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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一品公主是桐壶院之女,弘徽殿太后所生,与朱雀院同胞。

尚侍玉鬘于黎明时分告辞。源氏赐赠礼品,对她说道:“我已似将与世长遗,悠悠日复一日,不知老之将至。汝今特来祝寿,使我猛忆年华,不胜凄凉之感。今后务望时时来此,察看我年年衰老多少。我身为陈规所羁,行动不便,未能随意前来面晤,实甚遗憾。”玉鬘此行,使源氏回忆往事,不免又喜又悲。而匆匆一叙,立即辞去,又使他不能餍足,深为惋惜。玉鬘自念:亲父太政大臣对她只有血统之缘,而义父源氏对她的慈爱如此深厚周至。今后日月绵长,身世永固,心中不胜感激。

到了二月初十之后,朱雀院的三公主于归六条院。六条院准备迎亲,其隆重异乎寻常。新房设在祝寿时尝新菜的西边的小客厅内。从第一厢屋、第二厢屋、走廊以至众侍女的房间,布置装饰都很精致。朱雀院运送妆奁,仿照女御入宫的方式。仪仗之盛大自不必说。送亲人中有许多王侯公卿。希望以家臣身分当夫婿的藤大纳言,心中虽然不快,也来参加送亲。三公主的车子到达六条院时,源氏出来迎接,并且亲自扶三公主下车,此乃异乎常例之事。源氏封赠虽然准照太上天皇,但名义上毕竟是个臣下,凡事都有定规,故婚式与女御入宫相异,但又与寻常娶亲不同,这是一对特殊关系的新夫妇。婚后三日之内,朱雀院与六条院双方都有高雅、珍贵而风流的赠答。

紫姬日见耳闻,不能无动于衷。其实,虽然来了个三公主,紫姬未必全被压倒。然而紫姬一向专宠,无人能与并肩;如今新来的人姿色既艳,年纪又轻,威势盛大,足可凌人,倒使她不能放心了。但她绝不形之于色,当新人入门之时,她和源氏一起准备迎接,事无巨细,都料理得十分周到。源氏看到这般模样,觉得此人越发可敬可爱了。三公主年纪还小,尚未完全发育,而且态度又极幼稚,竟是一个孩子。源氏回想起从前在北山访得与藤壶妃子有缘的紫姬时的情状,觉得紫姬当这年龄时已露才气,颇有劲儿了,而三公主则完全是个小孩。源氏看了她的模样,觉得这样也好,免得妒忌或骄横;然而毕竟太乏味了。

婚后三天,源氏夜夜伴三公主宿。紫姬多年以来不曾尝过独眠滋味,如今虽然竭力忍受,还是不胜孤寂之感。她越发殷勤地替源氏出门穿的衣服多加熏香。那茫然若失的神情。非常可怜而又美丽。源氏想道:“我有了这个人,无论发生何事,岂有再娶一人之理。都因我自己性情轻佻,意志薄弱,行事疏忽,以致造成了这个局面。夕雾年纪虽轻,却对爱妻十分忠贞,所以朱雀院没看中他。”他自知薄幸,沉思细想,泪盈于睫,对紫姬言道:“今夜我于理不得不去,请你容许。今后若再离开你时,我自己也不能容许了。不过朱雀院倘知道了,不知作何感想。…”他左右为难,心绪缭乱,样子十分痛苦。紫姬微微一笑,答道:“你自己心中都没有定见,叫我根据什么理由来作决定呢?”这分明表示他的话毫不足道,竟使得源氏不胜羞耻,手支着颐靠在那里,默不作声。紫姬取过笔砚来,写道:“欲将眼底无常世,看作千秋不变形。”

此外又写了些古歌,源氏取来看看,觉得虽非正大之作,却也入情入理,便答吟道:“死生有命终当绝,尔我恩情永不衰。”

