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佩罗恩责备地说:“伊桑若-勒-佩旺谢?多么好听的名字。”

“这么做没有用,”西尔维娅回答道,“你想要在我心中唤起感伤的回忆。如果你想跟我继续相处,就得让我忘记你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停下来坐在这里听你那长脚秧鸡一样的嗓音,只是想等克里斯托弗离开这家酒店,然后我要回房间,为萨克斯夫人的聚会做准备,你得坐在这里等我。”

“我不去,”佩罗恩说,“我不会去萨克斯夫人家的。唉,他将会是签署婚姻条款的主要见证人之一。而且老坎皮恩和其他参谋官都会去——你抓不到我。没想到之前就定好了。我不怕。”

“你得跟我来,我的小家伙,”西尔维娅说,“如果你还想沉浸在我的微笑中的话。我不会一个人去萨克斯夫人家,看起来好像我连一个护送我的男人都找不到一样,而且是在半屋子法国社交沙龙的同伴眼皮底下。如果他们有一屋子的同伴呢!你抓不到我。我不怕!”她模仿着他叽叽嘎嘎的声音。“只要你露个面,表示你是护送我来的,你就可以走了。”

“可是,老天!”佩罗恩叫起来,“只有这件事我一定不能做。坎皮恩说如果他再听说我出现在你身边,就会把我送回该死的团里去。我那该死的团队现在在战壕里。你不想看到我在战壕里吧,不是吗?”

“我宁可看到你在战壕,也不愿意看到你在我房间里,”西尔维娅说,“任何一天!”

“啊,你看你!”佩罗恩生气地叫起来,“我能得到什么保证:如果我按照你的意愿去做,就可以沉浸在你的微笑中,像你说的那样?我自己跳进最可怕的火坑,没有任何证件、公文就把你带到了这里。你从来没告诉过我,你什么证件都没有。奥哈拉将军,宪兵司令,为这事发了好大一通火。而我为这个得到了什么?连个笑容的影子都没有。你得看看老奥哈拉猪肝色的脸!有人在他睡下午觉的时候把他叫醒,告诉他你十恶不赦的行为,他现在还没有从消化不良中恢复过来。还有,他恨死了提金斯。提金斯总在削弱他手下的职能——奥哈拉心爱的那些小羊羔。”

西尔维娅并没有在听,但是她因为心中的一个念头慢慢地展现出笑容。这让他气昏了头。

“你在玩什么把戏?”他叫道,“真是活见鬼了,你在玩什么把戏?你来这里不会只是为了看——他。至少在我看来,你不是来看我的。那好吧。”

西尔维娅瞪大眼睛把他从上到下打量了个遍,眼睛睁得好像她刚刚从沉睡中醒来一样。

“我自己也不知道我要来,”她说,“我突然想到就这么来了。在我出发前十分钟突然想到的。然后我就来了。我不知道需要公文,我以为我想要就能弄到。你也从没问我有没有公文呀。你就只管黏住我,然后把我带进了你的专属车厢。我又不知道你要来。”

对佩罗恩来说这似乎是最后的侮辱。他叫起来:“噢,该死,西尔维娅!你一定是知道的。你星期三晚上去科克斯家看了壁球赛。他们知道。他们是我最好的朋友。”

“既然你这么问,”她说,“我不知道。如果我知道你会坐那班车的话,我就不会坐了。是你逼我对你说这么粗鲁的话的。”她补充了一句,“你为什么就不能再缓和一点呢?”这让他稍微安静了一小会儿。他惊诧得合不拢嘴。

她在想克里斯托弗是从哪里弄到住酒店的钱。没多久之前,她把他银行账户里的钱全都取光了,只剩下一个先令。现在是月中,他没法再取钱来付……当然,这是她耍的花招。这样他可能会被迫抗议。以同样的方式,她也尝试控诉他带走了她的床单。这完完全全出于恶意,而当她再次看到他纹丝不动的面容,她就知道自己太傻了……但她已经无计可施了。她以前确实尝试指控她的丈夫,但是从来没想给他添麻烦……现在,她突然意识到她的所作所为有多么愚蠢。他绝对知道,她一点都不在乎这些令人不快的小事;所以他也会知道,每件这样的事都只是她的花招。他会说:“她在想办法让我尖叫出声。我要是真这么做就完蛋了!”

