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梅儿 (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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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不会独自一人待着。
狱卒没有离开。总是两个人,总是盯着我,确保我的异能是被压制的。他们只用一扇锁住的门就囚禁了我,连稍稍靠近门口都会被硬推回卧室里。他们比我强壮,而且总是很警醒。唯一能逃离他们视线的地方就是小小的浴室,这间小屋子铺着白色瓷砖,饰以金色装潢,地板上用静默石砌了一道线。这些有光泽的灰色厚板,足以令我的头嗡嗡眩晕,令我的喉咙紧绷阻塞。我在这儿必须动作迅速,将压抑窒息的每一秒钟都物尽其用。这感受让我想起了卡梅隆和她的异能。她也能杀人于寂静无声的力量之中。尽管我憎恨狱卒一刻不停地紧盯,却也不想为了获得几分钟的宁静,冒着在浴室地板上窒息而死的危险。
真可笑,我曾认为自己最大的恐惧便是孤独一人,现在倒是总有人陪着,可我从来没有这么惊恐过。
我已经连续四天感觉不到我的闪电了。
五天。
六天。
十七天。
三十一天。
我在床边的壁板上记下了每一天,用餐叉刻下流逝的时间。在白焰宫的监狱里留下这些细小的刻痕,留下我的印记,感觉很不错。那些亚尔文家族的警卫毫不在意,他们大部分时间都不理睬我,只专注于全面而绝对的压制和静默。他们就守在门边,像雕塑似的坐着,只有眼睛是活的。
我上一次在白焰宫时住的不是这个房间。显然,用王室新娘的屋子来安置王国的犯人是不合适的。但这儿也不是牢房。这个囚笼很舒适,陈设得当,有铺着长毛绒的豪华床铺,装着无聊大部头的书架,几把椅子,一张饭桌,甚至还有不错的窗帘,全都是中性色调的,灰色、棕色、白色。颜色都抽离了,就像亚尔文家族的人将能量抽离我的身体。
我慢慢地习惯了一个人入睡,但是没有卡尔在身边,噩梦便逡巡不去。在乎我的人都已不在身边。每当惊醒时,我便会摸着耳朵上的耳环,念着他们的名字。布里,特里米,谢德,奇隆。血脉和至亲的哥哥们。三个还活着,一个已经成了鬼魂。我送给吉萨的那只耳环,我也想要同样的一只,那样我就也有她的纪念了。我有时会梦见她。没有什么具体的情节,而只是她面孔的闪回,还有她那红得像血的头发。她的话一直纠缠着我:总有一天,人们也会夺走你的一切。她是对的。
这里没有镜子,浴室里也没有。但我知道这个地方把我变成了什么模样。尽管伙食丰盛,由于运动缺乏,我的脸日渐消瘦。骨头在皮肤下面杵着,前所未有的尖利瘦削。我在这儿无事可做,除了睡觉就是看那些诺尔塔税码,但即便如此,几天前也出现了精力耗尽的迹象。身上一碰就是一片瘀青,项圈热乎乎的,我却觉得寒冷,打战。我可能发烧了,可能正濒临死亡。
可是无人可说。这些日子我几乎没怎么说话。门打开就是送食物和水,要么就是狱卒换班,除此之外没别的了。我从来没见过红血族的侍女和仆从,虽然他们肯定存在。是亚尔文家族的人从外面把饭食、床单和衣服拿进来给我,也是他们打扫卫生、收拾房间。他们一边做着这些低微的工作一边挤眉弄眼。想必是因为,让红血族进入我的房间太危险了吧。这想法让我不禁微笑:红血卫队仍然是个威胁,让死板的宫廷礼仪也让了路,连仆从都不能接近我。
然而,其他人也不曾接近我。没有人来参观闪电女孩,也没有人来耀武扬威。梅温也没来过。
那些亚尔文家族的人不和我说话,也没告诉我他们的名字,于是我就自己给他们起名字。老猫,一个上年纪的女人,比我高,一张小脸,眼睛机敏锐利。鸡蛋,他的脑袋又圆又白,和他的那些警卫亲戚一样秃。三重奏,脖子上有三条线的文身,活像是被一只好爪子抓过。还有绿眼睛的四叶草,是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女孩,一丝不苟地执行命令,是唯一一个敢于与我四目相交的人。
当最初意识到梅温想要我回来时,我便预料到了痛苦、黑暗,或二者兼有。我原以为可能性最大的就是见到他,在他的炽烈目光下忍受折磨。但这些都没有。我抵达这里,在桥上被迫一跪,他告诉我,将把我的尸体示众,可那之后,刽子手一直都没来。像萨姆逊·米兰德斯和死掉的老王后那样的耳语者也没来过,他们本可以撬开我的脑袋,翻检我的思绪。如果这就是所谓的惩罚,那可真是够无聊的了。梅温也太没想象力了。
