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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周躺在炕上,这热炕炙得他凉透的身子骨又温暖起来。多么好的夜晚啊。这一夜里我又有福了。这夜色的山谷埋藏了多少奇怪的、让人的一生只可以遇到一次的美妙和神秘。你刚刚感受了冰冷的逃亡,你刚刚还在绝望之路上挣扎,可是一转眼你又拥有了最珍贵的东西。谁说你是个没爹没娘的孩儿?你看看这个夜晚吧,母亲刚刚离去,刚刚离去……他伸展着身子,后来又幸福地蜷起。他自我娇惯地用双手抱住躯体。他突然想起自己四十多岁了,已经是一个老大不小的男人了。刚才母亲的声音还响彻耳边,她在说:“你这个孩子……”

庄周的嘴唇伏在了被子上,像在用力亲吻。他发出了“哦哦”的声音。我啊,我能做点什么?为这样的老人,在这样的山谷,我能做点什么?我寒碜而又贫穷,真像是一个百无一用的人……

这个夜晚他感到了一阵又一阵的羞愧。这神秘的夜晚啊!茫然四顾,全是夜色、夜的声息。他闭上眼睛就能感到那茫茫的、遥无尽头的一片混沌。“曰遂古之初,谁传道之,上下未形,何由考之……”他在心中描绘着大诗人屈原的形象,浮现了一个脸上打皱的奇怪而倔犟的老人。嗯,屈原就是这个样子。他想把这个想象的诗神供在心中。“何为诗神?惟有屈原!”他记得有些城里人用一种半通不通的、稚气可怕的伦理学去贬低诗神。这会儿他不知道该怎样评价那些人;想了想,他认为那些人像“吃屎的娃娃”。他明白一个人坐在家里就可以找到杜甫和李白,找到岳飞和辛弃疾;可是如果不走到田野上,不敢做一个落魄鬼,就不可能找到心中的诗神。一想到屈原就要想到歌,如同一想到黑夜就会想到混沌一样。而一旦想到歌,他就要想到那个居在海边的老宁:这个人还推崇法国诗人瓦雷里呢!一个读不懂法语的人如何迷上了瓦雷里?看来语言的阻障也挡不住天才的万丈光芒。他至今还记得老宁说过的另一句话:“艾略特总没有错……”

庄周在这个夜晚问自己:他怎么就“没有错”呢?

问不出,又想夜色,想母亲。母亲哪,我要为您编织一首最好的歌。我要把关于您的歌携向远方,它将是我的护身符……庄周觉得今夜他是依偎在母亲的怀抱里了,就这样发出了香甜的鼾声。

不知过了多久,不知夜晚染得多么浓黑,反正他后来是被一阵粗暴的敲门声给惊醒了。小小的院门一下又一下被拍打,让人胆战心惊。庄周一下从炕上弹跳起来,紧紧裹着被子。他听见老人在西间屋里划亮了火柴点灯,接着端灯走到了中间。

庄周不知是冻还是害怕,哆嗦着嘴唇小声问:

“老妈妈,怎么回事?”

老人面容安详,尽管屋里没有风,她还是习惯地用手挡住灯苗。她对庄周说:

“不要紧,你躺着吧,这是查夜的民兵。”

庄周更紧张了:“为什么查夜?”

“隔三差五,上村的民兵就要到这儿查夜。因为上面布置下来,说要提防坏人从外面流窜过来……”

庄周明白了。他在心里骂:见鬼!

敲门声一阵响似一阵。

庄周把灯火从老人手里接过,放到了灶台上。他一动不动地瞅着老人。老人后退了一步。他把头伏到了老人肩膀上,他们这样靠在了一块儿。

“你这孩子,大半是犯了事的人吧?”

庄周松开老人,点点头:“老妈妈,不知你信不信,我背了个大冤屈!”

老人一声不吭。她看看他,又看看夜色。犹豫了一小会儿,庄周身上都出汗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外面开始呼喊了。老人端着油灯,一手扯着他,走到最东面的半间屋里。原来那里有一个大紫穗槐囤子。她把盖子揭开,里面空空的。她让他藏进去,然后又合了盖子,往上边丢了几件破衣服。

老人到他睡过的炕上去了,然后拖拖拉拉往外走、开屋门,喊着:“谁呀?”

她又去开院门了。

<h5>3</h5>

庄周不知道那些搜索者的目标是否包括自己;如果包括,如果仍在追逐与“西瓜案”有关的逃亡者,那么他们究竟是以那张通缉告示为准还是有了更新的了解?一切他都不甚清楚。如果他那帮流浪朋友被捕并准确地描绘出他的形象,那就很危险了。由此他又想到了乔装改换,觉得只有这样才不失为一个聪明办法。但后来又想,他所能做出的最大改变就是丢掉一个流浪汉的全部外在特征——理发、换衣服;不过这一来又靠近了他那个衣冠楚楚的照片上的形象。

看起来一个落魄的形象和一个道貌岸然的形象都很危险;那么一个“卖锡壶的人”呢?一个到山里打工的人呢?一个疯疯癫癫的傻子呢?他不知该将自己划为哪一类才能赢得一种最大的保险系数。

他知道自己这一次算是真正进入了一种逃亡生活。自从城市逃离,投入到荒野的一天,他就在经受一种无形的追逐;而今天,他要躲避的却是更为逼近的危险,是真实的追捕。他发现这个世界上的好事之徒太多了。大概他们都活得太寂寞,他们总要追逐,总要制造逃亡……这使他想起了某些狩猎者的嗜好。

那个夜晚他藏在囤子里,听着外面一问一答。那些背枪的年轻人白天忙了一天,晚上竟然还有热情挨户搜索。他们询问着,声音里充满了警觉和傲气。老太太平静得就像大地,几句话就把几个嫩毛打发了。他们的脚步踏得地皮咚咚响,可见这些人吃得饱睡得好,浑身都是力气。他们的肉体是健康的,可惜长了一副蠢猪脑子。由此他觉得这个世界是如此难以挽救:那么多的猪脑子将会非常容易地把一切都毁掉。他那一刻真想追上去告诉他们:你们怕这怕那,可是你们想过没有?你们最需要警惕的只是自己的脑子!

