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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段时间,钱运对罗卫星三迷五道,她就像是一条缠在许仙身上的白蛇,死命地箍住了罗卫星,一时半刻都不肯放。她自说自话地成了罗卫星的经纪人、代言人、形象顾问、服饰参谋、营养专家。她不惜血本花三万块钱给罗卫星买了一个刚刚上市的“大哥大”,为的就是时时监控着罗卫星的工作状态和行为举止。以罗想农的看法,他这个可怜的弟弟虽然又有了一个家,得来的却不是幸福,而是窒息,奄奄一息,垂死挣扎。男人碰到这样的女人,活该就是一个“劫”。

不过,自从有钱运在身边精心打理一切,作为画家的罗卫星,在商业上的成功却是一天天看得见的。他在南京和北京都分别举办了个人画展;他的画作印制成精美的沉甸甸的画册,竟然摆上了新华书店的销售柜台,虽然半年当中只卖出了一本;他不断地有一些装饰性的行画批量卖到了国外,成为西方中产阶级们布置客厅时价廉物美的饰物;他还有机会捐赠给本市图书馆和艺术中心几幅大画,它们堂而皇之地挂在大厅或者会议室里,让来来往往的目光扫描,让领导和市民们赏心悦目。这一切都唤起了罗卫星的自信和雄心,他意识到他还不是一个无可救药的蠢材,在英雄辈出、硝烟弥漫的世纪末的中国画坛上,通过搏杀,他完全可以为自己赢出一小块立脚的地盘。

就在这时候,他的这段形态奇怪的婚姻突然走到了尽头。原因是钱运收到一封来自美国的信,她的一个终身未婚的老姑姑重病在身,急需亲人过去照顾,很可能还会继承遗产。钱运对罗卫星说,她的这个老姑姑半辈子投资股票,很有钱,她不想放弃这样一笔从天而降的巨额资产。于是,急急忙忙地办护照,办签证,置办行装,订购机票,只等着飞机一声轰鸣冲上蓝天。

罗卫星暗地里松一口气,满以为从此可以摆脱钱运这个混世女魔王,恢复他自由的身躯和不羁的生活。他从前的那些有过“一夜情”的藕断丝连的女朋友们,已经在他面前把钱运诅咒得狗血喷头了。谁料钱运的精明和厉害非罗卫星能够想像,她在走之前瞒着罗卫星跑了一趟派出所,大刀阔斧地为自己七岁的儿子改了姓名,姓“罗”名“海”,跟哥哥罗江的名字并列,甚至气势上更加浩荡。

钱运拉着儿子的手,笑眯眯地送他到罗卫星面前。“亲爱的,从此以后,他姓你的姓,是你的儿子。”

罗卫星吓得连退三步:“你你你什么意思啊?”

“方便跟你过日子啊,免得别人说三道四。”

罗卫星大惊:“你不是很快要走了吗?”

钱运回答:“我是要走,可我不会带罗海走。你想想,异国他乡,语言不通,我自己都不知道活得下来活不下来,我怎么能拖上一个孩子?”

罗卫星看着眼前这个瘦弱文静、跟他从没有一丝一毫亲密欲望的男孩,心里有一种本能的抗拒。“这不行。”他说。“真的不行。我既没有播种,也没有除草施肥,不能够凭空收获。”

钱运走过去,把一本棕色封面的户口簿“啪”地扔在罗卫星面前。“名字我已经改了,你不能逃避责任,如果有一天罗海流落社会,你就是罪魁祸首。”

铿锵有力,掷地作响。

罗卫星就这样“被父亲”了,他冷不丁地成了两个儿子的老爸,这世上凭空多出了一个姓罗的男孩。

钱运从此再没有回到中国。早先她每年还寄一笔美金回来做罗海的抚养费,很快听说她跟一个老美结了婚,生了混血的儿子,也就彻底地跟罗海断绝了母子关系。

这世界上就有这样混账的女人。

杨云坚决不肯接纳罗海,拒不答应给这孩子提供食宿安排。从小到大她偏袒罗卫星溺爱罗卫星,但是在事关血缘亲疏的问题上毫不含糊。“你把他领出去!”她不留情面地喝斥罗卫星。“领他走!别跨进我的门!我杨云没有这个孙子!”