她得使用更难招架的法子,于是说道:“他会,他会,他会臣服的。”

佩罗恩少校现在合上了嘴巴。他在思考着……有一会儿他嘟囔道:“再缓和一点!老天啊!”

她突然感到有了精神:看到克里斯托弗的身影,她很确定他们又将生活在同一屋檐下了。她愿意赌上她的全部身家和她不朽的灵魂,赌他不会和那个姓温诺普的姑娘在一起。这就像在确定的事实上下赌注一样!但是她不知道,在战争结束后他们的关系会变成怎样。一开始,当她凌晨四点离开他们的公寓之际,她认为他们永别了。当时这很符合逻辑。但是,在她隐居伯肯黑德期间,在安静的、白色的修女房间里,渐渐地,怀疑的思绪向她袭来。他们这样住在一起的一个缺点是他们几乎从不交流各自的想法。但是有时候这也是个优点。她当时确定地表示,他们是要永别了。她确定她提高了嗓音,对着出租车司机喊出她要去的车站的名字,以保证他一定能听见;她也很确定,他会认为这意味着他们的结合彻底消亡了……相当确定。但还不一定!

当初,她死也不愿意给他写信;现在,她则死也不愿意暗示她希望他们重新生活在同一屋檐下……

她对自己说:“他给那个女孩写信吗?”然后自己回答:“不!我很确定他没有。”她在公寓截下了他的全部信件,只给了他几份宣传广告,好让他以为全部来信都寄给他了。从她读过的他的那些信件来看,她很确定他没有把除了格雷学院以外的地址给任何人……但是没有从瓦伦汀·温诺普那里来的信……两封来自温诺普夫人,两封来自他哥哥马克,一封寄自朴次卡索,有一两封是军官同僚寄的,还有几封官方的短笺……她对自己说,如果有任何从那个女孩那里寄来的信件,她就会把他所有的信都寄过去,包括那个女孩的……现在她不是很确定自己会不会这么做了。

从镜子里,她看到克里斯托弗沿着从大门通到她身后门里的那条路木然地走出了酒店……她突然非常高兴地意识到——可以确信,他绝对没有和温诺普小姐通信。绝对确信……如果他精神好到可以这么做的话,他看起来会不一样的。她不知道会是怎么个不一样法,但是一定不一样……更有活力!可能更有自我意识,可能,很满足。

少校已经嘟嘟囔囔地抱怨了半天他所犯下的错误。他说他整天都跟在她后面转,像只哈巴狗一样,但是什么好处都没有得到。现在她还要他缓和一点。她说面子上她需要一个男人护送。那么好,护卫人员总该得到什么东西吧……就在这个时候,他又开始说:

“你看,你今天晚上会不会让我去你的房间?”

她爆发出尖厉而响亮的欢笑声。

他说:“真该死,这不是什么好笑的事情!你看看!你不知道我冒了多大的风险。这个城镇所有旅馆的走道上走来走去的人里面又是宪兵副司令,又是宪兵司令,还有助理宪兵副司令,整晚整晚的,我可是冒着赔上我的工作的风险。”

她把手帕举到嘴边,好挡住自己的一丝微笑;她知道这笑容对他来说实在太残忍了,他不会注意不到。果然,即便她拿下了手帕,他还是说了出来:

“等一下,你是个多么残酷的恶人啊!我到底为什么要在你周围晃来晃去?我母亲有张画,是伯恩·琼斯[45]画的,一个面相残酷的女人,带着一丝冷淡的微笑,无情的妖女[46]、吸血鬼什么的,你就是那个样子。”

她突然以相当严肃的表情看着他。

“你看,波蒂……”她开口说。

他又呻吟道:“我相信你一定想要我去那可怕的战壕里,但是我这样一个长相尊贵的大个子家伙是没有机会的。在德国佬的第一轮炮火里,他们就会把我干掉的。”

“噢,波蒂,”她叫起来,“稍微严肃一会儿。告诉你吧,我是个正在试着,拼命想要和丈夫重归于好的女人!我本不会和其他任何一个人说的,甚至都不会和我自己明说,但是女人总欠点什么东西——一场分离,如果没有别的。啊,总得有点什么……和一个跟她上过床的男人……我在那里没有好好跟你分别,在——啊,伊桑若-勒-佩旺谢,所以我现在给你这点好处。”

他说:“你今晚会留卧室的门吗?”

