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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以后,桃花意外地同我讲话了。中学离村子有十几里路,我们跑通学。我每次上学从她家门口路过时,都碰上她刚好从家里出来。现在我想她其实是有意等我的。放学我们一道回家。当她在我面前一蹦一跳的时候,我总莫名其妙地想起贴在她肚皮上咬裤带时的温热感觉。有时又很仇恨地想到她爸爸。这时我已知道什么是强奸。

张老三蔫了一阵子,又雄起过来了。有天晚上妈妈又挨了爸爸打。我猜想张老三白天又来了。那天夜里我躺在床上把张老三又杀死了好几次。

姐姐这时已是二十五六岁了,一直没有人上门提亲。即使按现在的审美标准,那时的姐姐也是漂亮的。姐姐像妈妈一样话不多。出工的时候,女人们议论姐姐的辫子又粗又长,她只作不听见。我早在为桃花咬裤带前后就砍了几捆柴堆在厕所靠船哥房子的那面壁上。有天姐姐去搂那里的柴烧,我说那柴不要烧。女人天生敏感,姐姐立即像明白了什么,脸一下子红了。那天姐姐在做饭的当儿,摸了摸我的头盖,说我弟弟长大了。姐姐眼眶红红的。我对姐姐感情很深。我一直觉得这浓浓的手足亲情似乎是从那一天起的。

哥哥像块石头,木木的,看人很冷。哥哥力气很大,一个人扛打稻机从来不用别人起肩。哥哥喊爸爸不喊爸爸喊驼子。爸爸打妈妈的时候,哥哥只要喊一声驼子,爸爸马上住手。最多骂哥哥几声畜牲。深夜妈妈挨打,哥哥吵醒之后,就用力擂几下壁板。屋里顿时静下来。

桃花对我的好感冲淡不了我对张老三的仇视。妈妈挨打的时候,或遭上海佬骂的时候,我甚至恨自己咬裤带那天怎么不把桃花强奸了。初中二年一期的时候,我对张老三的仇视加深,对桃花肚皮的回忆愈发温热,强奸桃花的欲望更加强烈。

这时候,船哥已经了不得了。当了大队支书,仍兼着我们的生产队的队长,娶了一个叫青英的女人。这女人脸黑,鼻子大而圆,让人感觉那里面的黄色液体永远挤不干净。

有次我们学校搞忆苦思甜。校长请来演讲的就是苦大仇深的贫雇农孤儿船哥。船哥说在万恶的旧社会,他父母在恶霸地主家做长工,受尽了剥削压榨,最后被活活折磨死了。他成了孤儿。是新中国给了他新生。船哥声泪俱下,激动万分。全场义愤填膺。船哥高呼打倒我祖父的口号。我也振臂高呼。我那祖父的的确确太坏了。我在船哥的演讲中反省了自己,纠正了自己对船哥的看法,似乎他偷看我姐姐解手的事也不再计较了。就在我泪流满面痛心疾首的时候,听见船哥厉声喊道:可是今天,那恶霸地主的孙子也同我们坐在一起享受红太阳的温暖!于是,全场目光射向我。打倒声朝我滚滚涌来。我感觉到我头顶上的一方天塌了下来,掩埋了我。

那天放学没有人与我同路。桃花好像有等我的意思。可有个同学冲我骂道,桃花爸爸日你妈妈的萨拉热窝!记得那时刚放映南斯拉夫电影《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但有那些极富创造才能和想象能力的顽童将女人的某个器官称作萨拉热窝。桃花听别人一骂,也就不等我了。我那时还没有听过痛苦这个词儿,便无法用这个词儿去名状当时的心情。只是脑子死死的不打转儿。看见树,定了一会儿神才知那是树,树上有鸟,那鸟儿扑棱棱飞了才知那是鸟。

有一段路很窄,只容一个人通过。这一段路缠在山腰上,下面是从来没有人去过的深渊。我走得很慢。我一想起妈妈哭泣的样子就非常害怕跌下去。

我正小心翼翼地走着,听见后面有脚步声。回头一看,是张老三。这时我对他不再害怕,只有恨。因为他已不是队长。但这里偏僻无人,我仍有些紧张。我停下来,抱住路边的一棵茶树,想让他走前面去。张老三在同我交臂之际,狠狠地拍了我的脑袋,习惯地叫道:老实点!小地主!我用手肘本能地往后猛撑一下。