写毕,不好意思立刻离去。紫姬说:“这叫我多难堪啊!”催促他走。源氏便穿上轻柔的衫子,飘着芬芳的衣香,匆匆出门而去。紫姬目送他走,心中很不自在。她想:“近几年来,我也曾担心以后是否还会发生事情。但念如今已非少年,此念应已离绝。诚能如此,则今后便可放心。平安无事直到今日,岂知又发生了这件难于告人之事。世事如此变化无定,今后很可担心呢。”

紫姬表面上装作若无其事。众侍女相与议论:“世事真是变化莫测啊!我家大人拥有许多夫人,但无论哪一位,对于我们这位紫夫人的威势,一向有所忌惮,因此平安无事直到今天。现在新来的夫人如此神气十足,我们的紫夫人怕不会就此让步吧。目前她虽忍受,以后每逢小事细故引起不快,定会发生种种烦恼之事呢。”她们都很担心。但紫夫人装作丝毫也不得知,只管兴致勃勃地和她们闲谈,一直坐到夜深。但她看见众侍女如此纷纷议论,觉得不大好听,便对她们说道:“我家大人虽然东一个、西一个地有了许多夫人,但是时髦、优越而能使他称心的人,实在没有,因此常有不足之感。如今来了这位三公主,真乃十全其美之事。我大约是童心尚未失去之故,颇想和她亲近,一起玩耍。但世人或许在妄加猜测,以为我对她心有隔阂呢。对于地位和一我同等的人,或者比我低微的人,为了争宠,愤怒嫉妒之事自然难免发生。但这位三公主下嫁到此,在我们是光荣的,在她是委屈的。所以我希望她对我不要见外才好。”侍女中务君和中将等听了这话,互相使个眼色。她们想必在说:“这真是太体谅人了!”这几个侍女从前曾蒙源氏特别宠爱,近年来都在紫夫人身边伺候,所以对紫夫人深怀同情。别的夫人们也都关怀紫姬,有的送信来慰问,其中有云:“不知夫人作何感想。我等本是失宠之人,闻之倒还安心……”但紫姬想道:“她们如此推量,反而使我痛苦。世事本来变幻无常,何必为此自寻烦恼。”

晚上睡得太迟,违背向来常例,深恐旁人诧怪。心中有此顾虑,只得起身入室,侍女们就来替她铺被褥。然而夜夜抱枕孤眠,毕竟落寞寡欢。此时她就回忆起从前源氏谪戍须磨、经年阔别时之情状。她想:“那时公子背井离乡,远赴异域,我但求能够知道他平安无事地同生此世,便把自身苦乐完全置之度外。我所悲伤的只是他的不幸。假如在这纠纷扰攘之时,我和他都丧了性命,则今日还有什么悲欢离合可言呢!”这想法也可聊以自慰。夜风忽起,春寒袭人,一时不能入睡。生怕睡在近旁的侍女们听见了惊诧,身体一动也不动。如此独寝毕竟是痛苦的。深夜听见鸡声,不胜凄凉之感。

紫姬并不十分怨恨源氏,然而,恐怕是她夜夜如此烦恼之故,有一晚出现在源氏的梦中①。源氏惊醒,不知出了何事,心中甚是慌张。等到听见鸡声,便不管天色还黑,匆匆起身言归。三公主年纪还小,有乳母等睡在近旁服侍。源氏自己开了边门出去,①时人相信生魂能入梦。

乳母扶三公主起来目送。天色未明,但见一片雪光,此外模糊难辨。源氏出门之后,衣香犹自弥漫室中,便有人独吟“春夜何妨暗”的古歌①。庭中处处残雪未消,但望去与洁白的铺石无甚差别。源氏走到西厅,一面低声吟咏白居易“子城阴处犹残雪”②之诗,一面伸手敲格子门。因为长久没有夜出朝归之事了,所以侍女们都还在假寐,等了许久,方才开门。源氏对紫姬说道:“我在门外等了好久,身体也发冷了。我这么老早归来,是为了对你担心太深之故,这不算过失吧。”他就伸手替紫姬取去填在身子下面的衣服。紫姬连忙把稍稍泪湿的单衫衣袖藏过,装作和蔼可亲、毫无怨恨的样子,但又并无放怀不拘之状,其姿态之优雅令人叹佩。源氏在心中把她和三公主比较,觉得无论何等高贵的人,总赶不上这位紫夫人。

