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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3>/原罪/</h3>

我要给您讲的这个人以及我要讲的这些事,如果确实存在过的话,也是在好几十年前了。我这么说,是因为那时我还太小,如今他们在我的记忆里已经模糊到了这种程度:假如我的奶奶还活着,跟我说,“哪儿有这么个人呀,没有”或者“哪儿来的这些事呀,压根儿就没有过”,那样我就会相信我不曾见过这个人,世上也不曾有过这些事。然而我的奶奶已经去世多年。

因此您对这个故事的真确性,不必过于追究。不妨权当是曾经进入了他的意识而后又合着他的意识出来的那些东西,我只能认为这就是真确。假如当一个故事来说,这理由也就很充分了。

这个人姓什么叫什么,我看也不重要;重要也没办法,我反正是一点儿印象也没有了。我只记得奶奶让我管他叫十叔。那时我们住在同一条街上,差不多在街的正中间有一座小庙叫净土寺,我家住在街的南头,他们家挨近街的北口。他的父亲在那儿开着一爿豆腐坊,弄不清什么岁数上死了老婆,请来个帮工叫老谢。老谢来的时候,据说我爸跟我妈还谁都不认识谁呢。

十叔整天整夜躺在豆腐坊后面的小屋里。他脖子以下全不能动,从脖子到胸,到腰,一直到脚全都动不了。头也不能转动。就是说除了睁眼闭眼、张嘴闭嘴、呼气吸气之外,他再不能有其他动作。可他活着。他躺在床上,被子盖到脖子,你看不出他的身体有多长,你甚至会觉得被子下面并没有身体。你给他把被子盖成什么样就老是什么样,把一个硬币立在被子上,别人不去动就总不会倒。他就这么一年一年地活着。现在让我估算一下的话,他那时总也有十六七岁了,不会再小,否则奶奶不至于让我管他叫十叔,而且他能像大人那样讲很多有趣的故事。正是因为这后一点,我极乐意跟奶奶到豆腐坊去,去打豆浆要么去买豆腐。奶奶说我是喝十叔他爸的豆浆长大的。几十年前天天都喝得起牛奶的人家还不多。那时我六岁,正是能记事而又记不清楚事的年龄。

甚至也记不清楚我是不是六岁,单记得比我大四岁的阿夏早就上了小学,她弟弟阿冬比我小一岁和我一样整天在家里玩。阿夏阿冬和我家在一个院子里住。他们家天天都喝得起牛奶可还爱喝豆浆,奶奶和我去打豆浆时,阿夏阿冬的妈妈就让他俩也跟我们一块儿去,让阿夏提一个小铁桶。阿夏管十叔叫十哥,她说是她爸爸让这么叫的,可见那时十叔的年龄再大也不会比我估计的大很多。阿冬有时随着她姐姐叫十哥,有时又随着我叫十叔。为什么是十叔我也不知道,我记得他连一个哥哥姐姐弟弟妹妹都没有。

街不宽,虽然长却很直,站在我家院门口一眼就能望到十叔家的豆腐坊。午后的街上几乎没人,倘净土寺里没有法事,就能听见豆腐坊嗡隆嗡隆的石磨声,听久了,竟觉得是满地困倦的阳光响,仿佛午后的太阳原是会这么响的。磨声一停,拉磨的驴便申冤似的喊一顿,然后磨声又起。直到天要黑时,磨才彻底停了,驴再叫喊一回,疲惫、舒缓,悠悠长长贯过整条苍茫了的小街,在沿途老墙上碰落灰土,是月亮将出的先声。

我和阿冬在院门口的台阶上跳上跳下,消磨我们的童年。净土寺的两个尼姑在南墙下的阴凉里走过,悄无声息仿佛脚并不沾地。我和阿冬就站到门两旁的石台上去,每人握一把“手枪”朝她们瞄准,两个尼姑冲我们笑笑仍不出丁点儿声音,像善良的两条鱼一样游进净土寺去。阿冬的枪是铁皮做的是从商店买来的,可以噼噼啪啪响,我的枪是木头削的而且样子不像真枪。我跟阿冬说:“咱俩换着玩一会儿吧?”他说:“老换老换老换!”我只好变一个法儿说。

我说:“可惜你昨天没听见十叔讲的故事。”

“什么故事?”阿冬说。

“可惜昨天是你家阿姨打的豆浆,你和阿夏都不知道十叔讲了什么故事。”

“什么故事?”阿冬说。

我“哼!”一声,看着他的枪。阿冬一点儿都不笨,装出不在乎的样子说:“可惜十叔讲的故事我也听过呀,可惜呀。”

我说:“可惜昨天那个你没听过呀,可惜昨天那个故事才叫棒呢,是新的不是老的。”

阿冬闷了一阵,然后问:“是讲什么的?”

“是神话的。”

“什么神话?”