我日你的……

张老三没有骂完,一声惨叫。

我抱住茶树浑身发软。过了好久,我才敢回头。我身后的山谷一片平静。

回到家里,天已黑了。我的样子一定很吓人。妈妈摸了摸我的前额。怎么这么热?姐姐从我同学那里知道今天学校的事,招呼我吃了饭,让我早早地睡了。我晚上几次尖叫着醒来,见姐姐都坐在我床边。

张老三的死让我暗自得意。短时间的恐惧之后我也镇定下来。我从来没有感到内疚过。我认为我没有罪责。从法律上讲我那时才十四岁,也不是故意的。现在真的追究起来,我完全可以不承认。我可以说我是在写小说。反正没有人知道张老三到底哪里去了。因为从来没有人找到过他。

张老三死后,我强奸桃花的欲望逐渐减弱。对她肚皮的温热一天天淡忘。

上海佬几天不见男人回来,先是骂,再是哭,闹了几日,照样过着日子。后来听说上海佬偷偷贡了仙。仙娘说,张老三做了伤路鬼。要家里人找回他的尸首安埋,不然永世不得超生。她便请娘家哥哥和她的两个儿子在山里找了几天没有找到。仙娘为何算得那么准我至今不明白。幸好没有算出是谁让张老三做了伤路鬼。

张老三死后,妈妈日子好过多了。爸爸打妈妈的日子少了。哥哥开始喊爸爸。

有天青英跑到上海佬家,破口大骂上海佬偷她船坨。上海佬同人相骂从来没有输过。她拍手跺脚地叫道,捉贼要拿赃,捉奸要拿双。我说你偷人哩!我说你偷赫鲁晓夫偷孔老二!

青英败下阵来,恶狠狠地甩了一把黄鼻涕,叫嚷着回去了。

上海佬的确没有偷船坨。有天夜里我被一阵躁动声惊醒。听见上海佬压着嗓子叫骂:我张老三的鬼魂要来缠你!这时,一个人影从我窗前晃过。我看清了是船哥。那时上海佬四十多岁,船哥三十多岁。

我没有想到会发生下面的事情。

那是收割早稻栽插晚稻的大忙季节。我初中毕业了,高中不知能否上学。天气太热,社员们吃了午饭在家休息。船哥什么时候吹哨子什么时候再出工。我也参加劳动。那些天一本无头无尾的旧小说迷住了我。后来知道是本残缺不全的《红楼梦》。因旧小说是毒草,我就躲在楼上看。那是我家乡到处可以见到的矮木屋,楼上是放杂物用的,瓦面离楼板只两三尺高,热得要命。我正汗流浃背,半认半猜地看着那繁体字的小说,忽然听见一阵轻轻的响动。我放下小说,看见上海佬从她家菜园翻过竹篱笆朝我家这边走过来,在我家房子背后停了下来。她站的地方是我哥哥房间的后门。这时门吱的一声开了,上海佬一闪进去了。我好生奇怪,轻轻俯下身,透过楼板缝儿看见上海佬利索地脱光了衣服,骑在哥哥身上,揉着自己硕大的奶子。骑了一会儿,上海佬便趴在哥身上了。上海佬背上有一大块黑黑的东西,不知是疤还是痣。我只是感觉到那团黑黑的东西在不停地晃动。

以后我常常留意上海佬的动向,躲在楼上看把戏。上海佬总是压着哥哥,我不太服气。直到有一天看见哥哥翻到上面狠狠地按那女人,我才觉得解恨,似乎这才报了仇。

我见了这种事情之后,那本破小说上贾琏同多姑娘幽会的描写对我不构成任何刺激。但上海佬的裸体总让我悬想桃花脱衣服的模样。我想她一定比她妈妈白,因为我看见过她的肚皮、屁股和大腿。

暑假之后我意想不到地上了高中,同桃花一起到更远一些的中学上学。班主任在第一次训话的时候讲了有成分论而不惟成分论的道理。他讲这话的时候,眼睛瞟了一下我。我的脸麻麻的。

