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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接下来的礼拜天,格温达出席了庭审听证,那将决定她所爱的男人的命运。

采邑法庭于礼拜后在教堂中开庭。通过这种形式,村子采取集体行动。提到法庭上的一些问题是有争议的——关于地界的辩论,盗窃和强奸的指控,债务的争吵——但更经常的是作出专断的决定,诸如何时开始用共有的八牛队耕种。

理论上说,采邑的领主高踞于佃户之上来审判,但由来自法国的入侵者差不多在三个世纪之前带到英格兰的诺曼法,强制领主们必须追随其先辈的习惯;而为了弄清有什么习惯,他们只好正式请教村中的十二位德高望重的人,也就是陪审团。因此,在实践中,审理程序往往成为领主和村民间的谈判。

就在这个礼拜天,韦格利却没有领主。史蒂芬骑士死于塌桥事故。格温达把这一消息带到了村中。她还报告说,有权任命史蒂芬继任者的罗兰伯爵也受了重伤。在她离开王桥的前一天,伯爵才刚刚恢复了知觉——人虽然醒了,却发着高烧,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因此一时还无法指望韦格利会有个新领主。

这也不算什么异常情况。领主们经常不在:在战场,在议会,在诉讼,或者去随侍伯爵或国王了。罗兰伯爵常指定一个代理人,通常都是他的某个儿子——但在目前的状况下,他却无法指定代理人了。由于没有领主,执行官只好勉为其难地尽力解决土地所有权的案子了。

执行官或总管的工作,在理论上,就是执行领主的决定,但这不可避免地赋予了他高踞乡亲之上的某种程度的权力。至于权力到底有多大,就全靠领主的个人好恶了:有些控制很严,另一些则很宽松。史蒂芬骑士一向从宽,但罗兰伯爵则是出了名的严控不放。

总管内森一直是史蒂芬骑士及其前任亨利骑士的执行官,而且不管下一任是谁,他还很可能会留任。他瘦小枯干,还是个驼背,但精力充沛。他精明又贪婪,一有机会就向村民索贿,周密地把他那有限的权力发挥到极致。

格温达不喜欢内森。她反对的倒不是他的贪婪:那是一切执行官的通病。但内森其人的性格扭曲,和他的肢体缺憾一样,令人不快。他父亲曾是夏陵伯爵的执行官,但内森没有继承到那样的高位,他抱怨是由于他驼背,最终只落得在韦格利这小村子中当了个小官。他似乎对一切年轻力壮、相貌英俊的人恨之入骨。他空闲的时候喜欢和安妮特的父亲珀金喝上一杯——自然是珀金出酒钱啦。

今天法庭上的问题是如何处理伍尔夫里克家的土地归属。

那是一大片土地。农人并不平等,他们的土地也不均衡。标准的是一威尔格,在英格兰的这一带,就是三十英亩。从理论上说,一威尔格就是一个人能耕种的土地面积,通常也就足以养活一家人了。然而,韦格利的大多数人都只有半威尔格,也就是十五英亩,或者多少也差不许多。他们只好另寻办法来支持他们的家庭:在林中设网捕鸟,在流经“溪地”的河中下网捞鱼,用廉价的皮革下脚料编织皮带或便鞋,为王桥的商人用纱织布,或者到树林中偷猎国王的鹿。少数人的土地多于一威尔格。珀金就有一百英亩。这样的富裕农人需要帮手来耕种他们的土地,帮手来自他们自己的儿子、亲戚,或者雇用格温达父亲这样的短工。

一个佃户死后,他的土地可以由他的寡妻、子嗣或嫁出去的女儿来继承。不管是哪种情况,这种传承要由领主颁发执照,还要缴纳称作遗产税的高额税。在正常情况下,塞缪尔的土地会自动地由他的两个儿子继承,也就没必要通过法庭听证了。兄弟俩只消凑足并缴纳遗产税,然后或者把土地均分或者一起耕种,并为他们的母亲作出安排,也就没事了。可是塞缪尔的一个儿子和他一起死了,这就使问题复杂化了。

村里所有的成年人大体上都出席了庭审。格温达今天更是兴致勃勃。伍尔夫里克的前途将会一锤定音,而他打算和另一个女人共度未来的事实,并没有使格温达对这件事的关注稍减。她有时会想,她或许巴不得他和安妮特的日子过得凄凄惨惨,但她做不到。她只想他能幸福。

礼拜结束后,从领主宅第搬来了一把大木椅和两条板凳。内森坐到椅子上,陪审团则在板凳上就座。其余的人就都站着。

伍尔夫里克说得很简单。“我父亲有韦格利领主的九十英亩地,”他说,“五十英亩在他之前就由他父亲拥有了,四十英亩是十年前死去的他的叔父的。由于我母亲和我兄弟已经亡故,我又没有姐妹,所以我是唯一的继承人。”

