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安娜·加瓦尔东提示您:看后求收藏(宜小说jmvip3.com),接着再看更方便。
挂了电话,布丽安娜没法继续睡觉。她躁动不安,于是抬脚下床,蹑手蹑脚地走出卧室,到小公寓的厨房里去喝杯牛奶。在茫然盯着冰箱里面看了几分钟后,她才意识到她看到的不是一排排番茄酱瓶子和吃了一半的罐头。她看到的是站立着的石头,它们在黎明的苍白天空下显得漆黑。
她不耐烦地低声喊叫,伸直身子,然后用力关上冰箱门。空调的冷风让她感到寒冷,她打了个冷战,然后搓了搓胳膊。她一冲动,便伸手关掉了空调,然后走到窗边打开了窗,让夏天雨夜潮湿、温暖的空气进来。
她本应该给罗杰回信的。其实,她写过几次,每次都是受挫地半途而废。她虽然知道为什么,或者她觉得自己知道,但有条理地给罗杰解释为什么又是另外一回事。部分原因是她有受伤动物的那种简单本能——想要逃离和躲避伤害的冲动。去年发生的事情无论如何都不怪罗杰,但是与他密不可分。
他当时那么温柔,那么善良,像对待才失去亲人的人那样对待她——她当时确实才失去亲人。但那种丧亲是那么奇怪!她母亲永远离开了,但是肯定——她希望——没有死去。但是,从某些方面来看,这又和他父亲去世时一样,就好像相信幸福的来世,热切地希望你的爱人能够安全、开心,却不得不承受丧亲之痛和孤单。
一辆救护车驶过,穿过公园,红灯在黑暗中闪动,警笛声则因为太远而听不清。
她习惯性地在胸前画十字,然后用拉丁文低声说“怜悯我们吧”。玛丽·罗梅恩修女曾经给五年级的学生说过,逝者和将死之人需要她们的祈祷,她在班上用力灌输这个概念,学生们在有救护车经过时,总是会向沉默的上苍祈祷,帮助那些即将进入天堂的灵魂。
她每天都为他们祈祷,她的母亲、她的父亲——两位父亲。那又是事情的另外一部分。乔叔叔也知道她生父的真相,但只有罗杰能够真正理解发生了什么,也只有罗杰能够听到那些石头的声音。
有过那种经历的人都会被留下痕迹,包括罗杰,包括她自己。在克莱尔离开过后,罗杰想要她留下来,但是她不能。
她告诉他,她在波士顿有事情要做,有事情要料理,有学业要完成。这是真的。更重要的是,她必须离开,远离苏格兰和石圈,回到自己可以痊愈、可以再造生活的地方。
如果她留在罗杰身边,那就无法忘记已发生的事情,丝毫无法忘记。那是事情的最后部分,她的三边拼图游戏的最后一块图。
罗杰当时保护了她,珍惜了她。她母亲把她托付给罗杰,而他也并未辜负这份托付。但是,他之所以那么做,是为了信守他对克莱尔的承诺,还是因为他真的在意?不管是哪个原因,都不能作为他们共建未来的缘由,因为他们双方都背负有太多的责任。
如果他们俩有未来……她也不能写信跟他说,因为她怎么能够在说出口时不显得冒昧和愚蠢呢?
“离开,这样你才能回来处理好这件事。”她低声说,然后对这些话做了个鬼脸。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空气顿时凉爽到让呼吸变得很舒适。她心想,黎明就要到了,但空气仍然足够温暖,她脸颊的冰凉皮肤上凝结了水汽,形成小颗小颗的水珠,不断从她脖子上往下滑,打湿了她穿着睡觉的棉T恤。
她本来想把去年十一月的事情全部抛诸脑后,做个干净的了断。然后,在足够长的时间过去后,她和罗杰或许会再见,不再充当父母生活戏剧中的配角,而是作为自己所选择的戏剧中的主角。没错,如果她和罗杰·韦克菲尔德之间要发生些什么,那肯定是要出于自己的选择。她现在似乎就要有机会进行选择了,这种可能性让她心底产生了微弱的、激动的震颤。她用手擦脸,抹去上面的雨水,将它们随意地抹到头发上,压平飞扬起来的发丝。要是不睡觉,去工作也无妨。
她让窗户开着,无视雨水在地板上聚集。空调的风太冷,而且她感觉到烦躁不安,没法把窗户关起来。
她咔嗒一声打开桌上的台灯,抽出并打开微积分课本。在换专业给她带来的不少好处中,有个不曾意料到的细微好处,那就是她才发现的、数学拥有的那种安慰作用。
在她独自返回波士顿、回到学校时,选择工程学似乎比选择历史学安全得多,它可靠,基于事实,永恒得让人安心。最重要的是,它还是可控的。她拿起铅笔,慢慢把它削尖,享受着这个准备过程,然后埋头阅读第一道题。
慢慢地,那些数字所拥有的沉着和永恒的逻辑,在她大脑里结下了网,网住所有随机的思绪,用丝线将蚊虫般的令人分心的情绪包裹起来。逻辑围绕着问题的中轴线旋转她的这张网;它整洁、漂亮,就像圆网蜘蛛的饰有珠宝的精致蛛网。只有一个小思绪游离在这张网之外,在她脑中盘旋,就像一只鲜艳的小蝴蝶。
罗杰刚才说“我很高兴你答应了我”,她也很高兴。
* * *
<h4>1969年7月</h4>
“他说话像甲壳虫乐队吗?噢,要是他的声音像约翰·列侬那样,我会死的!你知道他说话的样子,简直让我受不了。”
“天哪,他的声音才不像约翰·列侬呢!”布丽安娜生气地低声说。她在一根混凝土柱子边上小心地看着,但国际航班到达口那里仍然空无一人,“你分辨不出利物浦人和苏格兰人之间的区别吗?”