“嘿哟喂!”我说,“那个神话又好听又长。”

阿冬把他的枪掂来倒去,我知道我很快就能玩到它了,但我故意不看它。我说:“才不是你听过的那些呢,才不是讲耗子跳舞的那个呢。”阿冬就把他的枪递给我,说:“换就换。”这样,我就玩着那把铁皮枪开始给阿冬讲那个故事。

“你知道为什么会刮风吗?”阿冬摇摇头。“你不知道吧?刮风是老天爷出气儿呢。你知道为什么会刮特别大特别大的风吗?”阿冬又摇摇头。“那是老天爷跑累了喘呢,不信你试试。”我把嘴对着阿冬的脸,呼哧呼哧大喘气,吹得他直闭眼。“你看是不是?”阿冬信服地点点头,等着我往下讲。可我已经讲完了,十叔讲了老半天的故事让我这么两句话就讲完了。阿冬问:“完啦?”可我还没玩够那把枪呢,我就说:“没有,还长着呢。”但是十叔讲的那些我都不会讲,老天爷怎么跑哇,跑到了哪儿又跑到了哪儿呀,看见了什么呀,山怎么海怎么云彩怎么树怎么,我都不会讲。“没完你倒是讲啊。”阿冬催我。我就瞎胡编:“你知道为什么会下雨吗?”“为什么?”我随口说道:“那是老天爷撒尿呢。”不料阿冬却笑起来对此深觉有趣,于是我也很兴奋而且灵感倍增。我又说:“下雪你知道吗?是老天爷拉屎呢。”阿冬使劲笑使劲笑。“打雷呢?打雷你知道吗是老天爷放大屁呢!”“老天爷——放大屁——”阿冬就喊,笑个没完。“轰隆轰隆,老天爷放屁可真响,是吧阿冬?”“轰隆——轰隆——”我们俩便坐在台阶上齐声喊,“老、天、爷!放、大、屁!轰隆——轰隆——老、天……”这时候阿夏跑出来了,站在门槛上听我们喊了一会儿,让我们别胡说八道了。我们反而喊得更响,更高兴了。她就回过头去喊她妈妈和我奶奶:“快来看呀,你们管不管他们俩了呀?!”我和阿冬赶紧闭了嘴,跑回院里去。这时豆腐坊那边的磨声停了,驴叹气般地拖长着声音叫,家家都预备吃晚饭了。

阿夏却不回来,一个人在幽暗的门道里轻轻跳舞,转着圈,嘴里低声哼唱,浅颜色的连衣裙忽而展开忽而垂下,一会儿在这儿,一会儿在那儿……

十叔的小屋只有六平米,或者还小,放一张床一张桌子,余下的地方我和阿冬阿夏一去就占满了。但那屋子特别高,比周围的屋子都高好多,所以我说站在我家院门口一眼就能望到。唯一的小玻璃窗高得连阿夏站到床栏上去都够不着,有一回她说她准保能够着,可她站到床栏上使劲够还是差一大截。十叔急得喊她快下来,可别摔坏了腰。

“十叔让你快下来呢,阿夏!”我说。

“十叔叫你快下来呢!”阿冬也说。

“你又叫十叔,”阿夏说阿冬,“爸让咱们叫十哥你怎么老记不住。”

正对着窗户的墙上挂了一面镜子,窗户下又挂一面镜子对着第一面镜子,第一面镜子下再挂了一面镜子对着第二面镜子,这样,两面墙上一共挂了七面镜子,一面比一面矮下来,互相斜对着,跟潜望镜的道理是一样的,屋顶上还有两面镜子,也都斜对着墙上的镜子,这样十叔虽然不能动却可以看见窗外的东西了,无论怎么躺都能看见。是老谢给他想出这法子来的,老谢不识字也根本不知道什么叫潜望镜。阿夏回家把这事讲给她爸爸听。阿夏阿冬的爸爸是大学教授,整天埋头在书案上不是写就是算,这时抬起头来笑笑说:“哦,是吗?老谢没上过学真是可惜了。”

从那些镜子里可以看到:墙头上的一溜野草(墙的这边想必是一条窄巷,偶尔能听见有人从那儿走过),墙那边的一大片灰压压的屋顶和几棵老树,最远处是一座白色的楼房和一块蓝天。再没有别的了。十叔永远看到的就只是这些东西,但那儿有他永远也讲不完的故事。

“你们看见树梢都绿了吗?”十叔说。

我说:“看见了,怎么啦?”

阿冬也说:“看见了,怎么啦?”

“阿冬就会跟人学,”阿夏说,“笨死了快。”

“看没看见有一棵还没绿?”十叔说。

“我看见了,怎么啦?”阿冬抢先说,然后看看阿夏。阿夏这时偏不注意他。

十叔说:“那是棵枣树,枣树发芽晚。看那上头有什么?”

阿夏说:“一条儿布吧?是一条破布条儿。”

阿冬也说是一条破布条儿。“我没跟你学,我也看见了!我就是也看见了,干吗就许你一个人看见呀!”阿冬冲阿夏喊,差点儿要哭。

“娇气包儿,笨死了。”阿夏说。

阿冬把眼泪咽回去。

“你们都没说对,”十叔说,“是纸条儿。是一个风筝,一个风筝挂在树上挂坏了就剩下那么一绺纸条儿。是昨天下午的事。画得挺讲究的一个大沙燕儿,准把他心疼坏了。”

“谁呀十叔?把谁心疼坏了?”我问。

“他应该到南边空场上放去。”十叔说。

“谁呀?谁应该到南边空场上放去呀!”

“那儿多宽敞,是不是?”十叔说,“就是使劲跑那儿也跑得开,闭上眼跑都保证撞不上什么东西。等风筝升高了你就把它拴在树上,一点儿甭管它它也不会掉下来。拴在一块石头上也行,然后你就坐在石头上,你看着那风筝在天上一动也不动,你就可以随便干点儿别的事了。就是枕着那石头睡一觉也不怕,睡醒了你看见那风筝还在天上。唉,要是我,反正我宁可多走几步路到南边空场上放去。”

“十叔,南边哪儿有空场呀?”我问。

十叔便望着镜子老半天不说话。枣树上那纸条儿飘呀飘的,一会儿也不停。

阿冬说:“十叔你讲个故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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