也闻知此事,便将所藏佳作送与梅壶女御。
朱雀院送来的作品中,有描写宫中一年内种种仪式的画,是前代诸优秀画家所作,画得非常精美而富有趣味,上有延喜帝亲笔题词。又有描写朱雀院治世种种事件的画卷,其中有当年斋宫下伊势时在大极殿举行加栉仪式之状。此乃朱雀院所最关情之事,曾将当时种种情状详细叮嘱名画家巨势公茂,叫他用心描绘,画得十分出色。这些画装在一只非常华丽的透雕沉香木箱中,箱盖上装饰着也用沉香木做的花朵,甚是新颖。朱雀院不写信,但命使者口头传言,那使者是在禁中兼职的左近卫中将,那画卷中描写大极殿前前斋宫将上轿出发时的庄严情景之处,题着一首诗:“身居禁外无由见,不忘当年加栉时。”
此外别无书信。梅壶女御收到了这些画,觉得不写回信太无礼貌。她沉思多时,便将当年所用的那把栉子折断一端,在这一端上写一首诗:“禁中情景全非昔,却恋当年奉神时。”
用宝蓝色中国纸包了这栉端,交使者复呈朱雀院,又将种种优美礼品犒赏使者。
朱雀院读了栉端上的诗,无限感慨,恨不得教年光倒流,回复到在位的当年。他心中不免怨恨源氏内大臣不替他玉成斋宫之事。但这恐怕是昔年放逐源氏的报应了。朱雀院所藏画幅,经过前太后①之手而转入弘徽殿女御宫中者,亦复不少。还有尚侍胧月夜,也是热爱书画的雅人,所藏精品甚多。
①此前太后指朱雀院之母,即早先的弘徽殿女御。现在的弘徽殿女御是她四妹的女儿。
赛画的日子决定了。时间虽然匆促,却布置得十分精致而风雅。左右两方的画都送上来。在清凉殿旁宫女们的值事房中临时设一玉座,玉座北侧为左方,南侧为右方;其余许可上殿的人,都坐在后凉殿的廊上,各自袒护一方。左方的画放在一只紫檀箱中,搁在一个苏枋木的雕花的台座上。上面铺的是紫地中国织锦,下面铺的是红褐色中国绫绸。当差童女六人,身穿红色上衣和白色汗袗,里面衬的衫子是红色的,有的人是紫色的。相貌与神情都矫矫不群。右方的画放在一只沉香木箱中,搁在一只嫩沉香木的桌台上,下面铺着蓝地的高丽织锦台布。桌台脚上扎台布的丝绦及桌台脚上的雕刻,都非常新颖。童女身穿蓝色上衣和柳色汗袗,里面衬的是棣棠色的衫子。双方童女各把画箱抬到皇上面前。皇上方面的宫女,属左方的在前,属右方的在后,服装颜色两方各不相同。
皇上宣召源氏内大臣及权中纳言上殿。这一天源氏的皇弟帅皇子也来觐见。这位皇子生性爱好风雅,对绘画尤感兴趣。大约是源氏内大臣预先暗中劝他来的,故并无正式宣召,恰巧于此时入觐。皇上便召他上殿,任命他为评判人。
左右两方所出品的画,全都精妙无比,一时难于判定优劣。朱雀院送给梅壶女御的那些四季景色画,都由古代大画家精选优美题材,笔致流畅,全无滞涩,其美妙无可比喻。只是由于这是单张的纸画,画纸幅面有限,不能尽情写出山水绵延浩瀚之趣。而右方新作的画,虽然只是勉尽笔力,肆意粉饰,因而气品浅薄,但是画面华丽热闹,令人一见不觉叹美,似乎并不逊于古画。如此多方争论,今日的赛画便丰富多彩,趣味无穷。
藤壶母后也打开了御膳堂的纸隔扇,在一旁观赏。这位母后深通画道,她今天出席,源氏内大臣甚感欣慰。帅皇子每逢难于判断之时,便时时向她请教,得益甚多。
评判尚未总结,天色已入黑夜。赛画轮到最后一次时,左方捧出了须磨画卷,权中纳言看了,不觉心中发怔。右方也曾煞费苦心,精选最优秀者作为最后一卷。谁知源氏公子画技异常高明,况且是在蛰居时专心一志、从容不迫地仔细画成的,故其优秀无可比拟;自帅皇子以下,都感动得流下泪来。众人看了这画卷,但觉孤栖独处之状,伤心落魄之情,历历如在目前,比当年遥念他流放须磨之苦楚,为他怜惜悲伤时感动更深。那地方的光景,见所未见的各浦各矶,历尽无遗地画出。各处写着变体的草书汉字和假名①的题词。不是用汉文写的正式的详细日记,而是在记叙中央着富有风趣的诗歌,令人百看不厌。看了这画,谁也没有考虑他事的余暇了。刚才过目的所有画卷便觉无味,众人兴致全然集中于须磨画卷,深感兴味津津。结果这画压倒一切,左方得胜。
