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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含糊地应了一声,躺下去,闷闷地叫了声哥哥。

容炀探过手来,仍像幼时一样拍着他的背:“睡罢,没事,哥哥在这儿......”

宁辞没有再说话,只觉容炀掌心的温度烫得惊人,仿佛可以将自己的魂魄都灼烧起来,但他一点都舍不得挪开。宁辞微微睁开眼睛,用视线勾勒着容炀的脸,他明白了自己的心,前途却仍如此刻暗夜,混沌不见天日,无声地叹了口气,半晌无眠。

容炀踏出殿时,宁辞已在殿前练了半宿的剑,剑意凌厉,连带着云杉的树叶都落了一地。

白术带着几个侍女,送早膳过来,对容炀道:“小公子只怕是寅时未过便起了。”

“到底又长了一岁,倒是勤勉了,小时候让他练剑,还要哭闹的。”容炀唇角带一点笑意,又朗声对宁辞道:“行了,歇一歇吧,去换身衣裳,早膳都备好了。”

宁辞闻声回过头,见容炀一身玄衣,负手而立,衣袖处绣着细密的暗纹,在清晨日光的照耀下,微微带着点亮。他背后便是贪狼殿,他是整座神山的主人。

宁辞又不合时宜地想起了昨夜那个旖旎的梦境。

容炀能度他,可若是容炀知道了,会度他吗?他又真的能将世人供奉于神殿上的星君,扯入红尘中么?自己的一腔情意,其实该是渺小的。

宁辞自上堂庭以来,忽然第一次这样清晰地意识到他和容炀是不同的。他能遇着他,不过是命运巧合,因缘际会,这已是他的幸,他不该再奢求更多。

“这是怎么了?”容炀见宁辞良久都没有反应,走过来,顺手擦了擦他额角的汗,“练剑练傻了?”

“没,没什么。”宁辞看着他的脸,心中忽然涌起一股惶恐来,拿过他手里的雪白的手帕,“我去换衣裳。”

宁辞回到正殿时,容炀还没用膳,一直等着他。

听见他的脚步声,便放下朱雀送来的信笺,推过去半碗小米粥,道:“温度正好。”

宁辞接过来,笑了笑,尽量做出和平时无异的样子,慢吞吞地喝了半碗粥才道:“我想换个殿住。”

容炀有点诧异地看他:“换个殿住?”

“嗯。”宁辞尽量直视他的眼睛,做出坦荡的样子来:“你前日在中天楼上不是说,我十六成丁,是大人了么,老挨着你睡也不像话。”

容炀放下筷箸,打量他道:“不做噩梦了?”

“你不要总提这个。”宁辞笑一笑,又夹一片酱瓜放在容炀碟中:“我要是害怕,便又搬回来呗,难不成你到时候不许?”

他装得太像,容炀只当他一时兴起,便答应了。

“小公子要换个殿住?”用过早膳,宁辞去了藏书阁,容炀便让侍女叫了白术来。

容炀点点头,用狼毫沾了朱砂批阅晚些要送下山的文书:“少年心性,他既然想换,就依着他罢。”

“那奴婢待会儿便吩咐人将斗魁殿收拾出来。”宁辞一直随容炀住,只短暂在斗魁殿呆过几天。

“斗魁殿远了些,也不够大。”容炀顿住手,仔细想了片刻道:“天枢宫吧。”

白术愣了愣:“天枢宫?”

堂庭山上各殿各宫的位置,无一没有讲究,天枢宫地位仅次于贪狼殿。便如夷玉山的天璇宫,常右山的天玑宫......白术私心里按他们妖族的规矩思量,若是来日星君能觅佳偶,方能住进里面。只是自巨门星君起,所有星君都是孤身一人,就一直封存着。

“有什么不妥?”容炀玩笑道,“莫不是你想去住?”

“奴婢决计不敢有这个心思,只是觉得不太合规矩。”白术涨红了一张脸,急忙撇清道。

“没有便没有,你这样慌慌张张地是做什么?”容炀奇怪地瞥了她一眼,笑道:“既然是空着,便给了宁辞也无妨,哪里有那么多的规矩。”

白术心道是自己想岔了,若说规矩,自宁辞五岁到了堂庭,便没有一处是合规矩的,于是点头应道:“奴婢知道了,立刻便着人去办。”

宁辞那晚便搬到了天枢宫中,容炀甚至让人将他用惯了的桌案都一并搬了过去。他独自躺在床榻上,觉得前所未有地不习惯,翻来覆去,一直折腾到了四更天。

他一度想回贪狼殿看看容炀,又在要踏出宫门的那一刻,停住了。失魂落魄地回到床榻边坐下。昨夜的梦境一直折磨着宁辞,不敢靠着容炀睡,觉得那是在玷辱他。

夜深人静之际,意志似乎格外薄弱,他会做那样不堪的梦,也怕自己会将心底那些不堪说出来。容炀会是什么反应呢?答应他,推开他?

宁辞自认无法承受容炀的拒绝,可他也不敢要容炀的应承。

宁辞借着烛火的光去看自己的手掌,他只是世间最普通的凡人,会老,会死,而容炀是永恒的星君。自己能活过百岁,也要靠老天垂怜,但那与容炀而言,也不过蜉蝣一瞬。

宁辞想,一个老去的旧友,对容炀而言或许只是遗憾,如果换了更亲密的身份,容炀日后又该怎么面对?

他从前并不考虑这些,不过是由爱生怖。原来所谓成人,也不是因着年岁增加,若他没有堪破自己的心意,大约仍能自在如往昔,而此刻心中有了牵挂,想得更多,仿若瞬间便进入了人生的下一个阶段。

宁辞反复在心中对自己道,现下已然是最好的局面。他忆起容炀昨夜哄他入睡,一如幼时,容炀仍拿他当小孩子,当弟弟看待。宁辞睁大眼睛看着床榻上垂下的繁复花纹,撑过去那一点酸涩之意,他想自己理应心满意足了,这是一个合适的身份,他应该继续维持下去。

窗间过马,跳丸日月。

仿佛昨日才立了春,恍惚间,又已经是夏末了。

夏夜的星星总是格外的明亮,宁辞手枕着头靠在云杉的树干上,看白术拿着山下送来的信笺匆匆走进贪狼殿中。

这半年里,除了换到天枢宫去,宁辞平日里还是装得和往常无异。

容炀仍然指点他练剑,白日里容炀批阅公文,他亦拿了书,去旁边看。有时容炀下山去了,不管多晚回来,他都坐在树梢等他。他依然同他说笑,依然撒娇弄痴,尽量不露破绽地按过去的方式和容炀相处。

时间长了,有时,宁辞觉得自己几乎都可以被骗过去了。但更多的时候,他一身冷汗从睡梦中醒来,觉得仿佛置身炽火之上,他似乎要撑不下去了,可更怕烫着容炀,只能一天天地熬着。

“小公子。”

白术的声音打断了宁辞的思绪。

“怎么了?”他手攀着树枝跳下去,笑着道,“白术姐姐怎么跑这么急,莫不是有什么喜事?”

“是小公子你的喜事。”白术从贪狼殿中疾步赶来,难得没有纠正他称呼。

“我。”宁辞指一指自己,纳闷道:“我什么喜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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