那个夏天我感到桃花的衣服特别薄。

这年下半年队上来了两个新人。一个是驻队工作组干部小林,一个是遣回原籍劳动改造的礼叔。

小林在队上驻了不久,来不及发生过多的故事就走了。这是一个白净斯文理分头的青年,说话时有点脸红。同社员们出工的时候,喜欢偷偷瞟我姐姐,船哥便到公社告了状,说小林同地主女儿乱搞。县里马上派人来调查。小林不承认,说并没有乱搞。调查组的人说无风不起浪,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这是颠扑不破的真理。小林灵魂深处被震撼了,认识到了自己心灵的不纯洁甚至肮脏。他向调查组交代,的确没乱搞,但的确有点喜欢这个女人。这样小林就遭了大麻烦。调查组的说小林不老实,不肯承认实质性的问题。所以小林受到党内警告处分。小林心想,没得羊肉吃,弄得一身臊。反正挨了处分,就索性给姐姐写了一封求爱信。姐姐怕自己害了小林,不想答应。可又不敢回信,就约小林到村后的茶山里见面。他们到约定的地点刚坐下,来不及讲一句话,船哥带领民兵赶来了。三节电池的手电筒照得小林和姐姐无地自容。小林不仅不知悔改,反而变本加厉。小林再也说不清,被开除党籍和干籍。

县里工作队的队长为此表扬船哥很有阶级觉悟。我却总认为他那么容不下小林,一定同他偷看姐姐解手有关。

小林的老家在更远的山里,他回到老家不久,就请人上我家提亲。爸爸不做声。妈妈说由姐姐自己做主。姐姐二话没说,流着泪答应了。这年冬天,小林来迎亲。那时婚丧嫁娶都不敢操办。姐姐什么东西也没带,只跪在妈妈床前压着嗓子哭了一回,就跟着小林走了。我一直很感激我的这位姐夫。

礼叔的故事到他死都无法讲清。他比我爸爸大十多岁,在县里工作。这次不知道犯了什么错误,下放回家改造。他的老婆子女仍在城里。他老家没有房子,被安排在上海佬家。上海佬家房子稍宽一些。按辈分,上海佬也叫他礼叔。礼叔看上去像文化人,额上皱纹同头发一样像是梳过的。上海佬同我哥哥的事,据说是礼叔报告船哥的。礼叔事后一直不承认。船哥带民兵捆了我哥哥。上海佬一口咬定是我哥强奸她。哥一句话不肯讲。于是,我哥哥以强奸罪被判了五年徒刑。

后来听人讲,礼叔下放那几年,深夜常听见上海佬格格地笑。我便猜想哥哥的事一定是礼叔报的案。

我更加恨死了上海佬。她勾引我哥的行径我最清楚。于是我强奸桃花的狼子野心又一次膨胀起来。但自从我哥哥出事之后,桃花见了我就躲。

我不断寻找偷袭桃花的机会。

我高中毕业后又回乡劳动。那时还不兴考大学,参军是农村青年惟一的出路。可军队是专政的工具,我们家是专政的对象。

有天全队社员到二十几里以外的山里挑石灰。每人任务是挑回三趟。这么辛苦的农活我是头一回干。挑第三趟的时候,我怎么也赶不上别人了。离家还有三四里路,我实在挑不动了,就歇了肩。一坐下,再也不想起来。惟一的需要是躺一会儿,但我不敢躺,一躺下就会睡着。

已近黄昏,山路幽暗起来。青蛙开始稀稀落落地鼓噪。

我想再不上路就要摸黑回家了。

正当我起身的时候,听见远远有人喊等等我。一看,是桃花。桃花挑着石灰摇摇晃晃气喘吁吁地来了。桃花放下担子,重重地坐在地上。胸脯急促地起伏。喘了半天,才连声叫道,实在走不动了,实在走不动了。

我只好又坐下来。离桃花约两尺远。

谁也不再讲话。

沉默有时是很危险的。当时的沉默使我的大脑片刻间处于真空状态。这真空立即被一种火辣辣的欲望充塞了。我胸口突然乱跳。我侧眼看了桃花。桃花望着对面的山沟。她的呼吸已经均匀了。我的目光从她前襟的扣缝处钻进去,瞅了白白的乳房红红的乳头。乳头红得馋人,像带露的熟透的杨梅。这杨梅不让我分泌唾液而让我口干。

口渴死了。桃花突然说。

没有水喝,只有望梅止渴了。我阴毒地笑着说。

有梅望倒好。桃花瞅着我。

我满肚子的坏水往上蹿。你身上就有杨梅呀!

这话一出口,我浑身燥热。

我身上哪有杨梅?鬼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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