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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 言
伟大的时代召唤着伟大的人物,于是有了平凡的无名英雄出现。分析分析他们的性格你就会发现,他们虽没有拿破仑式的历史魅力,却也足以使亚历山大大帝的光辉黯然失色。在布拉格街头你至今还能遇到一位衣衫褴褛的人,那人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在那伟大的新时代的意义,只照自己的想法过着朴素的日子,不打扰谁,也不受要想采访的记者打扰。你若是问起他的姓名,他就平淡质朴地回答你:“我叫帅克……”
这位不声不响、平平淡淡、衣衫褴褛的人就是迟暮之年勇往直前的好兵帅克。在奥地利时代他的名字曾挂在波西米亚王国〔1〕每一位臣民唇上,进入共和国后他的光辉也永远不会磨灭。
我非常喜欢好兵帅克,在我叙述他在大战期间的种种冒险时,深信这位朴素无华的无名英雄能博得你们一切人的同情。他不像傻瓜西罗斯特瑞塔斯〔2〕,为了能让自己上报纸、进课本,一把火烧掉了以弗扫的女神神庙。
仅凭这,他也就够资格了。
<b>作者</b>
1
好兵帅克干预世界大战
“他们就像这样杀死了我们的斐迪南,”女仆对帅克先生说。帅克先生是几年前离开部队的,因为部队医务委员会最终确认他是个白痴。他现在靠卖狗为生。卖的是不堪入目的丑陋的杂种狗,他还给狗伪造谱系证书。
除了这种职业,他还受风湿的折磨,此时此刻正在膝盖上揉着艾里曼止痛膏。
“是哪一个斐迪南呀,弥勒太太?”他一边搓揉一边问,“我认识的斐迪南有两个。一个是普路莎药店跑街的,有一回弄错了,在店里喝掉了一瓶生发油;还有一位是捡狗屎的,叫斐迪南·可可式卡。两人死了都是算不上多大损失的。”
“啊,你错了,先生,是斐迪南大公殿下,柯诺匹士切那个胖子,喜欢上教堂的那个。”
“耶稣玛利亚!”帅克叫了起来。“可了不得!大公殿下是在什么地方出事的?”
“在萨拉热窝给崩掉的,先生,用的是连发枪,你知道。他跟大公夫人坐车从那儿路过。”
“好,你说得对,坐在车里,弥勒太太。当然,那样的老爷有钱坐车。可他就没有想到像那样坐车能惹出倒霉的结果。何况是在萨拉热窝!那是在波斯尼亚,弥勒太太。我估计是土耳其人干的,你看。我们本来就不该抢了他们的波斯尼亚和黑塞哥维纳的。现在倒好,弥勒太太,大公殿下跟天使一块休息去了。他恐怕遭了很久的罪吧?”
“大公殿下立马就断了气,先生。连发枪可不是好玩的,你知道。前不久我家乡努塞有位先生也玩过连发枪,你猜怎么着?他把全家都杀光了,还捎带杀了上来看谁在四楼打枪的看门头。”
“可有的连发枪,弥勒太太,是哪怕把你气死你也打不响的,那种枪还不少呢。但是,为了对付大公殿下,我相信他们买的枪要好些。我敢打赌,弥勒太太,干那种事的人为了那一天肯定会穿得笔挺。对大公殿下开枪可不容易,你知道,不像偷猎的打猎场看守。问题是你怎么能靠拢他。穿得破烂了是靠不拢那样的大人物的。你得一身笔挺才不会老早就叫警察抓走。”
“据说他们人数还不少呢,先生。”
