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库兹玛一辈子都在梦想读书和写作。

诗算得了什么!只不过是“写着玩”。他想要讲述他如何沉沦,以前所未有的无情笔触描绘自己的贫困可怕的日常生活,这生活使他变成了畸形人,“无花果”。

在思考自己生活的时候,他自我谴责,又自我辩解。

他的经历也就是俄国一切自学成才者的经历。他出生在一个有一亿多文盲的国度,长在迄今仍斗殴致死人的考尔拉亚·斯洛博达,身处极端的野蛮和愚昧之中。教会他和迪洪识字识数的是他邻居,胶皮鞋铸型工别尔金。别尔金之所以教他俩,也只是因为闲着没事干。在斯洛博达,胶皮鞋听都没听说过!与其懒洋洋地坐在墙角边披散着头发,光着脚晒太阳,对着两脚间的灰土地吐口水,倒不如从别人身上捞几个“买酒钱”花。在市场上的马托林商铺干活时,兄弟俩学会了读书写字。库兹玛渐渐迷上了书本,这是市场上的一个自由主义者,臭脾气的老头,拉手风琴的巴拉什金送的。但在铺子里可没时间读书!马托林时常斥责:“该死的小鬼,再看那些书,我扯下你的耳朵!”

在那儿,库兹玛开始写作。第一篇小说,讲的是一个商人在可怕的雷雨之夜经过穆罗姆森林,投宿黑店被强盗所杀。库兹玛浓墨重彩地描绘了他临死之时的祈祷,他的心事,以及他如何哀叹自己不公正的一生,他“过早地断送了”的性命。但市集上的人毫不留情地泼他冷水:

“上帝原谅,你真是个笨蛋!‘过早的’!这大肚子商人早该见鬼去啦!再说你怎么知道他想啥?强盗不是把他杀了吗?”

于是库兹玛模仿科里佐夫的格调写了一首诗,说一位年迈的勇士把自己骑的忠实宝马送给了他的儿子。勇士赞颂说:“我年轻时它曾背我游走四方。”

“好哇,”别人对他说,“那匹马该有多大岁数了?哎,库兹玛,库兹玛,写些符合实际生活的东西不是更好,比如说,写这场战争……”

于是库兹玛迎合市场上那帮人的口味,开始写他们那时候常常议论的俄土战争:

在七七年,

土耳其人打起了仗,

派出军队,

想把俄罗斯抢。

可这是一支什么样的军队:

头戴剪头帽,

偷偷摸到沙皇的枪炮……

后来他痛感这些小诗笨拙、低俗,蔑视异邦人尖头帽这种粗野言语简直一文不值!

母亲死后,兄弟俩卖掉她的遗物,离开马托林铺子开始做起小买卖。但库兹玛仍常去他原先待过的县里,像从前一样和巴拉什金保持友谊,巴拉什金赠给他或者建议他读的书,他都热心阅读。说实话,在和巴拉什金谈论席勒时,他也想借用老头的手风琴玩玩。他十分赞颂《烟》这部小说,说“聪明人不读书也心明眼亮”。他拜访科里佐夫坟墓时狂喜地抄录满篇别字的碑文:“埋在这碑下的是沃龙涅什市民,诗人亚力塞·瓦西列维奇·科里佐夫,他沐浴圣恩,无师自通而成为饱学之士……”

老年的巴拉什金又高又瘦,无论冬夏都穿同一件霉绿的厚呢子大衣,戴同一顶暖帽,大面盘上的胡须刮得干干净净,嘴歪向一边,说起话来尖酸刻薄,嗓音低沉苍老,灰黑的面颊上布满扎人的银白硬毛,突起的绿油油的左眼珠斜视着,正好与嘴歪的方向相同,那样子,看了就叫人害怕。有一回,他听完库兹玛关于“无师自通”的一番话后怒气冲天,瞪大眼珠,把烟卷一扔,任烟丝散落在鲱鱼罐头上,怒斥道:

“蠢货,胡说些什么!你是否好好想过,我们‘无师自通’落得个什么下场?”