①假名即日本字母。用变体的草书汉字代替假名,称为“变体假名”。
夜色将近黎明之时,四周沉寂,气象清幽。赛画既毕,开筵共饮。源氏内大臣一面把盏,一面纵谈往事,对帅皇子说道:“我自幼耽好学问。大约父皇预料我的才能将来略能伸展,所以有一次训诫我道:‘才能与学问,世人过分尊重。恐是因此之故,才学高深之人,能兼备寿命与福分者,实甚少有。汝今生长富贵之家,即使无才无学,亦不劣于他人,所以不须深入此道。’因此父皇不教我修习学问,只教我玩弄技艺。我于技艺,虽然不算笨拙,但并无特别专长。惟绘画一道,虽乃雕虫小技,我却常想设法磨练,务求其能画得如意称心。想不到后来做了渔樵之人,亲眼看到了各处海边的真情实景,历尽无遗地观察了种种风物。然而笔力有限,不能随心所欲地表达其深奥的风趣。因此倘无机缘,不敢出以示人,今日贸然请教,深恐世人将讥我为好事耳。”
帅皇子答道:“不论何种技艺,若不专心研习,总无成就之望。但各种技艺,均有师匠,均有法则。若能从师如法研习,深浅姑置不论,总可模拟师匠,多少有所成就。惟有书画之道与下围棋之事,甚是奇特,全凭天才作主,常见庸碌之人,并不深刻钻研,只是富有天才,便能擅长书画,精通棋道。富贵子弟之中,亦有超类拔群之人,百般技艺皆能通晓。父皇膝下我等皇子、皇女,无不研习各种技艺。惟吾兄最为父皇所重视,又最善于承受教益。因而文才之丰富,自不必说。其他诸艺之中,弹琴首屈一指,其次横笛、琵琶、筝,无不擅长。父皇亦曾如此评定。世人也都同此见解。至于绘画,大家以为非吾兄所专精,仅乃偶尔兴到之时弄笔戏墨而已。又谁知如此高明,直教古代名家退避三舍,竟令人不敢置信,反而觉得岂有此理了!”说到这里,已经语无伦次。大约是酒后好哭吧,所以说起桐壶院的往事,他便流着泪,颓丧不堪了。
这时候是二十日过后,月亮才出来,月光虽然照不到室内,但天色清幽可爱。便命人取来由书司①保管的乐器,将和琴授与权中纳言。源氏内大臣自是此道能手,但权中纳言也弹得比别人高明。于是帅皇子弹筝,源氏内大臣操七弦琴,命少将命妇弹琵琶,又在殿上人中选定一个才能优越的,叫他按拍子,这合奏实在饶有风趣。天色向晓,庭前花色与尊前人影,都渐渐清楚起来。鸟声清脆,朝气蓬勃。此时便分赏福物,概由藤壶母后颁赐。帅皇子偏劳了,另赐御衣一袭。
①书司为后宫十二司之一,掌管后宫的书籍、文具、乐器等。
此后数日之内,宫中上下,皆以品评须磨画卷为事。源氏内大臣说:“这须磨画卷请留存在母后处。”藤壶母后也很想从头至尾细看这画卷,便接受了,回答说:“让我慢慢地欣赏。”源氏内大臣看见冷泉帝对这次赛画感到十分满意,心中非常欢喜。权中纳言看见源氏内大臣在赛画这些小事情上也如此袒护梅壶女御,深恐自己的女儿弘徽殿女御失宠,不免担心。但念皇上一向亲近弘徽殿,又窥察情况,看见皇上对她还是顾念周至,便觉得即使源氏袒护梅壶,也不怕了。
源氏内大臣一心要在朝廷重要节会仪式中增加一些新例,教后世之人传述,此乃冷泉帝时代所创始。因此即使是赛画那种非正式的娱乐小事,也用心设计,务求美善。这真可说是全盛之世了!然而源氏内大臣还是痛感人世之无常,闲时常常深思远虑:等到冷泉帝年事稍长之后,自己定当撒手遁入空门。他想:“试看古人前例:凡年华鼎盛、官位尊荣、出人头地之人,大都不能长享富贵。我在当代,尊荣已属过分。全靠中间惨遭灾祸,沦落多时,故得长生至今。今后倘再留恋高位,难保寿命不永。倒不如入寺掩关,勤修佛法,既可为后世增福,又可使今生消灾延寿。”便在郊外嵯峨山乡看定地区,建造佛堂。同时命人雕塑佛象,置备经卷。但他一面又想按照己意抚育夕雾及明石姬所生女孩,看他们成长。因此出家之事,一时难于实行。究竟作何打算,那就难以猜测预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