“分辨不出,”她的朋友盖尔漫不经心地说,同时用手拨弄着金色的头发,“在我听来,英格兰人说话都那样,我听着就不想停下来。”
“他不是英格兰人!我跟你说过的,他是苏格兰人。”
盖尔看了布丽安娜一眼,显然是在说布丽安娜疯了。“苏格兰属于英格兰啊,我看过地图的。”
“苏格兰属于大不列颠,不属于英格兰。”
“不一样吗?”盖尔伸出脑袋,在柱子边上探着身子,“我们为什么站在这后面,他会看不到我们的。”
布丽安娜伸手把头发抚平。她们站在柱子后面,是因为她不确定自己想不想让他看见她们。但是,这没有多大用。凌乱的乘客拉着沉重的行李,开始缓缓穿过双开门。
她把还在喋喋不休的盖尔拉到主等候区。盖尔的舌头过着两种生活,尽管她在上课时能够冷静、理智地说话,但她的主要社交技巧是现在这样喋喋不休。这也是布丽安娜叫上盖尔来机场接罗杰的原因——聊天时不会出现尴尬的冷场。
“你和他做过了吗?”
她猛地朝盖尔转头,显得很吃惊:“做过什么?”
盖尔转动着眼珠:“当然是上床啊。老实说,布丽!”
“没,当然没有。”她感觉到血液涌到了脸颊上。
“好吧,打算做吗?”
“盖尔!”
“呃,我说,你有自己的公寓,其他东西应有尽有,而且没有人会去……”
就在这个尴尬的时候,罗杰·韦克菲尔德出现了。他穿着白色的衬衫和脏兮兮的牛仔裤。看到他时,布丽安娜的身体肯定僵住了。盖尔猛地转头,朝布丽安娜看的方向看去。
“噢,”她快乐地说,“那是他吗?看上去像个海盗!”
他确实像个海盗,布丽安娜的心又往下沉了一两英寸。罗杰就是她母亲说的黑色凯尔特人,他的黄褐色皮肤上毫无斑点,头发乌黑,“双眼好像是被沾满煤烟的大拇指按进去似的”——浓密的黑色睫毛围着眼珠,你本以为他的眼珠是蓝色的,但其实它们是令人惊讶的深绿色。他头发长及衣领,衣着凌乱,胡子拉碴,所以他看上去不只是放荡不羁,而且还有些危险。
看到罗杰时,她的脊柱里感到一阵刺痛的恐慌。她在刺绣的牛仔裤两边擦干流着汗的手掌。她不应该让他来的。
然后他看到了她,他顿时像蜡烛那样容光焕发。不由自主地,她感到脸上挂出了愚蠢的灿烂微笑表示回应。她没有多加思考,便躲开离群的孩子和行李车,跑着穿过了等候厅。
他在半路与她相遇,几乎对她一见倾心,紧紧地抱着她,几乎快压断她的肋骨。他轻吻她,停下来,然后又轻吻她,胡楂从她脸上刮过。他有股香皂味和汗味,吻他的味道就像喝了苏格兰威士忌,所以她不想他停下来。
然后他停下来,放开了她,两人都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呃嗯!”布丽安娜身边有人大声示意自己的存在。她迅速从罗杰面前转身,让盖尔站了出来。盖尔在金色的刘海下天使般地朝他微笑,把手挥得就像小孩挥手告别那样。
“你好啊,”她说,“你肯定就是罗杰了,因为你要不是罗杰,那么罗杰出现时肯定会大吃一惊的,是吧?”她带着明显的赞赏,上下打量着他,“这么看来,你也会弹吉他?”
布丽安娜甚至没有注意到罗杰的手提箱掉了下去。他弯腰把它捡起来,搭到了肩膀后面。
“呃,我这次就靠弹吉他吃饭。”他朝盖尔微笑着说。盖尔伸手抓在心脏前面,表现出狂喜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