懦弱的罗卫星不敢违拗母亲,万般狼狈地带着罗海过日子。他请过钟点工,请过住家保姆,也请过暑假里短期打工的大学生。他走到哪儿都得带上罗海,尽管父子两个从没有情感上的亲近。他们之间的关系很奇怪,像两个搭帮过日子的陌生人,没有共同语言,没有惺惺相惜,更没有同仇敌忾。他们紧密却又是松散地联系着,不为需要,只为了责任和习惯。

就在这样的状况中,罗海如同一棵野地里没有人护养的树,枝枝叉叉地长大了,长出了颠三倒四的形态,不男不女的错乱。他上中学时就敢在脑后拖根小辫子,在耳朵上一口气扎上一排耳洞,穿那种歌手才穿的很中性的花俏衣服,甚至还修眉,戴各种色彩的隐形美瞳眼镜片,在嘴唇上很仔细地涂上一层亮晶晶的润唇膏。

杨云愤怒不已地向罗想农控诉:“你说说罗卫星他怎么做老子的?他怎么就在家里养出个妖怪来了?养儿不教父之过,他就是养条狗,也还要花功夫训练它怎么拉屎拉尿呢!”

罗想农觉得杨云拿狗打比方不是很妥当,挺侮辱罗海的。可是他习惯了不去跟杨云争执。

好的是罗海只折腾自己,不折腾别人。他不惹事。除了走在街上会被男孩子们嘲笑、招女孩子们尖叫外,他基本上是个安静和守规矩的学生。

罗卫星的这一段破碎和混乱的生活,一直持续到小罗泊的母亲强行入侵。那是罗卫星婚姻序列中的第三个女人。

乔麦子不算在内。她是一个例外。她是悬挂在罗卫星头顶上的明月,熠熠地闪亮着,却永远都无法摘下来,收藏到自己的房间里,映辉出一片清朗澄明的天地。

乔麦子远走瑞士之后,曾经有几年的时间里,李娟的病情稍有好转,可以正常上班,做简单的一日三餐,清早还去小区边的公园里晨练,打太极拳,跳一跳中年人时兴的“扭腰舞”之类。她养了十来年的狗狗陪着她,蹲在她脚边看她跳,如果她转身踢腿,做比较大的动作,狗狗会敏捷地闪开去,换个地方再蹲下。时间久了,狗狗对她的一套动作已经烂熟在心,总是会提前做好准备,闪避或是后退。

罗想农稍稍地松了一口气,开始全身心地投入他的研究工作:带博士生,做课题,当顾问,讲学,国内国外地宣读学术报告。他每天的日子都过得紧张而且琐碎,因为总有这样那样的事情等他处理。他已经四十五岁了,与他差不多年龄的同学和同事们,儿女都开始陆续考大学了。每次听大家聚集讨论高考试卷和填报志愿等等的问题,他只能选择走开,不插话不参与。

可是,夜深人静时,他躺在李娟身边听着她细微却又不那么均匀的呼吸时,心里却常常是翻江倒海,风高浪急。他想念乔麦子。他怀念少年时代跟着乔六月读书的生活。他设想自己如果有一个孩子,他(她)应该是读初中还是高中,成绩会如何,眉眼会长成什么模样……想着想着,他眼窝发热,鼻腔酸涩,胸腔里膨胀着一团东西,难受得像要爆炸,要把他的身躯他的生活炸成碎片,沉沦为宇宙垃圾。

不久,设在瑞士日内瓦的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召开一个海洋湖泊生态研究的国际会议,罗想农应邀参加,在会上发表了关于建立中国长江流域生态系统保护区的演说,呼吁国际上有见识的组织和基金会来共同做成这件事情。会议结束,他绕道巴塞尔,探望乔麦子。

巴塞尔是瑞士北部一个宁静美丽的城市,乔麦子的家坐落在莱茵河边一条僻静的小街上,两层的黄色小楼,墙壁上长满绿色爬山虎,进门是狭窄的楼梯间,一边有白色木门通往客厅,另一边是吱嘎吱嘎的老式木楼梯通向卧室。客厅里不见彩电音箱这些中国人家常有的配置,倒是在四壁顶天的书橱里满满堆放着书籍,还有乔麦子夫妇游玩世界时收集来的各种古玩和工艺品。因为房屋临河的缘故,偶尔有游轮从河面上开过去,屋子里灌满汽笛欢快的鸣响。罗想农研究长江流域水生物学,从老家青阳到武昌的一段江面,来来回回不知道走过了多少次,当他端着一杯乔麦子煮出来的香浓雀巢咖啡,趴在她家的二楼阳台上凭栏眺望,听汽笛声袅袅远去时,脑子里突然浮出来一个意识:长江轮船跟莱茵河游轮的鸣笛声大大不同,长江轮船负重太多,笛声苍凉而苦闷,像老年人深深的叹息,莱茵河上的汽笛声却宛如少女的一声惊呼,娇憨,嘣脆,满满的都是快乐。

