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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先生骂着,鼻子开始抽动。我脑子里再次闪过了那本《驳夤夜书》——最近虽不能说读得如醉如痴,但总算颇受吸引……我们接着扯起了别的,待他情绪好一点就谈起了刊物的事。他吸了一枝烟,那枝闪亮的烟嘴吸引了我的注意:碧绿色,中间有一个圆圆的东西,他每吸一口,它都要飞速旋转一下。他这时把烟嘴取下来,朝前伸了伸比画说:“办份杂志有何难?不就是印一本书吗?”我解释它跟印书不一样,它必须有刊号……黄先生笑笑:“印书也必须有书号啊。”
我再次跟他解释:一本书与一份杂志管理上的区别,如定期出版、有关部门的批准,等等。
黄先生嘻嘻笑了。这时我才觉得他像一个孩子。他站起来:“你们知道吗?我刚才讲的李大睿,就是城里最有名的个体书商,他一个人包揽了南北几座城市的出版和发行。”
我知道有很多个体书商具有翻江倒海的本事,他们与出版社合作,搞来大把的书号,然后出些畅销书之类。我们都知道这个体书商,他势力极大,听说如今除了做书,还经营起地下赌场和纺织业之类,已经是个亿万富翁。我看看吕擎,说对这个人已经是久闻大名了。黄先生拍拍沙发扶手说:“李大睿是我的好朋友,如果不是他,换了别人,十个八个也进去了……”
我看看吕擎。
黄先生接着说:“因为什么?他舅舅就是牟澜,你们知道牟澜吧?”
我们不语,只听下去。
“本来牟澜就能把小济这点事罩起来,坏就坏在另一些人也插手,事情就夹生了。有一次连李大睿也差点给抓起来。那一阵风紧,结果还是逼得他花了这个数——”
黄先生竖起五个手指。
“五万元?”
“五万?五十万!”
黄先生说五十万在李大睿那里是九牛一毛。他进一步证实:李大睿如今已经有了上亿元的资产,一排豪华轿车,几处大房产,其中有一处最棒的别墅群盖在市郊。
“我姓黄的比他就不算什么了。不过我的老爸也帮过他的大忙,我的话他还是多少听一点的。你们要办杂志,如果信得过,我可以找一下李大睿,让他找找牟老。”
<h5>3</h5>
我明白,如果李大睿肯帮忙做点什么,事情当然好办多了。不过这样一来我们就得跟这个人建立联系——这究竟算是怎么一回事呢?我看看吕擎,他正皱着眉头,发出满意的哼哼声。那人是神通广大的,据说手下还有一帮十分能干的人,他们与各色人物都有关系:官场、黑社会,更不用说所谓的文化界了,几年来已经织成了一张网。以前听说过一些蛮有意思的故事,如这人最早起家的时候,一些写黄书的枪手都是他的座上客,特别传说他有一个天才的小姨子,叫“小煤”,就是这样的好手,刚刚十八九不到二十岁,却能写出非常老辣的黄书,让人人读了都难以忘怀,比戒毒瘾还难——开始只有很少几个人知道李大睿的这个秘密武器,后来却越传越神。小煤在文化出版界渐渐成为一个传奇:什么黄瘦纤细,弱不禁风的仙女;什么出语惊人,才华横溢,立马可待,等等。这种传说曾让阳子入迷,他说:“有一天我非要看看这个人物不可。”又说:“我真想画画这样的姑娘……”他说过这话不久又沮丧地告诉:“不必看了,人家万磊早就下手了,那叫先睹为快……”李大睿自从发财以后就变得五毒俱全,但常说的一句话从来没有变过:“要对得起舅舅。”他搞女人、搞不法生意,都说“要对得起舅舅”……这个人一度非常张扬:有人看见他夹着一麻袋钱等红绿灯,说要去银行存款……传说归传说,我一直读的那些文字如果真的来自他,那么这个人会远比想象中的还要复杂许多。
到底找不找这个人呢?我与吕擎交换着目光,在黄先生的客厅里沉默。吕擎的目光告诉我:当然!黄先生吸着烟,笑眯眯的。我发现这人情绪变化很快,刚才还怒不可遏,这会儿已经悠然自得了。我突然记起另一件事,很想问问他的职业——此人就坐在这套宽敞的房子里,与书为伴,而且家里还有一个上年纪的女仆……这真是奇怪,算是一个稀罕之物,一个从少年时期就走入了神秘的异人。但想了想,还是作罢,因为这会显得非常唐突。他吸着烟说:
“你如果同意走这门子,我现在就可以打个电话,约了时间就能见他了。一般人他是绝对不见的。”
我正迟疑,吕擎却抬起头,直截了当地问:
“黄先生,您自己认识牟澜吗?”
