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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篆一阵风似地跑到茶房门口,轻轻叩了叩门,片刻门开了,灯笼送了出来,却不见人露面。

小篆臊眉耷眼地折回来,对着太子还得堆起笑:“宝珠姐姐嘱咐奴才仔细照着路,说她正看炉子呢,脱不开身,不然就亲自送殿下了。”

前头半截不论,末尾这一句太子清楚得很,必定是小篆自作聪明添油加醋的。

他也不是图宝珠能送自己,不过是知道她今儿受委屈了,想再看她一眼。

看了又有什么用?太子也算看出了母后的行事作派,倘或被派去尚食局做筏子的另有其人,有惊无险地回来了,还能给些赏赐安抚安抚。越是派了亲近的人去,知道委屈了她,心里头过意不去,又不肯认错,只好越是再委屈她一回。

只是对宝珠而言,这样太不公了。

小篆不知道太子心里这些个百转千回,只是皇后娘娘无意让宝珠姑娘和自家殿下多往来,他却是看明白了,眼下宝珠姑娘躲着些,也是人之常情。

暂且只有委婉劝一句:“殿下,咱们早些回去歇着吧?明儿受降礼还得您出面呢。”

第34章 .三十四采薇

大燕朝二百来年,除了开国那两三代,打胜仗的时候屈指可数,是以受降礼仪竟然渐渐失传了。

故而此番李氏两名后人进京,内阁与礼部商榷,新定下一番流程。

两名李氏子弟是慎字辈儿,细论起来正是思宗堂侄,年纪和太子相仿,相貌却憔悴潦倒得多。

这一路押解,虽因太子交代过,无人苛待这二人,然而离京城越近,内心的忧愤羞恨越盛,也着实够煎熬的。

而今窃国之贼十二章衮衣、十二旒冕冠,高坐明堂,俯瞰天下;而他们兄弟俩,却是赤着上身,行人臣之礼,等待着当今天子的宽宥。

两名内监捧上盘飧来,皇帝只朝太子略一点头,示意他代自己完成仪礼。

太子便将乌木箸分予二人,令他们取食盘中的粟饭,又赐清酒,二人饮毕,再双手接过皇帝赐下的棉衣,披拂在身,而后叩首谢恩。

咽下了大徵朝种植的粟粒,穿上了大徵朝纺织的棉纱,从此以后,是真的无颜自称李氏儿孙了。

李慎思惨淡一笑,抬起头时,却朝太子拱拱手:“多谢太子殿下。”谢他酒饭之恩,更谢他一路的照拂。

太子却不怕皇帝起疑心,坦然地颔首:“归义公是应当感谢陛下,天恩浩荡,也应当感谢自个儿,迷途知返、为时未晚。而今河清海晏,四夷宾服,归义公既是为着黎民百姓,自然不愿见到咱们大徵的子民再为异族侵扰戕害,不得安宁休养吧?”

好一个归义公啊。他李慎思与胞弟李慎行如今都受了封,一个归义公,一个归命公,都是太子向皇帝奏请来的。时时刻刻提醒着他们,要顺应天命,不要悖逆民心。

老百姓们可不在乎这江山社稷姓什么,谁给他们温饱太平,谁就得民'意拥戴。

若他不是李氏子孙,若江南父老不是前朝忠良,大可也像这般,混沌度日。

由不得他嗟叹伤怀,一时受降礼毕,又有人请他登车回府。

新赏的宅邸,就是他父亲当年的王府。

“那个李慎思,朕瞧他心里还是不甘得很呐。”中晌皇帝进小食,赏了太子一同用些。

太子便笑道:“父皇天命所归,他再不甘,蜉蝣撼树四个字总是听过的。臣已吩咐过了那两府里的人,务必日夜留意着他二人的举动,一丝也不许马虎。”

皇帝听着点点头,又问:“洪氏母女几时能到?”如今只有顶顶要紧的奏疏,他才亲自批阅,旁的都交给了太子。譬如李氏兄弟这桩事,太子虽时时向他回禀,细枝末节上仍比他更清楚。

太子躬身道:“至多三五日,也就该到了。”

李氏兄弟虽为前朝皇室血脉,要在江南起事,靠的实际是当地大儒洪家。

洪家祖上做过燕朝三朝帝师。而今的家主没赶上好时候,本想凭着科举入仕,偏生那些年内有宦官外戚作乱,外还要向四邻上贡求和,三年一科举,居然就耽搁下来了。

靠着祖荫也不是没有门路,然则朝中党朋之争波谲云诡,远不是他趟得进去的。

幸得慎思、慎行兄弟二人,假以时日,或能一酬昔年壮志。

洪家主膝下仅有一女,既是将宝押在李慎思身上,便有意促成二人的亲事。谁想小女却与李慎行互生情愫,李慎思又无心成家,洪家主思前想后,总不能将结亲变成了结仇,只得听之任之了。

眼下既然李氏兄弟进了京,洪氏母女自该跟随同来。洪家家主年近半百,过两三年再病故,也就不算突然了。

太子暗忖:算洪氏有福,生下的是个女孩儿,才有一家团圆的机会。

父子俩谈完了政事,又说起内宅来:“你昨儿去凤仪宫了?皇后近来如何?”

太子往常得空也去凤仪宫请安,皇帝从没拦过,如今这一过问,倒透着深意,是要太子知道,他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皇帝的眼睛。

太子口吻如常:“母后还是老样子,嘱咐臣多加保养,临走时又赏了臣两壶三白酒。”

皇帝不以为然:“这是女人喝的东西,哪算得上酒?回头让韦霖给你带些五香烧酒去。”

太子忙谢了恩,皇帝话锋一转:“凤仪宫少了个宫人,这你是知道的。朕原打算再拨两个过去,可皇后如今左性儿犯得厉害,待朕像待仇家似的,只有赖你多劝着些,不要因为孝道备受掣肘。”

太子当即跪拜在地:“父皇教导得是。是臣思虑不周,没能让母后体谅父皇的苦心。”

好在皇帝只恼他替皇后争这口气,倒不疑心他和那名宫女有私情。自太子十五岁上有了房里人,皇帝冷眼瞧了这么久,这孩子在男女之事上历来显得过于冷情了些,哪怕是装的,也没有为个宫女就露馅儿的道理。

敲打到这地步,也就差不多了。皇帝一抬手,叫他起身:“朕不过白嘱咐一句罢了。好,你也忙活了大半晌,回去歇着吧。”

太子告了退,皇帝尚没把这事撂开。派去抓人的内监铩羽而归,到他跟前细细交代过,说只见着个顶顶标致的宫女,没搜出东西来,也没揪出接应的人,人证物证都不全,又碍着太子在场,实在归不了案。

当宫女的就没有模样不齐整的,能让内监这么形容,除了那个宝珠再无旁人。

皇帝还记着有这么个人。从前因为她待皇后太死心塌地,自己瞧着她,是厌恨多过旁的,如今回过头来琢磨:既是两个人,决不会永远一条心。贤妃和小白美人还是嫡亲的姑侄呢,不是一样有争宠斗胜的时候?

寻个由头把人调到御前来,开了脸晋个位份,皇后指不定要怎么恨出血来。

当皇帝的微露出一点儿意思,底下伺候的人立马闻弦歌而知雅意,挖空心思地张罗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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