乔麦子的丈夫叫海茵茨,巴塞尔大学的哲学教授,小个儿,秃顶,脑袋四周留着一圈金褐色头发,笑起来的时候,头顶闪闪发亮,金褐色的头发仿佛也跟着通了电,闪闪烁烁,活力四谢。他讲德语,法语也不错,英语虽然会讲,口音却重,罗想农听着特别费劲,时常还需要乔麦子翻译。所以更多的时候,只是罗想农和乔麦子两个人用中文对话,海茵茨像个傻子一样陪坐,陪笑。罗想农提出来,这样恐怕不好,冷落了主人,不礼貌。乔麦子回头把这句话翻译给海茵茨听,教授干脆站起身,告辞去了他的书房。乔麦子笑着说:“我们给了他自由。”

乔麦子九十年代开初到了瑞士以后,改学生物制药,很快在巴塞尔附近的一家制药企业找到工作。她现在有一个儿子,七岁,读小学二年级,成绩非常好。罗想农好奇地问她:“孩子长得像谁?”按照他这些年的观察,中外混血儿,大都长成了中国人的模样,黑头发黑眼睛,最多鼻梁高一点,眼窝眍一点。乔麦子当时沉吟一下,告诉他:“孩子像爸爸。”

罗想农略略有点失望。像爸爸的话,年轻轻的也会秃顶,这不太好。

他没有见到乔麦子的儿子。麦子说,小孩子太调皮,他一回家,会搅得大人们说不成话,所以她今天把儿子送到朋友家暂住。“给我们留个空间。”她望着罗想农笑。

当晚罗想农住在乔麦子家,住的是乔麦子儿子的房间。麦子说:“省得我另外铺床。”

小孩子的房间,有一股特别的甜腻腻的奶香味。房间里没有太多玩具,倒是四处散落着中文识字卡片,窗台上居然还有一盘“葫芦兄弟”的录像带。罗想农不能确信这盘录像带是不是罗卫星寄来给孩子的。跟罗想农比起来,罗卫星和乔麦子的关系更加像兄妹,他们之间的电话和书信联系好像更加紧密和自然一些。

罗想农反思他这些年的行为,自己都感觉自己太沉重。灵魂太沉重的人,时空都被灵魂的承载物压得弯曲了,下坠了,压迫了周围的空气,妨碍了他人的生存。当初乔麦子选择出国,离家远游,飘泊瑞士,是不是也跟罗想农的沉重有关呢?

他开了灯,在孩子的单人软床上孤零零地坐着,目光四下里睃巡,想找出一张孩子的照片看看,如果乔麦子同意的话,他还想拿一张收藏。孩子出生这么多年,尽管杨云要求过好多次,乔麦子却从来不肯往家里邮寄孩子的照片,好像她生下一个外国孩子是她的耻辱。罗想农甚至有一点点担心,乔麦子的这个孩子会不会是豁唇或者斗鸡眼?要不然她怎么死活不让家里人见他一面呢?

奇怪得很,房间里散落着小孩子那么多的东西,却偏偏是一张照片都没有摆放。乔麦子似乎故意藏起了她的儿子。

思忖良久,罗想农断定这是乔麦子的特别用心,因为他活到四十多岁还无儿无女,麦子不想用小孩子的照片刺激他,让他触景生情,无端难受。

他躺倒在孩子的小床上,嗅着可爱的奶香味,身心放松,沉沉睡去。莱茵河上的夜航轮船是不是鸣响过汽笛,河水如何拍打古老的岩石堤岸,他一点儿都不知道。睡梦中他在一片绿茵茵的草地上见到了乔麦子的儿子,居然是纯粹的中国面孔,跟他自己小时候的照片异常相似。他把孩子抱到肩上,拔根汗毛让自己变成了一匹鬃毛飘扬的骏马,长嘶一声冲入太空。宇宙物质光灿灿如流星一般从他的身边掠过,漆黑的空间中居然眨动着无数只巨大的眼睛,男孩骑在他身上,头扬着,嘴巴嘻开着,咯咯直笑。他心里一乐,醒过来,回味梦境,说不出来的那种愉悦和美好。

一星期的瑞士之旅结束,回到南京,开门的那一刻,没有见到狗狗扑上来摇头摆尾送上它的殷勤。客厅里悄然无声,李娟孤身陷在沙发中发愣,电视机里以静音播放着她最不喜欢看的体育节目,荧光一闪一闪照在她脸上,她的面容疲惫而憔悴。

“我回来啦!家里还好吗?狗狗怎么不见?”罗想农放下行李,搓着手走到李娟面前,小心观察她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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