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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个黑黢黢的东西扑通一声跳到我们面前的路上,我突然停了下来,紧紧抓住詹米的胳膊。

“青蛙,”詹米镇定地说,“你听到它们唱歌没有?”

河边芦苇丛里传来的呱呱和咕咕的声音,并不会让我想到“唱歌”这个词。话说回来,詹米对音调没什么概念,而且对此毫不掩饰。

他伸出脚尖,轻轻地踢了踢那个矮胖的黑东西。

他学了几声青蛙叫,那只青蛙跳走了,消失在路边潮湿的植物里。

“我知道你有语言天赋,”我觉得好笑地说,“但是不知道你还会说青蛙语。”

“呃,我说得不流利,”他谦虚地说,“不过,不是我吹嘘,我的口音绝对不错。”

我大笑起来。他捏了捏我的手,然后松开了手。这个笑话带来的短暂激情逐渐退去,变成了平淡的对话。我们继续往前走,身体紧挨着彼此,但心思却相距千里。

我本应该筋疲力尽的,但肾上腺素却仍然在我的血管里奔流。我感受到成功完成手术所带来的喜悦,更不用说酒精带来的些许兴奋。这些因素让我稍微有些双腿不稳,但我对于身边的所有事物都有着清楚和敏锐的知觉。

码头边上的树下有个装饰性的坐处,詹米引领我走进树荫,走到坐处边上。他坐到大理石长凳上,深深地叹息了一声,让我想起并非只有我才觉得今晚充满变故。我过分注意地扫视四周,然后坐到了他旁边。“这里就我们俩,没人能看到,”我说,“你现在要告诉我到底有什么事情吗?”

“哦,好的。”他伸展后背,坐直身子。“我应该早点跟你说的,只是我们没有预料到她会做这样的事情。”他伸出手,在黑暗中摸索到了我的手。

“就像我跟你说的那样,这真的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在尤利西斯给我拿来披肩、匕首和胸针的时候,跟我说乔卡斯塔想要在今晚的宴会上宣布事情,告诉大家她打算要我继承……这些。”

他挥手指了指我们身后的房子和土地,以及其他的种种事物:河边的停泊区、果园、花园、马厩、广阔无垠的生产树脂的松树林、锯木厂和松脂厂,以及经营它们的四十个奴隶。

我能够看到乔卡斯塔之前肯定设想好的画面:詹米坐在餐桌上座,穿着赫克托·卡梅伦的格子呢衣服,佩带着他的匕首,别着他的胸针——胸针上面醒目地刻着卡梅伦氏族的宣言“团结!”——四周是赫克托的老同僚和同志,全都急切地想要欢迎赫克托的年轻亲戚继承他的位置。

让她在那些忠实的苏格兰人中间宣布这件事情,他们都很开心地享用了已故赫克托的优质葡萄酒,会当场拥立詹米为河场的主人,在他身上涂抹野猪油,用蜂蜡蜡烛给他加冕。

我心想,这着实是麦肯锡氏风格的计划,大胆,富有戏剧性,不考虑所牵涉人员的意愿。

“如果她那样做了,我会觉得拒绝这个位置会非常尴尬。”詹米说,异常精确地附和着我的想法。

“是的,非常尴尬。”

他太过烦躁,没法安静地坐着,于是突然站了起来。他没有说话,向我伸出了一只手。我也在他旁边站了起来,然后我们转身走进了果园里的小路,绕着整齐有序的花园环行。之前为宾客照亮的灯笼已经被移走,灯笼里的蜡烛被节俭地掐灭,留着以后再用。

“为什么尤利西斯会告诉你?”我把心中的疑问说了出来。

“你想想,外乡人,河场现在的主人是谁?”他说。

“噢?”我说,然后又说,“噢!”

“噢,是的。”他干巴巴地说,“我姨妈看不见东西,是谁在管账?是谁在管理整个家庭?该做什么事情或许是由我姨妈决定,但事情有没有完成又是谁来确定呢?在她身边给她说明情况的是谁?她会听信谁的话?她最相信谁的判断?”

“我懂了。”我低头看着地面思考,“你不会觉得他在篡改账目,或者做类似的事情吧?”我希望没有,我非常喜欢乔卡斯塔的管家,觉得他和乔卡斯塔之间既有喜爱,也有尊重,我不愿意想象他会冷血地欺骗乔卡斯塔。

詹米摇摇头:“他没有。我看过账簿,没有问题,完全没有问题。我确定他是个老实人,是个忠实的仆人,但是他不会通人情,不会开心地把位置让给陌生人。”

他哼了哼:“我姨妈看不见,但那个黑人看得很清楚。他没有说什么阻止我的话,也没有劝说什么,只是跟我说了姨妈的打算,然后就让我自己选择要做什么,或者不做什么。”