“你多大了?”内森问。

“十六岁。”

“那你还算不上一个男人呢。”

看来内特打算把事情搅得难办了。格温达知道原因。他想索贿。可伍尔夫里克没钱。

“年龄不是一切,”伍尔夫里克说,“我比多数人都又高又壮呢。”

一个叫亚伦·阿普尔特里的陪审员说:“大卫·乔恩斯继承他父亲遗产时十八岁。”

内森说:“十八不是十六。我想不起允许十六岁的孩子继承遗产的先例。”

大卫·乔恩斯不是陪审团成员,他就站在格温达身边。“我也没有九十英亩地。”他说,引起一阵笑声。大卫和多数人一样,只有半威尔格土地。

另一个陪审员发言了:“九十英亩地对一个大人都太多了,何况对一个孩子。喂,到目前还是三个人耕种呢。”说话的是比利·霍华德,二十五岁上下,曾追求过安妮特,没有成功——这可能是他支持内森给伍尔夫里克下绊的原因。“我有四十英亩,还得在收获季节雇工呢。”

好几个人点头赞同。格温达开始悲观了。这对伍尔夫里克不利。

“我可以找人帮忙。”伍尔夫里克说。

内森说:“你有钱付工钱吗?”

伍尔夫里克有些发窘,格温达的一颗心飞向了他。“我父亲的钱包在桥塌时丢了,我的钱又花在丧葬上了,”他说,“可是我能给雇工分点收下来的粮食。”

内森摇起头。“村里所有的人都已经在自己的土地上成天干活了,而那些没地的人也已经被雇走了。没有谁愿意放弃付现金的活计,去换取只能拿到没保障的粮食的短工的。”

“我会收获庄稼的,”伍尔夫里克满怀激情地表达着决心,“需要的话,我可以日夜连轴转。我会向你证明一切:我能干好。”

格温达对他那张英俊的面孔仰慕之极,真想跳起来喊出她对他的支持。但男人们都摇头了。大家都知道,一个人不可能靠自己的力量收获九十英亩的庄稼。

内森转向珀金。“他和你女儿订了婚。你能帮他什么忙吗?”

珀金思虑起来。“也许你可以把那块地暂时转给我。我可以缴遗产税。以后,等他娶了安妮特,再把土地收回去。”

“不行!”伍尔夫里克当即反对。

格温达知道他为什么如此反对这个主意。珀金最大的特点就是狡诈。从现在到成婚,他会在醒着没睡的时间,分分秒秒地都要琢磨出个办法把伍尔夫里克的土地据为己有。

内森问伍尔夫里克:“既然你没钱,你又怎么缴遗产税呢?”

“我把庄稼收回来,我就有钱了。”

“就算你打下了庄稼,还不一定够税钱呢。你父亲为他父亲的地缴了三镑,为他叔父的地缴了两镑呢。”

格温达喘不过气来了。五镑可是一大笔财富呐。看来伍尔夫里克是凑不起这笔款子了。说不定要把他家的老底都花掉呢。

内森继续说:“再者,遗产税通常都是继承人取得遗产之前——而不是收获之后——就要缴的。”

亚伦·阿普尔特里说:“在这种情况下,内森,你可以宽大为怀嘛。”

“我行吗?一位领主可以这么做,因为土地是他的,他有权宜的范围。可要是一个执行官宽大为怀,他是在放弃别人的钱。”

“可是无论如何,我们只需要一个调解。在韦格利新的领主认可之前,一切都不是最后定案。不管新领主是谁吧。”

格温达想,严格地说,这倒是真的;但实际上,一位新领主不大可能否定父产子继的案例。

伍尔夫里克说:“老爷,我父亲的遗产税没有五镑那么多。”

“我们可以查一查账。”内森回答得太快了,格温达猜想,他大概是等着伍尔夫里克对这个数目质疑呢。她想起来了,内森时常在听证中间制造某种停顿。她估摸是给当事人一个机会向他行贿。他大概以为伍尔夫里克藏着钱呢。

两位陪审员从教堂的法衣室内搬来一个装有采邑文献的箱子,里面有采邑法庭判决的记录,是写在卷成卷的长长的羊皮纸上。内特能读会写——一名执行官要有文化,以便为领主记账。他在箱子里翻找到那份相关的记录。

格温达觉得伍尔夫里克把事情办砸了。他靠直率的讲话和明显的真诚是不够的。内森最想要的是收取领主的遗产税。珀金一心要为他自己把土地弄到手。比利·霍华德仅仅是出于怨恨想把伍尔夫里克击败。而伍尔夫里克却没钱行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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