他重新捡起卷烟,气冲冲地感叹道:

“仁慈的主啊!普希金被打死了,莱蒙托夫被打死了,皮萨列夫淹死了,雷列耶夫被绞死了……托斯托夫斯基刑场被绑,果戈理被逼疯了……还有谢谱琴科呢?波列扎耶夫呢?你说该怪政府?可俗话说,有什么样的仆人,就有什么样的老爷,老百姓也是罪有应得。啊,世界上哪儿还能找得出像俄罗斯这样的地方,这样的人民?该受三倍的诅咒!”

库兹玛不断摸索长礼服上的扣子,一会儿扣进扣眼,一会儿解开,皱着眉,堆起笑容,回答道:

“请允许我提醒你,是非常伟大的人民,而不是‘这样的人民’。”

“别来歌功颂德那一套!”巴拉什金又嚷嚷道。

“不,我偏要歌功颂德!毕竟这些作家正是我们人民的儿女。普拉东·卡拉塔耶夫便是公认的人民的典型。”

“为什么不写叶罗什卡?不写卢卡什卡?老弟,若我提笔也能写出个金枝玉叶,声震文坛!为什么写卡拉塔耶夫而不写拉祖瓦耶夫和克鲁帕耶夫?不写吸人血的、放高利贷的神父,腐朽的助祭,萨尔特奇哈一类的女地主,卡拉马佐夫和奥博罗莫夫,赫列斯塔科夫和诺兹得廖夫,或者,远了不说,为什么不写你那浑蛋哥哥?”

“普拉东·卡拉塔耶夫……”

“去你的卡拉塔耶夫吧,我看不出他有啥优点!”

“那么俄国的殉道者、苦行僧、圣徒、托基督之名的先知、分裂派教徒呢?”

“啊,那么古罗马克洛西姆斗兽场、十字军东征、宗教战争、无数的教派,还有那宗教改革家路德又怎么说呢?不,别想糊弄我,没那么容易!”

对,该做的就是学习。可是找什么时间学,上哪儿学呢?

他整整五年都花费在做买卖上,这是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啊!能上一次城就算是莫大的幸事,可以休息、访友、闻到面包房和铁皮屋的味儿,可以在托戈瓦亚街的鹅卵石上漫步,喝点茶,吃点白面包,在“卡尔斯”酒馆听波斯进行曲……商铺的地板是用茶水洒过了的,鲁达科夫门前举行有名的逗鹌鹑游戏,卖鱼的、卖菠萝的,以及廉价烟草发散着特殊的气息……巴拉什金见库兹玛走近来便露出亲切却又丑陋的笑容……之后就诅咒谩骂起斯拉夫主义者,把别林斯基和最恶毒的谩骂连在一起,慷慨激昂地列举许许多多的人名和引语来相互攻击,最后得出最绝望的结论:“现在真正完蛋了,我们在一个劲儿地倒退,倒退到亚洲人的野蛮啦!”老头叹着气,忽然压低嗓门,环顾四周说道:“你听说了吗?萨蒂科夫快要死了。这是最新消息!据说给他下了毒药,他们说……”而第二天一大早,又是货车、草原、热浪或者泥泞,在颠簸的货车上看书真是让人痛苦至极……他久久地凝视远方的草原,在心中酝酿甜蜜而又忧伤的诗句,可是往往会被别的思路打断,考虑自己的出路,或者怎样和迪洪拌嘴……路途中尘埃和焦油的气味令人兴奋,薄荷饼的香甜和猫皮的臭味令人窒息……更不用说连续两星期不换一次衬衣,吃着干冷的粮食,靴子变了形,走路一瘸一拐,脚磨出了血泡,夜宿别人家里或是过道里……这些年真是苦不堪言!