“你觉得他知道你不会……”我说到这里就停了下来,因为我并不确定詹米不会接受。自尊、谨慎,或者这两者都有可能让他去阻挠乔卡斯塔的计划,但这也并不意味着他会拒绝她的提议。

他没有回答,一阵寒意贯穿了我的全身。尽管夏日的空气很温暖,但我还是打了个寒战,然后我边走边拉住他的胳膊,从手指下他肌肉的结实感里寻找安慰。

七月中旬,果园里逐渐成熟的水果散发着甜蜜的香味,香气那么浓,我几乎都能尝到新苹果散发出来的清新、干脆的甜味。我想到了诱惑,想到了潜藏在光亮果皮下面的蠕虫。

不仅是对他的诱惑,也是对我的诱惑。对他而言,诱惑就是成为他天生就要成为的人,得到命运之前没有给他的东西。他的出身,以及他接受的教育,都是要他管理大型庄园,照料庄园上的人民,接受同样有钱有势的人们的尊敬。更重要的诱惑是,他能够复辟氏族和家族。他之前说过,他已经身在其中了。

他对财富本身不感兴趣,我知道这点。我觉得他也不想要权力,如果他想要权力,那么当时在知道我所知的未来的情况时,他就会选择北上,去建国者当中寻找一席之地。

但是,他之前当过领主。他很少给我谈起他在监狱里的事情,但我回想起了他说过的一件事情。说到那些与他一同被关在监狱里的人时,他说他们都属于他,而且这让他活了下去。我记得伊恩对于西蒙·弗雷泽的评价:“对士兵的关心,是他现在与人性之间的唯一联系。”

是的,詹米需要人民;他需要人民来让他去领导、照料、保护和并肩作战,但不是去拥有。

我们仍然没有说话,经过了果园,沿着那条两边长满杂草的长步道行进,闻着百合花、薰衣草、银莲花和玫瑰花的香味,它们香得那么浓烈,那么令人陶醉,光是在闷热的空气中穿行,就让人感觉像是一头扑到了铺满芳香花瓣的床上。

噢,河场是个世俗乐园,没错……但我曾经把一位黑人称为朋友,把女儿交给他照料。

想到乔·艾伯纳西和布丽安娜,我就有种奇怪的混乱感觉,好像自己同时身处两个地方。我能够在心中看见他们的脸庞,听到他们的声音,但我身边这个男人才是现实,他低头焦虑地思考着,短裙随着迈出的步子而摇摆。

我受到的诱惑就是詹米,不是无关紧要的松软床铺,不是富贵安逸的房间,也不是丝质礼服和社会地位。没错,就是詹米。如果他不接受乔卡斯塔的提议,他就必须做其他的事情,而这个其他的事情,很有可能就是接受威廉·特赖恩总督的危险引诱:土地和人民。这其实好过于乔卡斯塔的慷慨提议;他建造的东西都会是自己的,而且他想把自己建造的东西留给布丽安娜。前提是他得活着去建造那些东西。

我仍然生活在两个维度里。在这里,我能听到他的短裙与我的裙摆摩擦而发出的窃窃私语,能够感觉到他湿润、温暖的身体——甚至比炎热的空气还要温暖。我能够闻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麝香气味,让我想要把他从思绪中拉出来,拉进路边的花坛,解开他的腰带,让他的格子呢披肩从肩膀上滑下来,把我的衣服拉下去,把乳房贴到他身上,再让半裸着、完全被激起的他倒在湿润的绿地上,强迫他把思绪转到我身上。

但是在记忆的维度里,我闻到的是紫杉树和海风的气味,我手里抓着的不是温暖的男儿身,而是刻着他名字的冰冷、光滑的大理石墓碑。

我没有说话,他也没有。

我们已经绕完一圈,回到了河边。灰色的石阶往下延伸,消失到了拍打着河岸的光亮河水里;即使是在这么上游的地方,也能看到潮汐的微弱身影。

那里停着一条船,一条靠手划的小船,适合用来坐着独钓或进行悠闲的短途旅行。

“我们去划船好吗?”

“好的,为什么不呢?”我想他肯定也有与我相同的欲望,想要逃离那座房子和乔卡斯塔,想要走得足够远,让自己能够清晰地思考,不担心被人打扰。

我走下去,抓着他的胳膊保持平衡。但是,我还没来得及踏上小船,他就转身对着我,把我拉过去,温柔地亲吻了我一下,然后把我抱在怀里,下巴靠在我的头上。

“我不知道。”他安静地说,回答了我没有问出来的问题。他走上了小船,然后伸手来牵我。

* * *

在我们慢慢地划船前往河上时,他没有说话。没有月亮,夜晚黑黢黢的,但是在我的眼睛适应了交错闪烁着微光的河水和树影后,河面上映射的星光就明亮到能够看得见了。

“你不打算说什么吗?”他最终突然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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