①古歌:“春夜何妨暗,寒梅处处开。花容虽不见,自有暗香来。”见《古今和歌集》。

②白居易《庾楼晓望》诗云:“独凭朱槛立凌晨,山色初明水色新。竹雾晓笼衔岭月,新风暖送过江春。子城阴处犹残雪,衙鼓声前未有尘。三百年来庾楼上,曾经多少望乡人。”

源氏回思往日种种事情,觉得紫姬不肯同他开怀畅叙,乃一大恨事。这一天他整日住在这里,不到三公主那里去,派人送一信与三公主,信中说道:“今晨雪中受寒,身体颇感不适,拟在此安闲之处稍事休养。”三公主的乳母看了信,口头答道:“当将此意禀告公主。”却没有复信。源氏觉得如此答复,太缺乏风趣了。他生怕朱雀院闻知此事,心中不快,意欲在这新婚期间常住那边,借以掩饰观听。然而离开这里也不容易。他想:“此种状况,我早就想到。唉,真苦痛啊!”独自思量,不胜烦恼。紫姬也觉得整天不去,对新人太不关怀,自己反而不好意思。

第二天照往日习例,起身很迟。源氏写一信送与三公主。三公主年纪还小,不会计较,但源氏写信也仍讲究笔墨。他写在一张白纸上,诗曰:“非关大雪迷中道,只为朝寒困我身。”

把信系在一根梅花枝上,召使者来,吩咐道:“你走西面的走廊,把这信送去。①”自己就在窗前坐下,眺望庭中雪景。他身穿白色便服,手中捻弄着多余的梅花枝,观赏略已消融而还在“等待友朋来”②的残雪上重又降下新雪来的景色。此时有个黄莺,在附近的红梅树梢上啭出清脆的声音。源氏吟着“折得梅花香满袖”③之歌,把梅枝收藏起来,撩起帘子向外眺望。他那姿态异常年轻而优美,叫人万万想不到这是一个身为父亲而官居高位的人。他料想三公主的回信要过一会儿才可送到,便走进内室,把梅枝给紫姬看,对她说道:“既称为花,必须有这种香气才好。如果能把这种香气移在樱花上,那么其他所有的花全都不在我心上了。”又说:“这梅花在我尚未看到其他许多花时最先受我注目。但愿它能和樱花同时并开才好。”正在谈话,三公主的回信送来了。信纸红色,包封很华丽。源氏有些儿狼狈,他想:“三公主笔迹很幼稚,暂时勿让紫姬看见吧。并非有意疏远她,只因太浅陋了,于公主面子有碍。”然而又念此时把信隐藏起来,反而使紫姬多心,于是展开信纸一端,让紫姬看见。紫姬斜倚着身子,用眼梢窥看。三公主答诗云:“雪花飘泊春风里,转瞬消融碧宇中。”

①大约他想观赏雪中送书的景色,故要使者走西面的走廊。

②古歌:“两白难分辨,梅花带雪开。枝头残雪在,等待友朋来。”见《家持集》。

③古歌:“折得梅花香满袖,黄莺飞上近枝啼。”见《古今和歌集》。

笔迹果然稚嫩得很。紫姬看了一定在想;十四岁的人不应该写得如此拙劣。但她装作不见,默默不语。若是别的女人之事,源氏一定私下在紫姬面前品长评短。但三公主身分攸关,不忍教她委屈。他只是安慰紫姬道:“你可以放心了。”