“嗨,那还用说,弥勒太太,”帅克说着结束了腿上的按摩。“你要是想杀死大公殿下,甚至更厉害,杀死皇帝陛下,你一定得找人参谋。几个脑袋总比一个脑袋强呗。这人出个点子,那人想个办法,然后就像国歌上唱的话:‘厥奏肤功。’主要的是得瞅准像那样的先生坐车路过的时间。正像老鲁痕尼一样,如果你还记得的话,就是用锉刀杀了我们最近哀悼的伊丽莎白〔3〕的人。他只不过是跟伊丽莎白去散散步而已。如今谁还信得过谁呀?从此以后当皇后的怕就别再想散步了!还有许多人怕也得挨锉刀呢,你看。记住我的话,弥勒太太,下一回轮到的就是沙皇和他那皇后了,甚至说不定是咱们这位皇帝陛下自己——虽然上帝不允许。他们毕竟已经拿他的叔叔〔4〕开了刀。这位老先生敌人很多,甚至比斐迪南还多。不久以前有一位先生在酒店里告诉过我们,总有一天所有这些皇帝都得一个一个完蛋的。到时候他的骑兵步兵全都保不了他的驾。那以后皇帝就没钱付房租了,房老板只好找人把他抓起来。皇帝一拳打到房老板腮帮上,还给了警察两家伙,于是他们就用捉酒疯子的车把他带走,让他去清醒清醒。嗨,弥勒太太,我们赶上了个什么世道呀,真的!这对奥地利是多大的损失!我在部队的时候有个步兵杀了一个上尉。他装上子弹就进了办公室。别人告诉他那儿没他的事,可他坚持一定要跟上尉谈一谈。上尉出来就下命令,让他‘回军营关禁闭’!但是他端起枪就扣了出去,子弹射穿了上尉的心脏,从背后穿出来,还打坏了办公室,打碎了一瓶墨水,把公文溅了个一塌糊涂。”
“啊,天呀!那当兵的后来怎么样了?”弥勒太太问,这时帅克已在穿衣服。
“用裤子背带吊死了,”帅克给自己的圆顶帽做着清洁说。“而且,那背带还不是他的,是他借口裤子往下掉,向管牢的借的。你以为他会等人家来枪毙吗?你看,弥勒太太,到了他那种处境,谁的神经都会出差错的。因为这个,他们把管牢的贬下去当了兵,还关了半年禁闭。不过那家伙没有蹲完禁闭就逃到瑞士去了,目前在那里的一个教堂里布道。现如今老实人太少,弥勒太太。我可以想像大公殿下在萨拉热窝时是错认了那刺杀他的人了。他看见来的是个绅士,就想,‘这人是体面人,会向我欢呼的。’可是他给他的不是欢呼而是砰!砰!——是几声砰还是一声砰,弥勒太太?”
“报纸上说,先生,大公殿下给打成了筛子眼儿,一膛子弹全撒他身上了。”
“那好,动作麻利,弥勒太太,麻利得吓人。要是我来干,我得买一把白朗宁手枪。那东西看起来像玩具,可一两分钟就能打死二十个大公,肥瘦不论。不过,说句体己话,弥勒太太,胖子大公确实比瘦子大公好瞄准。你可能还记得他们在葡萄牙打死的那位国王吧?也是个胖子。说到底你总不能以为国王会是瘦子吧?好了,我现在要到圣餐杯酒店去了。要是有人来取那条袖珍种冰麝狗——我收了订金的——你就告诉他们,说我把那狗送到我乡下的养狗场去了。刚剪了耳朵没有痊愈是不能动的,动了会伤风。请你把这钥匙交给看门头。”
圣餐杯酒店里只坐了一位顾客,在国安部里当差的便衣警官白瑞特施奈德。酒店老板帕里威茨在洗酒杯,白瑞特施奈德正想方设法吸引他谈些严肃的话题。
帕里威茨是有名的臭嘴,每说两个字就有一个是屁股或屎,可他读的书不少,还劝大家读读雨果那本书。说是那书上描述了拿破仑的老卫士在滑铁卢给英国人的回答。〔5〕
“啊,今年夏天太阳忒耀眼,”白瑞特施奈德往严肃话题靠拢。
“全他妈的狗屎!”帕里威茨一面把酒杯往柜子里放,一边回答。
“他们在萨拉热窝干的事对我们很有好处呢,”白瑞特施奈德怀着微弱的希望说。
“哪个萨拉热窝?”帕里威茨问。“你指的是努塞那个酒窖吗?那地方老打架,你知道。当然是努塞那个。”
“我说的是波斯尼亚的萨拉热窝,帕里威茨先生。他们刚刚在那里刺杀了斐迪南大公殿下。你对那事有什么看法?”
