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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
司徒今牵牵嘴角,这才将手一松,低头又走。
倪年跟着上前几步,被耳闻的她伸手阻止。
明明是抗拒靠近的姿势,开口却是央求。
“我今天没来过,好不好?”那副嗓音已经破得快要透风,被当事人用力撑住,可惜说一个字,漏一个洞,刮进耳中,每处起伏都显得狼藉,“答应我,倪年,答应我谁都不要说,就这样,你得帮帮我,帮帮我,求你了……”
术后第五天,司徒明依旧合眼昏迷,福利院遣了人来轮流照看,而他原封不动地躺在病床上,像与整个世界失去了关联。
司徒今再也没有现身医院。
不过,居然也没离开。
照旧借宿在倪年那里,吃喝拉撒睡一样不少。唠唠叨叨,骂骂咧咧,像个赋闲在家的管家婆。偶尔关起门来打画稿,这种时刻的司徒今最正儿八经,也最天马行空。
倪年对此心照不宣,仿佛那日低声下气的背影只是幻觉,它被当作一页不能说的秘密,任两人联手翻过。
一觉醒来时,屋里静悄悄的,午阳几分西斜。餐桌上留有倪年准备的食物,司徒今抽了两片吐司面包,抹上果酱几大口吃掉。昨夜一直捯饬到凌晨四点,涂涂改改,画面大体构思已经成型,但--直觉告诉她还差了些什么。
嚼完食物,司徒今回房收拾掉满地废纸团,决定出门理个头。
的士停在天坛路这头的巷子口,司徒今付钱下车,白花花的阳光当头袭来,晒得瞳孔一阵收缩。她随手挡了挡,视线顺着西园子四巷灰扑扑的外墙一路北走,五米宽的天空下,两侧人家屋檐高低起伏。原本开在巷口的那间理发店,已经换上了棋牌室的灯箱,恍然间像一块拼图拼错了地方--有些符号总在记忆里活得轰轰烈烈,而在现实中没落得不着痕迹。它们就像知难而退的隐士,轻轻地动身离去,以此作为对市井故人的临别善意。
司徒今拨拨扎进眼睛的额发,笑而不语。崇文宣武都作古成了东西城,她究竟哪里来的冲动天真,指望一间小小的理发室永恒?
直到站在社区5号楼四层的一扇门前,她还在嘲讽自己如此发神经。
拔地二三十年的老楼,楼梯间里都是光阴的味道,有些陈,也有些沉。那扇至今都未更换的防盗门,旧得像个耄耋老人,司徒今揣着风衣口袋与它面面相觑,不说话,也没动静,仿佛是在给它时间将自己辨认。
而它安之若素,反衬得来人通体拘谨。
“你找谁呀?”
神游中的涣散目光突然找回焦聚,司徒今抬高眼皮,一位下楼丢垃圾的邻居正一步一台阶,十分热心地说:“你是找司徒家吧?他犯病住院了,家里头没人,唉……”
司徒今清清嗓,唤了声:“李婶。”
邻居一愣,老花眼眨了半晌,才终于上前一步,仿佛难以置信这个短发假小子是从前楼里最特立独行的女孩:“你是……小今?司徒家的丫头?”
司徒今僵着脖子,顿一下首。
“哎呀哎呀,这可真是!你这姑娘都长这么大了呀?”邻居婶婶简直大喜过望,“什么时候回来的?快让李婶仔细瞧瞧!”
“您没变呢。”
“老啦!你瞅瞅这满脸褶子!”大抵是真开心,李婶拉着十余年未见的邻家孩子东拉西扯良久,才记得问,“你爸他怎么样啦?你这趟回家来,是要替他拿东西呀?”
说不出话,满喉咙尴尬。
相见不相识才该是她司徒今的路数,怎么就脱口打了招呼。
李婶却笑眯眯的,眼波疼惜,仿佛一下子跳转回了从前的某个场景:“又没带钥匙,对吧?”
“不不李婶,我只是路……”
邻居婶婶拍拍姑娘的手背,转身拾级而上:“等着,我给你拿去,你们家钥匙啊,这些年一直都还在我家放一把!”
这日的门是怎么开的,司徒今没印象,唯独清晰记得那一阵阵蠢货似的窒息感,让人止不住唾弃。屋里拉着半边绒料窗帘,光线如同一幕九十年代的电影,枯黄的实木圈椅、光泽暗沉的皮革沙发、六灯头的西洋吊灯、罩着防尘盖布的电视机……性格呆板的老式家具们在角落里伏首呼吸,有一种被时代遗忘的憨态。
三口之家早已不复,沦落成如今这般独居之所的面目。司徒今置身中央,双手执拗地插着口袋,握得很紧,周围挥之不去的冷凄,浸得身体空荡荡。
岁月在你眼前落下满地鸡毛,你连吹一口气,都显得于心不忍。
“咱们小区这些老掉牙的居民楼,前两年都做过抗震节能改造啦,楼体里边总算装进了保温层。”李婶进屋摁了摁墙,想到什么说什么。
“怪不得,外头看着确有改观。”
“当时每家每户都咚咚咚地打了上百个墙眼,倍儿吵闹,跟做骨折手术似的!”现在回想起来,李婶都觉得脑壳发晕,“不过有一说一,原地整整新,咱住着确实踏实许多。”
司徒今点点头:“缝缝补补又三年。”
李婶哈哈笑。
司徒今记得,从前他们整楼人一到冬天就挨冻,虽有供暖,但由于建筑单薄不足以御寒,白天站在屋里都打哆嗦,夜晚得盖两三层棉被才能凑合睡。这些记忆她鲜少触碰,正如她绝口不提,年少冬季总是起夜替自己掖紧被褥的身影,她从来没有忘记过。
邻居讲着讲着才想起自家厨房还煮着东西,连忙小跑回去,嘱咐姑娘待会儿上楼来吃过点心再走。
终于无人在旁,司徒今如获大赦,短短片刻,人像跑过万米一般累。沙发就在脚边,但不能坐,就像干果盒里依旧放着她爱吃的茯苓饼,亦是不可尝。
很多东西只能靠眼承担,拿手碰一下,都忌惮。
立式古董钟敲出整点报时,那暌违已久的声响,像又一波触发情绪的号角。司徒今侧耳聆听,待它彻底偃息,才走到窗边接起频频躁动的手机。
“喂。”
应着声,她脑袋一偏看到窗侧的白墙。
从前丈量身高留下的刻度蓦然闯入视线--那是一个个埋葬于过去的出生日,对应着一道道象征成长的划痕,从米尺以下,骄傲地节节攀升,然后戛然而止于那个瓦解一切的夏天。
司徒今回过神:“刚刚信号不好,你说什么?”
“明叔醒了。”病房外,倪年回头张望正被医生护士围绕着的那张床,声音像股报喜的春风,“我说明叔醒了!他终于清醒过来了,司徒!”
双眼剜着墙面上的数字,良久,司徒今舔了舔牙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