今天源氏白昼到三公主处。他打扮得特别讲究,众侍女初次看到他这优美的打扮,尤为赞叹.庆喜自己有这个漂亮主人。只有几个年老的乳母说道:“不要太开心吧!大人本人固然生得漂亮,只怕后头闹出事情来呢。”她们都又喜又忧。三公主生得娇小可爱。她的房间装饰得富丽堂皇,但她本人对于这些毫不关心,全无兴趣。穿着许多衣服,身体小得几乎看不见了。她见了源氏并不十分羞涩,好象一个不怕生的孩子,样子亲昵可爱。源氏想道:“世人都认为朱雀院缺乏雄才大略。但他在风流韵事、雅兴逸趣方面,都比别人擅长。何以他教养出来的公主如此凡庸呢?这三公主还是他所最心爱的女儿呢。”他觉得遗憾,然而并不厌恶她。三公主对于源氏所说的话,无不乖乖地顺从。她的答话也毫无文饰,凡她知道的,无不率直地说出。其天真烂漫之相,叫人怜爱不忍舍弃。源氏想道:“倘是从前少年时代,我一定看不起这个人。但现在我对世事一视同仁,觉得这样也好,那样也好。欲求出类拔萃,实乃难能之事。凡长于此者,必短于彼。在外人想来,这三公主正是一个十全十美的人呢。”他和紫姬多年来同栖共处,现在想来,比从前更加赞佩紫姬人品的优越了。可知他自己对她的教养的确有方。于是对紫姬的爱情越发深厚起来,相别一夜,或者朝出晚归,便觉相思甚苦。何以如此钟情?自己也觉得奇怪。

且说朱雀院定于本月内移居寺中。临别写了好几封诚恳的信给源氏。信中所述,不消说是关于三公主之事。他说:“吾弟不须顾虑我闻知后作何感想。无论何事,但照尊意教养此女可也。”这话返复说了几次。但因公主年幼,所以他心中还是十分惦念。他又特地写一信给紫姬,信中言道:“小女年幼无知,托庇尊府,务望夫人怜其无罪,多多照拂。夫人与小女原有亲戚之谊①也。

欲出红尘心未绝,

入山道上有魔障。

爱子心切,率尔奉闻。冒昧之处,尚请原谅!”源氏也看了这信。对紫姬说道:“这信十分可怜,你该写回信表示遵嘱。”便命侍女们拿出酒肴来,款待送信使者。紫姬有些困窘,不知回信如何措词才好。她认为不必郑重其事地表示心服情愿,所以只是述说心中所感:“尚有尘缘难断绝,莫离人世入空门。”

所咏大致如此。犒赏使者的是一套女装,又添一件女子常礼服。朱雀院看见紫姬的手笔非常优美,设想幼稚无知的三公主与这位仪态万方、令人羞愧的夫人同列,觉得甚可担忧。此时朱雀院即将入山,女御、更衣等都告别回娘家去,悲哀之事正多。尚侍胧月夜迁往已故弘徽殿母后②的旧居二条宫邸中。除了三公主之事以外,使朱雀院有后顾之忧的,只有这位尚侍。尚侍意欲乘朱雀院入山之时削发为尼,但朱雀院劝阻她:“你在此忙乱之时出家,似是故意模仿,态度殊欠郑重。”于是暂不出家,逐渐准备修行事宜。