从这样的苦日子中解脱出来后,库兹玛在胸前画了个大大的十字。但总得想法糊口啊!在叶利茨附近,他跟一个牲口贩子干了没多久,就去了沃龙涅什。他早就爱上沃龙涅什的一个有夫之妇,对那儿魂牵梦萦,一待就是十年,住在粮食收集站附近,当中间人并时不时地给报纸写些有关粮食的短文。他用托尔斯泰的杂文、谢德林的小品解闷,不料绵绵愁思涌上心头,萦绕不散:虚度光阴,他这一辈子很快就要完蛋了。

九几年,巴拉什金得疝气死了。库兹玛最后一次跟他见面是他死前不久。这是一次什么样的会面啊!

一个人阴着脸狠狠地抱怨道:“应该写,否则会像野地里的牛蒡草一样枯死……”

另一个也眯着死气沉沉的眼,艰难地挪动着下巴说:“是的,是的,我早说了,每时每刻都要学习,思考……不断观察周围的一切,观察我们悲苦贫穷的生活……”

他无奈地笑了笑,把喇叭烟卷放在一边,打开小桌的抽屉。

“你读吧,”他从中找出一叠揉皱了的纸和剪报,“读这一沓宝贝吧……我读啊,剪啊,抄啊……我死了,它会对你有用的,这都是有关俄国艰难生活的记录。但是,等一下,有一个小故事我要找来读给你听一听。”

他翻了半天也没能找到,便开始寻着眼镜,心急如焚地摸索着各个衣服口袋,最终停下来摆摆手,摇摇脑袋,皱着眉说:

“算了,算了,你现在知道的还少得很,尽力而为吧,别一口吃个胖子。介绍给你的题材,关于苏霍诺瑟的,你写了吗?还没有?真笨!多好的题材!”

“要写就写农村,写人民,”库兹玛说,“你自己也经常说:俄罗斯,俄罗斯……”

“难道苏霍诺瑟不是人民,不是俄罗斯?整个俄罗斯不过是个乡村,你好好记着!看看周围,照你说这是城市?每天傍晚牛羊满街,烟雾笼罩,连隔壁邻居都看不清楚。你还叫他‘城市’!”

苏霍诺瑟……多年来一直回荡在库兹玛的脑海中。考尔拉亚·斯洛博达的这个卑贱老头,他的全部家产只不过是沾满臭虫尿的草垫子和老婆遗留下的带着虫眼的大衣。他靠要饭维生,贫病交迫,以每月半卢布的租金在卖熟食的女摊贩屋里找了床板过活。按女摊贩看来,他只要卖掉家产,生活现状就能大大改善。但他十分珍惜这份遗产——倒不是出于对逝者的怀念,只不过心中认为,自己虽然不能与他人相比,但总算有点儿财产。他觉得这份家产值个大价钱:“如今这样的女式大衣哪里找?”他不反对,压根不反对卖掉它,反而开价高得荒唐,买主听了简直目瞪口呆……库兹玛对村里的悲剧十分了解,不过当他思考如何叙述时,不由得陷入村上的琐碎小事,勾起他对童年、青年时代的回忆,于是思路如一团乱麻。苏霍诺瑟在他丰富绚烂的想象中淹没了,转而想写自己的心声,把摧残他生命的一切披露出来。可是他一生中最可怕的东西莫过于单调和平庸,它以令人难以理解的速度化成令他束手无策的琐事……

