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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最初发表于1868年11月17日的《费加罗报》上——原注。)

十月的一天早晨,那是在我离开巴黎的前几天,我正在吃早饭,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头来到我家,他迈着罗圈腿,浑身沾满了泥巴,驼着背,两条长腿颤颤巍巍的,活像一只退了毛的鸬鹚。原来是毕克休。是的,巴黎人啊,正是你们的毕克休,是那个既冷酷又迷人的毕克休,是那个善于舞文弄墨的嘲讽者,十五年来,他的抨击文章和漫画曾让你们那么欣喜若狂……嗐!不幸的人,他竟然如此贫困!他进门时,要不是做出那鬼脸,我还真认不出来他呢。

他歪着头,将手杖放在嘴里叼着,就像在吹单簧管。这位大名鼎鼎而又可怜兮兮的爱开玩笑者一直走到屋子中央,撞上了我的饭桌,他用悲伤的语气说:

“可怜可怜一个穷瞎子吧!……”

他装得太像了,我禁不住大笑起来。但他却冷冰冰地说道:“您以为我在开玩笑,看看我的眼睛吧。”

他朝我转过身,露出两只白白的眸子,但却看不到一丝目光。

“我的眼睛瞎了,亲爱的,我的余生就要瞎着过下去……这就是用硫酸盐写东西的结果。正是干这个行当才烧坏了眼睛,而且这次是彻底烧坏了,连眼睛上边都烧着了!”他边说边让我看那被灼焦的眼皮,真是连一根眼睫毛都没有了。

这真让我心绪不宁,不知对他说什么好。我的沉默大概使他感到极为不安:“您在工作吗?”

“不,毕克休,我在吃早饭。您也一起吃一点儿?”

他没有回答,但他的鼻孔在微微翕动,我清楚地看出他非常愿意和我一起吃饭。我拉住他的手,让他坐在我身边。

在给他端饭的时候,这个可怜的家伙使劲地嗅着,并轻声笑道:

“这闻着真香呀。我要美美地吃一顿。我已经好长时间不吃早饭了!每天早晨花一个铜板,买一块面包,边吃边往各个部跑……因为,您知道,我现在就是到各个部去跑,这是我唯一的职业。我想弄个烟草专卖店……这有什么办法呢!家里总得有的吃吧。我画不了漫画了,也写不成文章了……向别人口述?……可这怎么行呢?……我脑子里空空如也,也编不出东西来……我的职业就是看巴黎人的鬼脸,然后去模仿,可现在却干不了这一行了……于是,我就想开一家烟草专卖店,当然不是开在繁华的林荫大道边上。我是无权得到这种恩惠的,因为我既不是舞女的母亲,也不是曾嫁给过高官的寡妇。不!我只想在外省开一家小店,在很远的某个地方,开在浮日省的某个角落里。我将有个巨大的陶瓷烟斗作招牌,我的小店就叫汉斯或泽代,就像埃克曼-夏特里昂(埃克曼-夏特里昂系法国作家艾米尔·埃克曼(1822—1899 年)和亚历山大·夏特里昂(1826—1890 年)的笔名,两位作家创作了一系列描写阿尔萨斯风情的小说。)小说中人物的名字一样;我一边拿同代人的作品做包装烟草的锥形纸袋,一边宽慰自己别再写东西了。

“这就是我的全部要求。要求并不高,对吧?……那么要达到目的,真是难上加难……然而,要说靠山嘛,我还真不缺,过去我也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我曾在元帅家用过膳,到王爷府上也做过客,在各个部长家也吃过饭,这些人都想请我去,就为我能逗他们开心一乐,再不然就是他们怕我。现在谁也不怕我了。嗐!我这眼睛!我这双可怜的眼睛!王府官宅也不请我了,饭桌上坐着一个瞎子该多扫兴呀……请您把面包递给我……唉!这帮强盗,为了这倒霉的烟草专卖店,他们竟让我赔上了血本。半年以来,我拿着申请书跑遍了所有的部机关。早晨,有人正给办公室点火生炉子,或在院子的沙地上为部长遛马时,我就到了部里;天黑了,直到有人送来大灯笼,厨房里已发散出香味时,我才离开……

“看来我的余生要在候见室的木箱上度过了。那些门房都认识我了,真的!在内政部,他们叫我:‘这位善良的先生!’而我呢,为了得到他们的关照,就给他们做文字游戏,或者在他们的吸墨纸角上,一笔勾画一个大胡子,逗得他们哈哈大笑……曾有过二十年辉煌成就的我竟然落到这种境地,这就是艺术家一生的结局!……真想不到在法国对我们的职业羡慕不已的孩子竟有四万之众!真想不到每天从各省开出一列火车为我们运来一群群笨蛋,他们竟热衷文学,迷恋那些印着种种流言蜚语的小册子!……啊!沉湎于幻想之中的省城,毕克休的悲惨遭遇要能给你们作为前车之鉴该多好呀!”

说到这儿,他低下头,嗅嗅菜肴,便大吃大嚼起来,一句话也不说。看他吃饭的样子,真叫人心酸。每分钟,他不是掉面包,就是掉叉子,手摸索着去拿杯子。可怜的人!他还未养成习惯呢!