①紫姬之父式部卿亲王,是三公主的生母藤壶女御之兄,故紫姬与三公主为姑表姐妹。

②即朱雀院之母,胧月夜之姐。

源氏与尚侍胧月夜曾有露情,而终于未得重叙。因此多年以来,对她念念不忘。他常想找个机会同她会面,再叙一次,以便畅谈往事。然而两人身分都很高贵,必须顾虑世人耳目。而回想当年轰动一时的须磨事件,源氏一举一动都很谨慎小心了。但胧月夜现已闲居寂处,正想出家奉佛,源氏颇想知道她的近况,因此比以前更多思念她了。他明知是不应该之事,然而常常以一般慰问为借口,写亲切的信给她。胧月夜也以为现在大家己非少年时代,可以不避嫌疑,所以也常常写回信给他。源氏看了她的笔迹,想见其人在各方面都比从前更加饱满圆熟了。他毕竟难于忍耐,便常常写信给胧月夜的侍女,就是从前替他们拉拢的中纳言君,向她诉说重重心事。中纳言君有个哥哥,从前曾经当过和泉守的,源氏把这个人召来,回复了从前年轻时候的态度,对他说道:“我希望不要叫人传言,让我隔帘和她直接谈话。你去商请她答应了,我就悄悄地前往。我现在为身分所羁,不便作此种微行,所以必须十分秘密。想来你也不会泄露出去。大家可以放心。”

胧月夜闻知前和泉守的传言,想道:“这又何必呢!世事我都看穿了。自昔我就痛恨他的薄情,直到现在。我岂能撇开了和上皇离别的悲哀而同他畅叙旧情呢?事情固然不会泄露出去,但‘心若问时’①,叫我多么可耻!”言下不胜慨叹。前和泉守只①古歌:“对人尽说无根据,心若问时答语难。”见《后撰集》。

得把拒绝会面的消息事复源氏。源氏想道:“从前唐突无理之事,她并不曾拒绝我呢。固然她有和上皇离别的悲哀,但她对我并非没有关系,现在却装作清清白白的样子。须知‘艳名广播如飞鸟’①,如今又岂能挽回呢?”他就下个决心,以这“信田森”②为向导而前往访问。事前对紫姬说:“二条院东院那位常陆小姐病得很长久了。我因杂务缠身,至今尚未前去望病,很对她不起。白昼公然出门,似乎不甚稳便,拟于夜间悄悄前往。我想勿使外人知道。”便用心打扮,妆饰非常讲究。紫姬记得他以前去访末摘花时,从来不曾如此用心打扮,看到今天这模样,觉得有点奇怪。她已经猜到了几分。然而自从三公主入院以后,她对待源氏,万事皆与从前大不相同,都有了几分隔阂,所以只装作不知。

①古歌:“艳名广播如飞鸟,强学无情亦枉然。”见《古今和歌集》。

②信田森是和泉郡中的名胜之地,此处指和泉守。

这一天,三公主处他也不到,只派人送一封信去。镇日在家里把衣服用心地加以熏香,直到天黑。黄昏过后,他只带四五个亲信随从,打扮成从前微行时的模样,乘坐一辆竹席车,往二条院去了。到了宫邸,叫前和泉守进去通报。侍女悄悄地把源氏来访的消息告知胧月夜。胧月夜吃了一惊,皱着眉头说道:“真奇怪!不知和泉守怎样回复他的。”侍女说:“倘随便捏造借口,打发他回去,毕竟太没有礼貌了。”便自作主张,把源氏请了进来。源氏把慰问的来意叫侍女传达之后,又说:“务请尚侍移玉来此。隔帘晤谈亦可。往年那种非礼之心,今已消除净尽了。”他再三恳请,胧月夜只得唉声叹气地膝行而出。源氏一边高兴,一边又想:“果然不出我之所料:她还是同从前一样容易亲近的。”两人虽然隔开,但非泛泛之交,互相听见动作之声,各自不胜感慨之情。这里是东厅,源氏的客座设在东南角上的厢房中,通厢房的纸隔扇上加锁。源氏恨恨地说:“如此布置,很象是招待一个少年人呢!别来多少年月,我都记得清楚。待我如此冷淡,未免无情太甚了!”此时夜已很深,鸳鸯在池塘里荇藻间浮游,其鸣声十分凄凉。源氏看了邸内阴气沉沉、人影疏疏的景象,觉得与当年弘徽殿太后在世之时大不相同,感慨之极,流下泪来。这倒不是模仿平仲①,却是真的眼泪。源氏现在不象从前那样浮躁了,出言十分稳重。此时却伸手拉动纸隔扇,希望把它拉开。随即赋诗云:“久别重逢犹隔远,沾襟热泪苦难收。”

胧月夜答吟道:

“热泪难收如清水,

行程已绝岂能逢!”