自那以后,他又一事无成地度过了好几年。和他同居的女人产后发热死后,他到沃龙涅什当过一段时间的中间人,后来又在利佩茨克的一家蜡烛店里当过柜台,在卡萨特金庄园当过办事员,一度成为托尔斯泰的狂热信徒,差不多一年不吸烟,一滴酒不沾,不吃肉,手里不离《忏悔录》,还打算跟着反教堂仪式派迁往高加索……不料有一天他受人委托去基辅办事……那是天气晴朗灿烂的九月末,空气新鲜,太阳不再灼热,列车向前奔驰,车窗大开,色彩缤纷的树林从窗外掠过……可令库兹玛意想不到的是一大群人挤在涅仁的候车大厅门旁围住什么人叫喊,争吵越发激烈,库兹玛心跳加速,朝他们奔去,很快钻进人丛,见到车站站长的红帽子和高个宪兵的灰大衣。那宪兵正斥责三个乌克兰人,他们恭恭敬敬地站着,神情有些固执,身穿厚短粗大衣,脚踩巨大靴子,头戴褐色绵羊帽,可皮帽勉强遮住绑着绷带的圆脑袋。绷带上的血已经结痂,发硬,眼睛肿胀,臃肿而呆滞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净是发干变黑的伤口。原来是这三个人被饿狼咬伤,现去基辅的诊所治疗,他们身无分文,几乎每到一个大站都得饿着肚子等上一整天。库兹玛得知不让他们上这趟车,只因为这车是“特快”,他顿时怒火中烧,在一群犹太人的助威声中冲那宪兵嚷叫,跺脚,因此把他临时拘留,还将他的一言一行做了记录。他一边等下一班车,一边喝得烂醉如泥。

三个乌克兰人是从契尔尼科夫省来的。库兹玛总想象着那是个荒凉的地方,都是些茂密的老林子,三个人与猛兽徒手搏斗的事令他想起弗拉基米尔王子时代,想起原始森林,想起农夫的远古生活。喝得醉醺醺的库兹玛哆嗦着手一边斟酒一边感叹:“啊,那是个什么样的年代!”宪兵和那几个唯命是从的穿袍子狗腿子使他憋了一肚子气:宪兵蛮横,三人迟钝,全都该诅咒。罗斯,古罗斯啊!……酒劲上了头,眼前浮想联翩,把一切夸大到不自然的程度,库兹玛热泪盈眶。“‘勿反抗’行得通吗?”他想起托尔斯泰提出的主张,不由摇头苦笑。邻桌有个衣着整洁正在吃饭的年轻军官背朝他,库兹玛饶有兴趣地瞪眼看他:雪白的制服短得要命,高高的腰身都露了出来,让我上去帮他往下扯一下,要是他跳起来嚷嚷,就给他一耳光,看他反抗不反抗……他到了基辅,把正事撂到一边,连着三天饮酒作乐,在城里和第聂伯河陡峭的河岸闲逛。在圣索菲亚大堂祷告的时候许多人都惊奇地打量着站在亚罗斯拉夫石墩前的一个消瘦的俄罗斯人。这人样子真是奇怪,祷告结束了,人们也散去了,看守人把蜡烛熄灭了,可他咬紧牙关,稀疏的灰胡子垂到胸口,闭起深陷的双眼,倾听响彻教堂上空悦耳的钟声,表情既痛苦又幸福……傍晚时,又见他在大堂附近跟一个跛脚男孩坐在一起,泛起忧伤暗淡的微笑,张望大堂的白色围墙和秋空中金色的教堂圆顶。小男孩光着头,肩上跨个粗麻袋,瘦弱的身上披件脏衣裳,一手端着个只有一戈比小钱的木碗,另一只手不停地变换位置和姿势,像摆弄着什么东西般摆弄他那仿佛不是长在自己身上的右腿。右腿已经变形萎缩,膝盖以下光秃秃的,长着金色汗毛的腿肚子细得出奇,被太阳晒得黝黑。四周并没有什么人,他无精打采,疼痛难忍地仰着几经风吹日晒,满是灰尘的短平头,袒露出孩子纤细的锁骨,任凭苍蝇叮着他的鼻涕,不停地拖长声音唱道:

瞧瞧我们,做母亲的,

我们多么不幸,我们多么痛苦!

唉,愿主保佑,做母亲的,

不再有人如此受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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