她说:“如果那个男人接受我的追求,我会尽我所能追随他到天涯海角!看看这里,看我想到这件事的时候都在发抖。”她伸出一只长长的手臂,从手到手臂整个颤抖着,起初还微微地,然后变得非常剧烈……“啊,”她最后说,“如果你看到这个,还想要到我的房间来,你的鲜血可能会沾到你的脑袋上。”

她停下来喘了一两口气,接着说:“你可以过来,我不会锁门,但是我不会保证你能得到什么,或者保证你会喜欢所得到的东西。这已经是一笔不错的报酬了。”她突然又补了一句,“你这个该死的自负的人[47],随便你能得到什么,都是怪你自己!”

佩罗恩少校突然捻起他自己的小胡子来,说道:“噢,我会冒碰上宪兵副司令的险……”

她一下子盘起腿坐在椅子里。“现在我知道我是干什么来了。”她说。

佩罗恩即威尔弗里德·福斯布鲁克·艾迪科尔·佩罗恩少校,他母亲的儿子,是这样一类人:没有历史,没有强烈的倾向,也没有——或者说几乎没有——性格。他什么成就都没有;他的学识看起来仅限于了解当天报纸的内容。不管怎样,和他的对话从来没有深刻过。他不勇敢,不害羞;他既不特别英勇,也不特别胆小。他的母亲富有得过分,拥有一座坐落在悬崖顶端的巨大城堡,在一片西方海域之上,像极了高高的公寓楼窗台上挂着的鸟笼。但是她招待的访客很少,甚至没有访客,她家的饭菜十分普通,酒也难喝得吓死人。她有强烈的禁酒倾向,在她丈夫去世之后,她立刻清空了他那几乎和城堡一样历史悠久的酒窖,把酒倒进了海里,这消息让全英格兰的乡绅家庭都打了个激灵。但就算这样还不足以让佩罗恩臭名昭著。

在他早年开阔了眼界之后,他母亲给了他一笔相当于较低级别的王室人员的收入,但是他拿这笔钱什么都没做。他住在肯辛顿宫御花园一处不错的房子里,他一个人和他母亲亲自挑选的一大堆仆从住一起,但是他们什么事情都不做,因为他在巴斯俱乐部吃每一顿饭,甚至在那里洗澡,并在晚饭前更衣。在其他事情上他很吝啬。

他曾经,追随当时的潮流,年轻的时候在军队里待了一两年。他先是被委派到第四十二团,但是在苏格兰高地警卫团[48]出发去印度时,他被调换到了格拉摩根郡,当时是坎皮恩将军指挥,在林肯郡周围招兵。将军是佩罗恩母亲的老朋友,当他被提拔为陆军准将以后,就把佩罗恩安排进了他的参谋人员中,担任他的副官。因为,虽然佩罗恩骑马骑得很一般,但他至少有足够的社交知识,将军可以信赖他代表军团得体地去邀请嫁给了某位子爵的第三个儿子的遗孀……作为一名军人,他指挥水平十分一般,训练水平很糟糕,几乎无法控制手下的军队。但是他很受他的勤务兵的欢迎;而且他穿着老旧的深红色制服或者蓝色晚礼服的样子虽然有点僵硬,但是还挺像样。他正好六英尺高,分毫不差,穿着高筒袜,眼睛颜色很深,嗓音很刺耳;他的四肢相对于丝毫没有发福的躯干来说有一点太粗壮了,因此这让他看起来稍微有些笨拙。如果你在一个俱乐部里问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别人最有可能会回答你,他的脑袋上长了或者据说长了疣,这就是为什么他这辈子一直把头发往后梳,而不是从额头向两边分梳。但实际上他头上并没有长疣。

他有一次去葡萄牙属东非地区打猎。但刚到达目的地,就听说内地的土著发生了暴动,所以佩罗恩又回到了他在肯辛顿宫御花园的房子里。他在和女性交往方面有几次小小的成功,但是,因为他小气又害怕感情纠葛,直到三十四岁为止他的恋爱范围仅限于较低阶层的年轻女性。

他和西尔维娅·提金斯的风流韵事本来是可以拿来吹嘘的谈资,但是他并不爱吹嘘,而且实际上她离开他的时候他被伤害得太厉害,以至于没法编造些谎言来掩饰他和她在布列塔尼度过的那段时间。幸运的是没人对他在夏天做了什么感兴趣。当他回想起她抛弃了他,他的眼眶就会湿润,并不明显,好像海绵表面渗出了水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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