这答语不着边际。然而她回思往事,想到那轰动一时的须磨事件毕竟因谁而起,她的心肠便软起来,觉得今日再见一面,有何不可。原来胧月夜本是一个主意不定的人。虽然近年来学得了种种人情世故,看到公私无数事例,深悔自己往日之轻率,所以一向守身如玉,但是今夜之会,使她回忆旧情,似觉昔日之事近在目前,便不能坚贞自守了。

①平仲是一个有名的好色男子。他要在女人面前装假哭,蘸些水涂在眼睛上,误蘸了墨水。事见《今昔物语》。

胧月夜还是同从前一样妩媚多情。她一方面恐惧流言,一方面贪恋欢情,左右为难,愁容可掬。源氏看到这神情,觉得比新相知更加可爱,虽然天色渐明,还是依依不舍,全无回去的意思。异常美丽的黎明天空中,飞鸟千百成群,鸣声清脆悦耳。春花皆已散落,枝头只剩有如烟如雾的新绿。源氏想起:昔年内大臣举办藤花宴会,正是这个时候。虽然事隔多年,而历历回思当日情景,实甚可恋。中纳言君开了边门,准备送他回去。但源氏走到门口,又回转来,说道:“这藤花①真美丽啊!怎么会染成如此可爱的色彩呢!我无论如何也舍不得离开这花阴了!”他逡巡不忍进去。其时朝日从山间升起,灿烂的阳光照着源氏,使得他的容姿越发美丽,令人目眩。中纳言君多年不曾看见他,觉得他年纪越大,相貌越是俊俏,竟是世间所少有的。她回忆当年,想道:“我家尚侍依附这位大人,有何不可呢?她虽然入宫,毕竟不是女御或更衣,而是个外勤的尚侍,其实不须与源氏大人分离。已故的弘徽殿太后却过分多心,以致引起了那不幸的须磨事件,轰动一时,又使我家尚侍流传了轻薄之名,而两人从此隔绝了。”两人胸中有诉说不尽的衷情,希望继续罄谈。然而源氏为身分所羁,不便随意行止。而这邸内人目众多,自非谨慎小心不可。太阳渐渐高升,心中不免慌张。此时车子已经来到廊门下,随从人等轻声咳嗽,表示催促。源氏召唤一个随从人来,叫他折一枝下垂的藤花,赋诗云:“为汝沉沦终不悔,重寻爱海欲投身。”②①以藤花比拟胧月夜。

②沉沦指须磨流放。

他将身靠在壁上,神情异常苦闷,中纳言君看了觉得可怜。胧月夜回想昨夜之事,越发羞涩难堪,心中懊恼万分。但又觉得这个人好比花荫,毕竟可爱。便答道:“投身爱海非真海,不为空言再恋君。”

这种少年人的行为,源氏自己也觉得难于容许。大约是此时无人在旁、不须顾忌之故,他又和她私订密约,然后辞去。当年源氏对胧月夜,爱情比别人深挚得多。于飞不过数度,立即拆散鸳鸯。今日重逢,安得不情怀缱绻呢!

源氏回到六条院,偷偷地钻进房间里。紫姬起来迎接,看到一他那睡眼蒙眬的模样,已经猜测到他的去处,然而不动声色。源氏觉得她这态度比妒恨咒骂更加使他难受。他心中怀疑:紫姬为什么对他如此漠不关心呢?就怀着比往日更深的爱情,向她立誓永不变心。此次与胧月夜重叙之事,不可泄露。但过去的勾当,紫姬全都知道,所以只得搪塞道:“昨夜与尚侍隔纸门谈话,似觉言犹未尽。日后拟再去访晤一次,必须秘密,不致引起物议才好。”紫姬笑道:“你倒象是返老还童,比从前更加风流了!教我无依无靠,好痛苦啊!”终于不免流下泪来。那双盈盈娇眼异常可怜。源氏答道:“你这样心绪不安,我也很痛苦呢。我若有错,你只管尽情地拧我也好,打我也好。我从来不曾教导你说:做人不可坦率。你的脾气太固执了。”他就劝慰她,说了千言万语,其间关于昨夜之事,终于也毫不隐瞒地说出了。源氏不能立刻到三公主那里去,只管在这里安慰紫姬。三公主本人毫不介意,乳母等却啧有烦言。如果三公主也嫉妒怨恨起来,源氏势必又多一种苦恼。现在太平无事,源氏便把她看作一个美丽可爱的玩偶。