“我的鼻子才不往那种事里伸呢。我一伸就会有人来亲我屁股了!”帕里威茨点着烟斗客客气气地回答。“如今沾上了那种事谁都有断脖子的危险。我是个生意人,客人进来要啤酒,我就给他斟满,什么萨拉热窝,什么才死去的大公,跟我们这种人不沾边。这种事会直接扯到潘克拉茨〔6〕去的。”
白瑞特施奈德不做声了,失望地四面打量着空落落的店堂。
“嗨,这儿原来不是挂着一幅皇帝陛下的像的吗?”过了一会儿他又说了。“就在现在挂镜子的地方。”
“对,你说得不错,”帕里威茨回答,“原来是挂在那里的。但是苍蝇老往画上面拉屎,我就把它放到阁楼上去了。说不定会有人多嘴,拿那事胡说八道,你知道,那就可能闹出不愉快来,而我并不想那样,对不对?”
“萨拉热窝那事出得太丢脸,帕里威茨先生。”
这个狡猾的问题开门见山,引来的是帕里威茨小心翼翼的回答。“波斯尼亚和黑塞哥维纳在这个季节都热得像火烤。我在那儿当兵时他们还得在我们中尉头上镇冰块呢。”
“你是在哪个团当兵的,帕里威茨先生?”
“这样无足轻重的事我记不住。我从来对这类屁事没兴趣,不会麻烦脑子去记的,”帕里威茨回答。“好奇心能杀死猫呢。”〔7〕
白瑞特施奈德终于又闭上了嘴。可他那阴险的脸却因帅克而闪出了光辉——帅克这时进了酒店,要了一杯浓浓的黑啤酒,说:“维也纳今天也哀悼。”
白瑞特施奈德眼里闪出希望的光,接了短短一句:“在柯诺匹斯切升了十面黑旗。”
“啊,应该升十二面的,”帅克猛喝了一口酒,说。
“为什么要升十二面?”白瑞特施奈德问。
“凑个整数呗。成打地算账更方便,成打地买东西也更便宜。”帅克回答。
沉默了一会儿,帅克叹了一口气,自己打破了沉默。“那么,他已经跟上帝和天使们躺在一起了。荣耀归于大公!还没有当上皇帝就死了。我在部队当兵的时候,有一回有个将军从马背上摔了下来,立即就没了命,一点麻烦也没有。他们打算扶他回马背上去,一扶,吃了一惊,已经完全咽了气——原是要提升陆军元帅的。那事就出在检阅的时候。这种检阅从来没有好结果。在萨拉热窝我也参加过检阅。有一回检阅我至今还记得。我的制服上掉了二十粒扣子,他们就把我关了半个月禁闭,单人监。我给捆起来在那儿躺了两天,像拉扎路斯〔8〕一样。不过,部队嘛,纪律总该有的,要不然谁还肯动弹?我们的中尉马考维茨老喜欢说,‘必须有纪律,你们这些混蛋草包,要不然你们就会像猴子一样爬上树去的。军队就是要把你们从猴子变成人的,你们这些上帝不要的大草包。’这话难道不对么?你设想一个公园试试。就设想是查尔士广场那公园吧!若是每棵树上都蹲个不守纪律的兵!那还不吓得你做噩梦!”
“萨拉热窝的事,”白瑞特施奈德回到了本题,“是塞尔维亚人干的。”
“那你就错了,”帅克回答,“是土耳其人干的,因为波斯尼亚和黑塞哥维纳的问题。”于是帅克阐述了他对奥地利的巴尔干外交政策的见解。1912年土耳其人在战场上败给了塞尔维亚、保加利亚和希腊。他们曾希望得到奥地利的帮助,可是没有得到,于是他们杀了斐迪南。
“你喜欢土耳其人吗?”帅克回过头问帕里威茨。“你喜欢那些异教狗吗?不喜欢,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