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乱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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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元直又道：“若主公败走，必不会去江陵了，应当会向东取汉津。”怕张翊不知道方向，还好心地用手指了指，“我问过向导官，景山南数里便是长坂坡，过了长坂坡后一直向东去。孔明若搬得救兵，应当也会派人于汉津接应。”
张翊说不清自已心里是什么滋味，不禁回头去看徐元直。眼前这个人，是真心为他好的。
张翊问：“那你与老夫人呢？”
徐元直笑了，张翊不明白为什么到现在他还能笑出来。
徐元直声气平常：“此战后，你或生或死，我也或生或死，恐怕要到黄泉才有相见日，无需挂念这许多。你只须记住，想尽一切办法，活下去，便可。”说罢便起身欲去。
徐元直竟将生离死别说得如此轻松，张翊心中悲凉，下意识抬手拉住了徐元直的衣袖。
徐元直便转头看向他。
张翊这才发现，方才一起坐着的时候还好，现在徐元直站起身，他们身旁又没有生火，只凭月光，他根本看不清徐元直的神情。
军中不可能到处生火，照得黑夜如白昼，那是生怕敌人寻不到踪迹。虽说就算不生火，曹军也能轻易找到这儿，因为刘玄德带着十数万百姓去江陵，只能走大路，并不难寻。但不引人注意总是好的，所以军中生火处屈指可数。若不是为了敌军来时，方便点起火把，不至于在这黑夜下，分不清敌友，这几处恐怕也不会燃。
方才那一瞬间，张翊好像有很多话想说，可当徐元直看向他后，他又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最后张翊松了手，道：“保重。”
徐元直轻笑着摇了摇头，又坐回车上，靠着车身合了眼。
张翊换好衣服后也往地上躺，将刚换下来的衣服当作枕头垫在头下面。
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中听见有喊杀声，张翊猛然惊醒，头疼欲裂，总觉得自已才睡了片刻。
惊叫声、呼喊声、哭声漫山遍野。
张翊迅速坐起来，手无意中碰到了什么东西，他低头一看，认出是自已的随行包裹，里面还多了干粮和水。张翊想，大概是徐元直在他睡着的时候送来的。
人群中有人拼命嘶吼：“不要乱！速走！”
“速走！东向、西向散开走！”
“勿在道中！”
张翊迅速打包好包裹，站起身，下意识去看徐母坐的马车。可来不及细看，人群便向他涌来，他几乎是被人流推着走的。
很快，逃难的百姓都挤到道路两侧了。
护着家眷的车仗自后方疾驰而来，很快赶超了先行的百姓。
车仗经过身边的那一瞬间，张翊不禁往道中看，却什么也没看清。
片刻后，又是一阵震地的马蹄声，比方才的声音重，一听便知人数更多。那声音急速逼近，伴随着不迭的惨叫声。
不消想便知是刘玄德败了，张翊知道败是早晚的事，只是想不到双方实力竟如此悬殊，败得这样快。曹军突破了刘玄德与张翼德的防线，如入无人之境，沿路杀人。
对死亡的恐惧让百姓发了狂，拼命往前挤，那忽然而来的巨力让张翊顿时失去重心。倒下那一瞬间，张翊绝望地想，他想过无数的死法，没想到最后会被踩死。他又想，他明明看过若不幸在拥挤人潮中摔倒，保持怎样的姿势才能减少伤害，如今怎么又想不起来了。
手触地不过一瞬，有人迅速拉了他一把。他尚未及抬头看一眼人，说声多谢，便感觉有温热的汁水溅到了脸上，凄惨的喊叫声仍在耳畔，是血。
走在外侧的百姓，被疾驰而过的骑兵用刀砍，甚至拿枪刺出数尺远，撞倒大片无辜。
这队骑兵冲过去后，百姓也知道不能盲目地往前冲，与骑兵比速度了，所以又拼命往道旁挤。张翊被挤得几乎又要摔一次，但方才那人一直没松开他，又拉了他一把。
张翊终于得空说了声“多谢”，但转瞬便被湮没在无边的喊叫声中。他便默认那人应当是听不清的，不想那人却回应了。张翊仔细辨了辨，他说的该是“举手之劳”。
也不知逃了多久，身后又响起令人心慌的马蹄声，张翊知道，这声音一起，百姓又要疯狂亡命了。
果不其然，惊惶自人心中生起的那刻，周围立刻陷入慌乱。
张翊被忙于奔命的人撞了肩背、胳膊，不过也仅此而已。逃亡途中，百姓已渐渐疏散开了，不似先前那般拥挤，不至于整个人被推倒。何况在听见马蹄声的那一刻，张翊的恩人就第一时间抓了他的手腕，防止他再次摔倒。
在确认马蹄声渐远，不是冲着他们来后，百姓也都稍稍冷静下来。
张翊觉得那马蹄声有可能是刘玄德杀出重围了，曹军在其后紧追不舍。听声音他们是往南去了，前方战况未明，现在往长坂坡赶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渐渐后方的喊杀声也止息了，百姓疲累，越行越慢。那人也终于松开张翊。张翊转头看他，黑夜里面貌看得不是很分明，但看身形，辨声音，此人应正值壮年。
张翊问道：“敢问兄长姓名？”
“李平。”
“李兄家人……”张翊是想问他还有没有家人，转念一想，若是有家人，哪里还能将注意力放在自已身上呢。张翊真后悔问出这样的话。
“我孤身一人。方才我一直在你身侧，见你年纪不大，未牵着什么人，更未左右顾盼，照顾何人，我便猜你也是一个人。”
有人逆着人流而行，恐怕是在寻找方才乱中失散的亲人。
这注定不是个寂静的夜晚，喊杀声停了还有哭叫声与呼喊声。
张翊知道他的身后有太多士卒与百姓的尸身。二十多年的乱世了，这样的场面，除了尚在襁褓中的婴儿，恐怕此处任何一人都比他见得多。而对张翊来说，襄阳城下是第一回，此次，是第二回，所以他仍做不到无动于衷。可是他又能做什么呢？以他一人之力，安葬那些无人认领的尸身恐怕都要几个月的时间，他能做什么？他什么都做不了，他也只能看着，看着他们曝尸荒野而无能为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