“牟澜?我怎么会不认识!这个牟老头有时还亲自上门来看看我的书呢,有时留下吃饭,让我陪他喝一小杯葡萄酒。”
我一听到“葡萄酒”几个字,马上想到了武早。
“你喜欢喝葡萄酒吗?”我问。
“我喝的都是一些很好的葡萄酒。”
“什么葡萄酒?”
黄先生好像不屑于讲。他笑了笑,那种冷冷的笑大概是担心别人听不懂吧。他不知道我有一个酿酒师朋友。
“我喝干葡萄酒。马尔洒拉……”
“它是西西里岛产的一种干白,劲道很大,有一种树脂焦油味儿。”
黄先生站起来,望着我。后来他有点突兀地坐下,咕哝:“我认为马尔吴瓦西更好一点……”
“那是希腊东海岸出产的,很香,但不甜,劲儿也很大。”
我尽量把声音压得很低。黄先生显然兴奋了,他在蓝色地毯上踱起步来,又走到我的身边,拍拍我的肩膀,想说什么又止住了。我想这个黄先生好比放在瓶子里老熟的葡萄酒——他到了我们这种年纪会变成什么味道呢?武早说有一种高级葡萄酒,为了取得那种黄颜色而又不愿放在橡木桶里老熟——那样就会损失掉一些酒,只得装在玻璃瓶里,在瓶中扔上几块橡木片……我想这会儿该和吕擎给这个小家伙扔上几块橡木片了。
接上去我又谈起了很多世界名酒,把这小子震了一下。吕擎又谈起了牟澜的事,坚持让对方亲自为我们介绍,这样就可以免去那个中间环节。黄先生说:“为你们两个做事情我可以亲自出面,不过实话实说,如果难度太大,恐怕就得李大睿帮忙了。”“为什么?”“牟澜是李大睿的舅舅啊,再说他还要依靠这个外甥。”
我惊讶地与吕擎对视。
黄先生说:“看起来牟澜是李大睿的靠山,实际上牟老真正依靠的是这个外甥,要每年提供给他几十万元零花钱……如果李大睿一定要为你们办成这件事,那就一定能办成。”
看来他把一切都讲给了我们。现在我对这个黄先生多少有点好印象了。我们最后决定,还是先找一下李大睿。黄先生立刻进屋拨电话,未通,只得再等一会儿。黄先生对我们东部平原上那片葡萄园很感兴趣,说如果有时间的话,也要去那儿“旅行一下”——这时我终于有机会问黄先生做什么工作了。他梳理了一下头,重新续上一枝烟,语调慢吞吞的:
“我原来在建委资料室工作,喜欢搞搞资料。图书工作是后来呢,我身体欠佳,就在家里养病了,兼了一个足球俱乐部的顾问……”
吕擎发出了奇怪的屏气声。我回头一看,知道吕擎在努力忍住笑,这才发出了那种声音。我问黄先生:“什么病?”
“哦,严重的咽炎,”他左手食指顶一下张大的嘴巴,“我每天都往里喷一种药粉。这些年下来好一些了——过去我跟你们谈这么长时间话根本不行。”
我让黄先生多保重,主要是保重嗓子。黄先生摇了摇左手,说:“习惯了,什么事情都有个习惯的过程。”
吕擎故意凑趣说:“那你不停地吸烟可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