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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真?”他问。
当真?刹那间,只觉天旋地转,仿佛全世界都在和我作对,五脏六腑里注满了苦水。我手脚发软,一点力气都没有,眼珠像翅膀一样在眼窝里扑闪,脑子疼得直跳,血一冲上来,更是涨得跟个气囊似的。我听见那警察隔老远又开始跟我说话。
“我是福克斯警官,”他说,“这是我的私人警局,请你多提宝贵意见。我一直想把这地方弄得干净些。”
我顿时感觉大脑受到了暴击,身体已经瘫软,但又不肯就此倒地。我知道,只要晕过去一秒钟,我就会离开人世。我知道,只要和那痛苦的一天切断联系,我就不可能醒来,就别想获知真相。我知道他是马瑟斯,不是福克斯。我知道马瑟斯已经死了。我知道我得跟他搭茬,假装一切正常,然后,也许得冒死最后再逃一次,逃回我的自行车身边。我甘愿舍弃一切,包括所有的钱匣,只为和约翰·迪夫尼再见一面。
“这警局倒是挺漂亮,”我喃喃道,“可为什么设在人家房子的隔墙里?”
“这没什么神秘的,我想你应该知道原因。”
“我不知道。”
“原因很简单。之所以设在隔墙里,是想省下一笔财产税,因为如果跟别的警局一样,就会被当作可继承的财产。我要是告诉你今年的税金有多高,你准会吓一跳。”
“有多高?”
“每英镑十六先令八便士,外加三便士的自来水费——尽管那水浑得根本没法用——还有四便士的技术教育费。农民都快活不下去了,老百姓穷得叮当响,你说这国家能不垮吗?我现在手头光传票就有十八张,下次开庭简直不堪设想。对了,你车上怎么不装灯?大小得装一个嘛。”
“灯被偷了。”
“偷了?果然不出所料。这已经是今天第三起。上周六光打气筒就被偷走四个。有些人趁你不注意,会从你屁股底下把车座偷走。好在轮胎偷不走,除非你先把轮子弄坏。等一下,我给你做个笔录。请你描述一下失窃的车灯,尽量说得详尽些,别漏掉任何细节,因为在你看来不重要的东西,对经验丰富的警察来说,也许就是最有用的线索。”
我本来觉得特别难受,不过,这一聊倒让我心里踏实了。等情绪一旦平复,我便开始琢磨怎么逃离这邪恶的房屋。这时,那警察打开了一个记录本。本子很厚,像一大册书被锯成了两半,否则小桌上根本放不下。他问了几个有关车灯的问题,认真记录下我的回答。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他喘着粗重的鼻息,时而停下笔来,因为某个单词不太会写。我趁他埋头记录的时候,仔细将他打量了一番。不用怀疑,这就是老马瑟斯的脸。然而,他现在似乎更像个单纯的小孩。一辈子没离开过的皱纹,头回见时还很明显,现在却奇迹般地变浅了,消失了。此刻,他正专心做着笔录,看上去是那么纯真、和蔼,于是,我心里重又燃起希望的火焰。细看之下,他并不像穷凶极恶的敌人。也许,我是在做梦,或者魔怔了。我有很多事弄不明白,也许到死都不会明白——比如老马瑟斯的脸和那肥大的身躯,我可明明记得把他埋在地里了啊;又比如那诡异的警局,居然建在房子的隔墙里;还有那两个怪警察,我才刚逃出他们的魔爪。所幸,离家已经不远,自行车就等在门口,盼着我把她骑回家。如果我说要回家,这家伙会拦住我吗?他知道黑匣子的下落吗?
他将纸上的墨水仔细吸干,然后彬彬有礼地递给我钢笔和本子,让我签名。我一瞧那本子,只见硕大而幼稚的笔迹写满了整整两页。我心想,姓名的问题最好还是别谈了,于是便匆忙在笔录的下方潦草地签了个名,合上本子,交还给他。然后,我尽量轻松地说了句:
“那我回家了。”
他遗憾地点点头。
“很抱歉帮不上你的忙。”他说,“好在今天晚上挺冷,应该不会对你造成丝毫伤害。”
我的体力和勇气本来就在恢复,听他这么一说,更觉信心百倍。要想的事情太多,但我现在不会去想;一切等回到家再说。我要尽早回家,路上不再东张西望。想到这里,我慢慢挺直了身板。
“走之前,”我说,“有件事想问你。我有只黑色的钱匣被偷了,这几天一直在找。不知道你这儿有没有消息?”
话刚说出口,我就后悔了,因为要真是马瑟斯复活了,那他也许会想起抢劫、谋杀的事来,也许会找我报仇。然而,福克斯警官只是笑笑,像是早已猜透我的心思。他坐在狭窄的小桌边,用指甲叩击着桌面,然后转头看了我一眼。这是他第一次注视我,我顿时有些眩晕,仿佛意外瞥见了太阳。
“喜欢吃草莓酱吗?”他问。
这问题太傻,问得也突然,我只好点点头,直愣愣地看着他。这下子倒把他给逗乐了。
“我说,要是那匣子没丢,你就能变出一大桶草莓酱,喝下午茶的时候正好能用上。如果嫌不够,那就变一浴缸,整个人躺进去。要是还不够,那就找一块十英亩的地,往上抹草莓酱,一直堆到胳肢窝那么高。你看怎么样?”
“我没看法,”我咕哝道,“我根本就没明白。”
“那我换个说法吧,”他亲切地说,“你本来可以有一屋子草莓酱,每个房间都塞满,连门都打不开的。”
我只能摇摇头,心里又不安起来。
“我用不着那么多草莓酱。”我傻乎乎地回道。
警察看我还是没懂,叹了口气,像是已经绝望,而他的表情也开始略显严肃。
“我就问你一个问题,”他郑重地说,“你那次跟普拉克、麦克鲁斯金下到树林里,见到了什么?感想如何?是不是觉得那里的一切都很异常?”
我听他提到那两个警察的名字,吓了一跳,感觉自己再次陷入了险境。我得十二万分地小心。他怎么知道我中过普拉克、麦克鲁斯金的圈套?我不明白。但我告诉他,我觉得地下天堂很不可思议,那里发生的一切都像是奇迹,就算现在回想起来,仍然觉得像做了一场梦。看到我惊讶的表情,福克斯似乎很满意。他莞尔一笑,像是明白了什么。
“和所有难以理解、难以置信的事情一样,”他半晌之后说道,“这其实很简单,三岁小孩都能懂。你人在那儿,居然没想到草莓酱,太可惜了。要知道,你本来能免费拿一桶的,而且会是特等品,选用最纯的果汁,绝少或者完全不含防腐剂。”
“我的所见所闻——并不简单啊。”
“你以为这里面有什么魔法,有什么邪术吗?”
“是啊。”
“其实,都可以解释,也相当简单。等我告诉你真相,你会大吃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