且说住在桐壶院的那位明石女御,即皇太子妃明石小女公子,自从入宫之后,一直不曾归宁。皇太子十分宠爱她,不许她乞假回家。她一向在家自由玩耍,如今闭居深宫,小小的心中颇感苦闷。到了夏天,明石女御身体不适,然而皇太子不肯立刻放她回家,她就更加烦恼。她身体不适,看来是有喜了。她今年还只十二岁,因此大家都很担心,把这看作一件大事。好容易请准了假,回六条院休养。她的房室位在三公主所居正厅的东面。她的生母明石姬现已经常随伴着她,自由出入宫禁,也真是难得的前生福报。紫姬要去探望明石女御,想乘便和三公主见面,对源氏说道:“教他们开了界门,让我乘便去望望三公主。我早就想去访问她,只因没有机会,至今尚未去得。现在正好见见面,以后便可随意往还了。”源氏笑道:“你这话正中我下怀。三公主还幼稚得很,你要多多教导她,好让她进步。”他允许她们见面。紫姬觉得三公主还在其次,倒是和明石女御的母亲--那个容姿绝胜的明石姬--见面,要郑重些。便梳洗头发,精选服饰,打扮得花枝招展,美丽无匹。

源氏来到三公主房中,对她说道:“今天傍晚,紫夫人将到这里来探望明石女御,乘便要来望望你,好和你亲近些。请你允许她来访,同她谈谈。她是个好心人,还有孩子脾气,和你做游戏伴侣亦无不可。”三公主从容大方地答道:“羞人答答的,讲些什么话好呢?”源氏说:“应对的话,按情况而定,临时自然想得出来。总之,对人要坦率,不要存心疏远。”他详细地教导了她一番。源氏极愿紫姬和三公主互相亲善。但又担心三公主的幼稚无知之状被紫姬看清了,难以为情,亦且扫兴。但念紫姬诚心要和她会面,拒绝也是不好意思的。紫姬一面准备去访问三公主,一面想道:“在众夫人之中,出我之上的人是没有的了。只是我幼时身世孤苦,由源氏主君领来抚育,这一点有伤面子耳。”她左思右想,神情恍惚。因此写字消遣之时,所想到的古歌自然都是弃妇怨女之词。她自己看看也吃惊,想道:“如此看来,我是个不幸之身了。”源氏来到紫姬房中。他近日看看三公主和明石女御的相貌,觉得都很美丽;现在看看紫姬,觉得这个人多年看惯,目染耳驯,并无特别惊人之处,然而毕竟无人赶得上她,真是一个奇迹。从无论哪一点上看来,她的气品都很高雅,周身没有一点缺陷,可使见者自觉羞惭。相貌艳如花月,姿态新颖入时。加之种种优雅的熏香融合集中,这便形成了一种最高的美姿。今年比去年更盛,今日比昨日更美。永远清新,百看不厌。源氏觉得奇怪:怎么会生得这样美丽呢!紫姬看见源氏进来,便把信手写的字条藏入砚子底下,被源氏找出,反复观看。她在书法方面并不特别专长,然而笔致高雅秀丽。其中有一首诗云:“青山绿树成红叶,渐觉衰秋近我身。”①①日语“秋”与“厌弃”同音,诗意双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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