过了一会儿,他又说道:

“其实,对我而言,还有更可怕的事呢,您知道吗?那就是再也不能看报纸了,真得干这行才能理解这一点……有时,晚上回家时,我买一份报纸,就为了闻闻那潮乎乎的纸张的气味,嗅嗅报上的最新消息……真是好闻!可就是没人念给我听!我太太完全可以给我念,但她却不肯:她借口社会新闻栏目里有些消息让人难以承受……咳!这帮旧情妇,一旦结婚,再也找不到比她们再会假装正经的女人了。自从嫁给我之后,她竟然以为非得变得更加虔诚才好,可凡事总得有个度吧!……这不是吗,她曾想用塞莱特的圣水擦我的眼睛!还有什么圣面包、募捐、圣童、为中国孤儿捐款,谁知道还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这些善事都要把我们淹没了……其实,给我念报不正是一件善事吗。可她就是不愿意……要是我女儿在家,她肯定会念给我听。但自从我瞎了之后,我就把她送到艺术圣母院去了,这样还可以少养一口人……

“我这女儿呀,也真是够让我操心的!她还不到九岁,但却什么病都得过。真是不幸!可她还长得特别丑!比我还丑,说得难听点……简直是个怪物!这又有什么办法呢!我只会造孽呀……跟您讲讲我的家史,对我还是有益的。可这些事和您又有什么关系呢……算了,再给我点烧酒吧。我还得振作起来,过一会儿,我还得到教育部去,要让那儿的门房和颜悦色地待你还真不容易。他们过去都是老师。”

我给他斟了杯烧酒。他一小口一小口地抿着,一副动情的神态……突然,不知何种念头触动了他,他站了起来,手持酒杯,摆动他那像盲蛇一样的头,向四周环顾了一番,面露微笑,仿佛就要登台演讲。然后,就像在一个二百人参加的宴会上对众人训话那样,他用刺耳的嗓音喊道:“为艺术、为文学、为新闻干杯!”

以此为开端,他这祝酒词便一发不可收,整整讲了十分钟,这真是一篇最疯狂、最优美的即席之作,这个小丑的脑子可从未出过这么精彩的作品。

你们不妨设想一篇题为《一八六几年的文学地位》的年终专稿,它历陈我们那些所谓的文学集会,那些不痛不痒的闲扯,那些无谓的争论,那些怪诞世界的滑稽之事,这个世界宛如发出墨水臭味的厩棚,好似低矮的地狱,人们在里面相互厮打、残杀、掠夺,讲私利、谋发财胜过斤斤计较的小市民,可那里被饿死的人还是比别处的多;它尽数我们所有的可耻行为,所有的苦难;那位热衷于摇彩的T君,是位老男爵,他手捧木钵,身穿浅色外衣到王宫去讨饭;还有年内过世的人,轰轰烈烈的葬礼,千篇一律的悼词:“亲爱的亡人!可怜的心肝!”这悼词为一不幸的人所作,可活着的人竟不愿为他置购墓地;还有那些自杀者,那些变成疯子的人。这个惯于做鬼脸的天才在讲述那一切时,不但描述精辟,而且还打着手势。你们不妨对这一切作一番设想,便会对毕克休的即席之作有个概念。

祝酒词结束了,酒杯也空了,他向我询问了时间,带着一副愤世嫉俗的神态,连声招呼也不打就走了……也不知杜鲁伊(杜鲁伊(1811—1894年):当时法国的教育部长。)的门房那天上午对他的到访如何看,但我清楚地知道在这可怕的瞎子走了之后,我这一生从未感到如此忧伤,如此心潮起伏。我的墨水瓶让我恶心,我的笔使我感到恐怖,我真想跑到远远的地方去,去看看树林,感受一些美妙的东西……多么刻骨铭心的仇恨呀!我的上帝!多么深的敌意啊!竟然要诽谤一切,败坏一切!嗐!这个倒霉蛋!……

我怒气冲冲地在房内来回踱步,觉得他在谈起自己女儿时因厌恶而发出的冷笑始终在我耳边回荡。

突然,在瞎子曾坐过的椅子旁,我感到脚下踢到了什么东西,俯身一看,认出那是他的皮包,一个闪闪发亮的大皮包,皮包的几个角都磨破了。这包从未离开过他,他还笑称这是他的毒液之袋。这个袋子在我们这个圈子里堪与吉拉尔丹先生(吉拉尔丹(1806—1881年):当时法国报界的名人。)那蜚声报界的卡片相齐名。大家都说那袋子里有许多令人生畏的东西……这倒是个让真相大白于天下的好机会。这个旧皮包里的东西塞得太满了,掉在地上时就裂开了,所有的文件都散落在地毯上,我得一份一份地拾起来……

有一摞写在花信纸上的信,信的开头都写着:

亲爱的爸爸:

下面署名:

塞丽娜·毕克休,玛利亚之子。

还有许多治疗小儿疾病的旧药方:假膜性喉炎、痉挛、猩红热、麻疹……(可怜的小姑娘可真是一个病也躲不掉!)

最后是一个盖了封印的大信封,从里面露出两三缕金色鬈发,就像从小女孩的软帽下露出的一样,信封上写着几个颤巍巍的大字,显然是盲人写的字:

塞丽娜的秀发,剪于5月13日,她进那里的那一天。

这就是毕克休皮包里的东西。

好了,巴黎人,你们全是一路货。厌恶、讥讽、恶毒的嘲笑、残酷的玩笑,而最终的结果竟然是:

塞丽娜的秀发,剪于5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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