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克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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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世纪八十年代。

鲁西平原上的一个村子。

正是麦收时节，阳光毒毒的照射着村子的每一个角落，所以我们看到的街巷都是空荡荡的。很多人都躲在家中一边吃着过水面条，一边积蓄着下半晌劳作的力量。

打麦场是早已碾好了的，不过大部分都还空着，等待着麦子隆重登场。有几块性急的麦子却是早早变成金灿灿的颜色了，那主人便麻利的收获了，拉到打麦场上摊晒着。

不知谁家的鸡鸭从圈里跑出来了，也许是主人故意放出来的，在街道上闲逛，当它们现麦场上的麦子时，就兴奋的打起了麦粒的主意……

“粒儿！来家喝汤哩！”

街巷里一户人家的女主人在大声呼唤，使得死气沉沉的村子多了一丝生机。那被呼唤的孩子一准是个淘气娃，此时也许在小溪那里捞鱼，也许在和小伙伴弹琉璃蛋儿。

“二猫！死哪儿去了？”

又一户人家的女主人在呼唤。

孩子们便在这声声呼唤中一哄而散，真的是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但二猫没有回家。二猫娘疯般的找，问遍了几家孩子，都说没有和自己玩。那么二猫上哪去了呢？

天快黑了，有个放牛的跑来告诉大家：二猫出事了，在西边的泡子里漂着呢……

二猫娘跑过去一辨认，顿时晕了，水里边的不是二猫还能是谁？众人一阵忙乱叫醒二猫娘，她哀哀的哭了一会儿，央求几个人去打捞，但没有获得回应，人家说了要是盖房打井的活，给个话就行，白干也行，就是这捞死人的活帮不了忙，太晦气。后来还是南街刘大爷出了一个主意，让她买一条烟去找几个光棍汉子帮忙。

光棍汉子没那么多讲究，可是烟酒是少不了的。二猫娘没办法就听了刘大爷的，这才总算把二猫打捞上来了，因为是横死，所以就在坑塘附近荒地里挖个坑埋了。

二猫的死让村子里的孩子们消停了一段时间，可也仅仅是消停了一段时间，就照例在河里上蹿下跳，大人们有自己忙不完的事，哪有工夫把孩子拴在腰带上？顶多吓唬一顿说水里有水鬼，谁不听话就把谁拉走！

二猫不听话，所以就被拉走了。孩子这样想也这样说。后脑勺就挨了爹的一巴掌：“兔崽子，说什么呢！”

麦收总算告一段落，二遍场也溜过了，二遍场就是把麦秸碾压第二遍的意思，这一遍能多少压出一些头道没打下来的麦子，至于能打下多少就看第一遍压的狠不狠。接下来地里的活又出来了，家里有人外出在市里的话就在麦茬间点种玉米，这种作物好管理，打上除草剂再适时施肥就行了。不能外出的就栽种西瓜或者棉花等比较粘手的农作物。

这时候二猫家又出事了。谁呢？二猫娘。二猫娘大名金凯枝，据说是被人贩子拐来的，不过和别人一哭二闹三上吊不同，能安安心心的和买家的儿子过日子，并且很快和左邻右舍熟识了。大家才从饭后闲拉呱中知道，金凯枝娘家没什么人，而且她原来的生活环境比不上现在的好，更重要的是男人对她好，并不像别人家看得紧，吃饭时端着碗和邻居说话也不管。男人是菜贩子，每天都是早起晚归的，白天和媳妇见面少，那就夜里献殷勤。可惜好景不长，二猫出生了没半年，男人就在一次贩菜途中出了车祸，没救过来。村里人自此都说二猫克他爹，如今二猫也死了，人们好像忽然明白，金凯枝才是克星，先克死丈夫，后克死孩子，这女人毒着呢！

金凯枝的日子就不好过了，家里还有一个公爹，就是最初的买家，因为行动不便所以很少出院门，一日三餐都需要人，偌大一个家出来进去的就只能是金凯枝。老头子因为儿子的死，因为孙子的死，脾气变得坏透了，金凯枝做饭稍微慢一点，老头子就扯着嗓子喊：“儿啊！你媳妇想饿死爹啊！这半晌没动静也不知死哪儿去了？儿啊，你把爹带走吧！”金凯枝听到这话也不恼，她知道公爹心里憋闷，嚷〔方言：骂，埋怨〕自己几句出出气也好。她把饭端到公爹面前，耐着性子细声细气的说：“爹，吃饭了！”老头子不看饭碗，仍旧喊：“二猫啊，你娘想要害死爷啊！做的饭不是滚烫就是冰凉，二猫啊，乖孙子，把爷爷带走吧……”

好不容易等老头子吃了饭收拾好，金凯枝还得下地去，三口人五亩多地得侍弄（二猫虽然死了，但是他那一份一亩八分的土地还在，要秋后才能被村集体收缴），好些日子没下雨了，地里的玉米也饿得嗷嗷叫，昨天邻居大瘪咕媳妇问她浇地不？两家地紧挨着，大瘪咕想趁着自家浇地连带着把金凯枝的一块完成了。大瘪咕媳妇说浇地的力气不算，只是油钱得金凯枝出……金凯枝和老头子汇报了一下，老头子只说了一句“你看着处理吧”就闭目养神了。

于是金凯枝和大瘪咕约定了褐晌（方言：下午）浇地。大瘪咕干活是把好手，稳机器挑沟渠不在话下，他媳妇卫兰和金凯枝明着是帮忙，也不过是修整一下挑好的沟渠，给大瘪咕递扳子什么的。媳妇的意思是先浇自家的，大瘪咕一瞪眼媳妇便不再言语……

水顺着龙带哗哗流向田地的时候，大瘪咕媳妇留下来看着水泵的运转，再就是提醒偶尔过路的司机别压坏了水带。大瘪咕和金凯枝就顺着水流一左一右巡视，防备着冒水。干渴的田地被水滋润的滋滋响，忽然水中出现了漩涡，一只老鼠从水流中窜出来，还没等醒过味来就被大瘪咕一锹拍死了。金凯枝吓了一跳，好半天才缓过神来。

等到几个人浇完地天已经擦黑了，村头几户人家也亮起了灯，烧地锅的炉筒子里渐次喷吐炊烟，那是早到家的人做起了晚饭。金凯枝和大瘪咕两口子在一条胡同口分开，她叫两人回家吃饭，被礼貌的回绝了。金凯枝也没有再坚持，她回家时又顺便拐到面食店把叫人代为加工的面条取了出来。

抄近路得拐几个胡同，黑咕隆咚的有些瘆人，金凯枝就加快脚步往回赶，可她还没进家门就听到公爹正在院里扯嗓子喊：“二猫啊，你妈想饿死爷啊！”……金凯枝推开门，虎着脸回了一句：“这不回来了吗？俺倒是想成天待家里伺候你，可地里咋办？”老头马上闭了嘴，这人就是这样，越是敬越作妖，严厉一呵斥马上软了。金凯枝早已经习惯了老头子的这套做法，也没多废话一头扎到厨房里忙乎起来，不管咋的，不能不吃饭，天大的事吃饱饭再说。

有人劝金凯枝改嫁，金凯枝想了想，改嫁说来容易做起来难，自己最爱的人就埋在这片土地上，让自己把这一切都忘了，不可能。

但是金凯枝现村里的那些女人开始躲着走，她不明白自己哪里得罪她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