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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亡千古繁华梦,诗眼卷天涯。孔林乔木,吴宫蔓草,楚庙寒鸦。
数间茅舍,藏书万卷,投老村家。山中何事,松花酿酒,春水煎茶。
【布衣老人】
海涛的繁忙,为了承载帆船。
蜂蝶的繁忙,为了探测花房。
平地里吹起野风,乃为了成全一种空旷。
但是,繁忙的心,你企求着什么?
*
山中一夜,无梦。却被吹落在脸上的叶子拍醒,天光从蛇藤的臂膀之隙流泻下来,像千万只山灵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我。
藤条似乎更老皱些,松萝从树干上款款地漫步于藤身,悬垂的丝缕,像遥远的往事,拂起我的记忆。
草榻经过一夜辗转,枯成干黄。我仍记得昨夜沉静中所嗅出的甘美,带着青草的幽香,而现在,这些又都成为过去了。
得到的并不比失去的多,这该是生命里无法求全的难题吧!当时一心想要的,以为要到了就等同幸福,但是得到的同时所失去的东西,却留给后来的自己慢慢去遗憾了。
人,如何能预先成熟呢?在当时当刻就能看穿得失的轻重,选择众人以为是“失”的,而能噤若寒蝉地等候它在未来成为“得”。
或者,寄生的此世,无所谓既定的得与既定的失?两者不断互相牵动、更递,轮流作为“得”,也轮流作为“失”。
涧岸,掬水浣面,一股清凉逼走五内的浊气。啊!若我不曾沉醉于尘世里,此时如何能感念涧水赐给我的冷冽?
忽然,涧岩背后,传来窸窣的脚步声,我怀疑是一只睡渴了的小兽,待到眼前,原来是一位布衣老者。
他将一只木桶掷于涧面,自己嚯嚯地喝两口水,汲水,提着木桶走了。
竟不曾发觉我,好像我是一块多长出来的岩石罢了!在深山里乍见人迹,我不知如何启口,想起这几日来,一直禁语着。
“啊——!”我听到自己的声音,从嘴边涌现出来。为了涧水,也为那位老者。
沿着水迹,拨开枝桠横生的茂林,眼前已不见老者,正在迟疑,忽然听得几声咳嗽,从侧边的密林传来,林间回荡着薄薄炊烟,老者已经升火了。
数间茅草搭成的屋舍,安静地在四季里养老。庭前铺着木板路,大约是山中欠石,随手劈了枯木,参差拼着,久而久之,木板与泥土咬合了,走起来倒也稳健。两棵高耸的老松算是院门,去岁的针叶随意散落,也不扫,也不扬,旧针新叶就这么上上下下缝出一小块人间。
我于松间小坐,拿不定主意是否与他招呼?灶房外传来劈柴的声音,间杂着他使力的鼻哼。我应该打扰他吗?还是继续我的旅程?
但是,这格局逍遥的屋舍,又引起我的好奇,数间草舍住的是谁呢?原以为会有稚子奔出,或老妇踱来,却只有晨风牵我衣袖,春阳都已经高挂了。
“老……老伯!”
我站在他背后。
他回头:“啊!……人!”吃惊地嗫嚅着,稀疏的白髯像松萝依附于朽木;眼神炯炯,似那潭山涧,倒叫我不知下文了。
“来,你劈!这块木头咬定斧头咧!”
他突然伶俐起来,豹子似在灶前露身手,不必回头,已闻得粮食的香味了。
“我瞧瞧!……还不错,赏你粥吃!你提醒我骂那砍柴的,少捎这种硬脾气木头给我,十把斧头不够它嚼!咱们吃粥,我饿了!呵,大日头好,我晒死你这块坏木头!吃粥吃粥!”
他摇铃似的一串话,倒让我拘在胸口的那套知书达理、待人接物,全轰了!
竹桌上,一碟花生米,一盘酱瓜,两碗粥喘着白烟。粥气扑在脸上,恍惚间,竟错觉自己是草舍的少主子。
他也不招呼,仿佛什么事都不必吃粥重要,就算皇帝来了,也得等他喝完粥再说。嚼花生米像嚼珠玉,眉也不皱。猛地吐出一句话:“打哪儿来的,你?”
我朝山外比了比。
“村来的?十八拐的还是三十拐的?”
我一脸狐疑。
“咳!十八拐的我熟,三十拐的不熟。我告诉你,十八拐的好人多,三十拐的肠子弯弯曲曲,专使坏!”
我懂了,从草舍算去,拐十八次路口有个村;三十拐的也有座村。
他嚯嚯喝光两碗粥,忽然吊起一只眼觑我,好像在想极遥远的事。
“啪!”他拍筷,桌上的花生米蹦出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