我的脑袋里仍然有发音装置的声音,还有太多太多的回忆。它们边缘锋利,又劈又割,我试图用那些没意思的书来缓解痛苦,可单词在我眼前游移,重新拼成一个个名字。被我抛在身后的人,活着的,死了的,还有谢德,无处不在的谢德。
我哥哥是被托勒密杀死的,但把他推向那条路的是我。因为我自私,以为自己是救世主,因为我又一次相信了不该相信的人,像纸牌玩家那样拿人的性命做赌注。可是,你解放了一座监狱。你放走了那么多人——你救了朱利安。
如此无力的辩驳,如此无力的安慰。现在,我总算知道克洛斯监狱一役的代价了。每一天我都在向这样的事实妥协:如果还有选择,我不会再那么做。为了朱利安,为了一百个新血,也不会那么做。我不会为了拯救他们任何一个人而搭上谢德的性命。
结局没有任何不同。梅温花了几个月的时间,用那些溅血的字条乞求我回来。他希望能用那些尸体逼我就范,我却觉得任何交易都免谈,哪怕是为了一千条无辜的生命。现在,我真希望自己早早地就按他说的做,那样他就不会冲着我真正在乎的那些人下手了。他知道我会救他们,他知道卡尔、奇隆、我的家人,是我会心甘情愿接受的筹码。为了让他们活下去,我付出了一切。
我猜,他还没笨到想要折磨我。那个发音装置,让我的闪电对付我自己,将我撕裂开来,每一条神经都无比难受——就连这个他也不想用。
对梅温来说,我的痛苦一无所用。他妈妈教导得不错。我唯一的安慰就是,知道这位年轻的国王已经失去了他的提线木偶师傅。我被关在这儿,被人日夜监视的时候,他正孤零零地站在王国的顶端,不再有伊拉·米兰德斯指挥他的手,保护他的背后。
一个月之前,我呼吸到了新鲜的空气,还透过房间里唯一的一扇窗子,看到了除了室内之外的有限景色。
窗子外面是一座花园,其景象远比晚秋萧索。树林枝条经那些万生人之手扭转弯曲,如果有叶子的话必定相当美妙:旋转的树枝以不可思议的角度交叠成翠绿的穹顶。但是没有叶子。粗糙的橡树、榆树、山毛榉,它们的枝杈像爪子似的弯曲着,干枯的树梢像白骨般互相剐蹭。这座花园是废弃的,被遗忘的,像我一样。
不,我暗自怒吼。
其他人会来找我的。
我大着胆子满怀希望,每次有人开门都会紧张得胃痛。那些瞬间,我期待着能看见卡尔、奇隆、法莱,也许还有易了容的阿奶。甚至还有上校。要是能再见到他那血红的眼睛,我会哭出来的。但是没有人来找我。没有人会来。
给人无望的希望是残忍的。
梅温深知这一点。
当夕阳第三十一次落下的时候,我明白了他的意图。
他想让我慢慢腐烂,衰颓,被遗忘。
在窗外那座光秃秃的花园里,铁灰色的天空飘下初雪。玻璃摸上去很冷,却拒绝冻结成冰。
我也一样。
晨光里的雪很美,给仅有的几棵树镀上了一层白色的外壳。等到了下午,雪就会融化了。按我的计算,现在已经是12月11日了,正是秋冬之际那种寒冷、灰暗、死气沉沉的日子。真正的大雪得再过一个月才会降临。
要是在家里,我们会从门廊上直接跳进雪堆,有一次布里还落在一堆烧过的柴火上摔伤了腿。为了给他治伤,吉萨花了一个月的工资,而所谓的医生需要的大部分东西,也不得不靠我去偷才行。那是布里服役之前的那个冬季,是我们全家人在一起度过的最后时光。最后一次。以后永远也不会有了。我们再也无法团圆。
老妈老爸和红血卫队在一起,吉萨和两个哥哥也是。他们是安全的。他们是安全的。他们是安全的。我每天早晨都要重复这句话。它是个安慰,尽管未必是实情。
我慢慢地推开盘子,早饭撒了出来:加糖燕麦粥、水果、面包。我早已熟悉,食物却不能给我任何安慰。
“吃完了。”我习惯性地说道,明知道不会有人回答。
老猫已经来到我旁边,冲着吃了一半的食物冷笑。她像捏臭虫似的拿起盘子,伸直胳膊举着它往门边走。我飞快地抬起头,希望能瞥见房间外面的前厅。像往常一样,那里空空如也,我的心沉了下去。老猫把盘子掉到了地上,发出“哗啦”一声,也许摔碎了吧,但这无所谓的,会有其他仆从收拾干净。门关上了,她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三重奏坐在另一把椅子上,胳膊抱在胸前,眼睛一眨不眨地死盯着我。我能感觉到他和她的力量。那就像一张裹得特别紧的毯子,把我的闪电捆住了,藏起来了,藏到了一个遥远的地方,而我连起身去找都做不到。这感觉让我想把自己的皮肤撕开。
我恨它。我恨它。
我。恨。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