他多么感激老人,他真想一生都服侍在老人身边;可是他知道,自己既没有这样的机会,也没有这样的命运。他的命运就是浪迹一生。这会儿他不由得想到了更早时候这片土地上的那个传奇人物徐巿(福)——一个借口为秦始皇采找长生不老药一去不归的“方士”。这个家伙当时率领大批五谷百工、童男童女东渡瀛洲,终于远离了嬴政王的长剑。当年的东海瀛洲还处于石器时代,于是那个掌握了现代技能的徐巿在那里颇讨来一些便宜。他不仅使一片苍凉蛮荒之地迅速进入了弥生时代,他自己还变成了一位统治者,最后可能还变成了一个“神”。关于他的传奇不仅源于东部沿海的传说,而且载于了《史记》,刻入了“正史”。

比起秦代的徐巿,后来的一切逃亡者都有点背运……

终于要与老太太分手了。这一刻他真想给白发苍苍的老人跪下,可是他没有。他曾经发誓一辈子都不屈膝。可是除了这个古老的、既质朴又极端的礼仪形式,他简直没有任何办法能够表达自己内心的那份感激和敬佩之情。后来,他伏到了老人肩上,紧紧地拥抱了老人。他抱住她,觉得她的身体那么瘦小。老人哪,瘦得皮包骨头,体重大约只有六七十斤。在松开老人的那一刻,他在她的耳边轻轻吐出一句:

“妈妈……”

接着他转过身,再也没敢回头。泪水在眼眶中旋动,他擦也不擦。

走啊走啊,我这个没爹没娘的孩儿,我要走向何方?

他顺着河谷一直向上。当他看到又一个村庄的轮廓,就远远地绕开——直到村庄消失了,甩在身后了,他才顺着谷地继续往前。几十年前的雨雪、冲荡而下的激流切割出这道河谷。这河谷滋润了多少生命,汇集了多少生命。很早以前这里有鱼虾,有人泛舟;这里滋发孕育了一种文明——就是这一道道源于鼋山山脉的河谷冲刷出了东部平原。这是水的力量吗?是的;但这更是时光的力量。

面对着这些沟壑和苍茫一片的山岭,庄周总是泛起难以抑制的激动。他真想面对着这一切把心中淤积吐个净尽,可是另一种欲望又立刻压迫了他。他想深深地潜藏心底,就像时光的神秘都潜藏在这重重叠叠的大山、这浩瀚无边的土地海洋之中一样。藏下吧,藏下吧,将一切都深埋起来:痛苦和欢乐、不可解的怪异、人心的委屈、目击的一切……心怀一己的生命所感知的一切隐秘走向终点吧。人要理解宿命。宿命这个词儿重复了千万次,可我还是没法儿把它当成一个俗物扔到沟里。只有这个奇特的词儿才能表达我要表达的一切。宿命,一切都是宿命。在这个“一切”面前,自己与别人的挣扎和奔突也就显得可笑而且必然。

越是往前,那种凄凉和孤独无援的感觉越是强烈。但他只能往前。

不知走了多久,快到黄昏时分,他发现前边有一个颤颤的人影——那么小,简直是蠕动在弯曲的小路上。

黄昏的天色里,人影显得太小了,很像一头迷失了的羔羊。他觉得那头“小羊羔”——从背影看很像一个儿童,正如此奇怪地独步荒野……他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终于接近了那个背影。前边的人缓缓地转过脸来:天哪,是一个女人,一个三四十岁的女人。她长得瘦小极了,这让他马上想起了鸟鸟——那个不幸的招祸少女……但只要稍微端量一下就会发现,她比鸟鸟可要俊俏多了。

庄周被她的目光一下子给钉到了这条弯曲的小路上。他一动不动了。

女人越走越慢,最后停住了脚步。她嘴唇哆嗦,黑黑的两只大眼看着他。他明白了,这是个流浪女人,也是孤孤单单一个人。她竟然像自己一样,临近夜晚却不去寻找那些村庄,而是绕开河谷踏上小路,上上下下翻越陡坡,让荆棘划破衣衫。庄周嘴唇动了一下,没有说出什么。他在好好端量她。这个姑娘三十多岁,像许多流浪女人一样,骨骼小小的却并不太瘦。她的头发没有光泽,但十分浓密。额头有了浅浅几道皱纹。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双眼睛:又圆又大,黑白分明。她的腮部出奇地红,小巧的下巴,略厚的嘴唇。她提了一个花布兜,穿了紫花上衣,浅色小碎花裤子。庄周不知怎么张大了嘴巴,话语急促,好像变得语无伦次。他很久没有这样了。他说:

“我认错了,我以为你、你是鸟鸟……”

女人不好意思地瞥他一眼:“什么鸟啊兔的!”

庄周一下放松了,说一句“走吧”,就转过身往前走去。那个女的跟在后边。

庄周想:他不能走得太快,他想让她跟上。后来他们竟在路上搭讪起来。庄周于是知道了:她真的是一个流浪女人——过去不是,可现在是了……原来她的哥哥到山里打工,好久没有回去了,她就出来找他。找啊找啊,怎么也找不到。就这样,她游荡了一年,再后来就生了病。庄周仔细端量,觉得只有一个词儿、一个俗词儿才能概括她:面如桃花!

她是一个病人吗?他不信。可是后来他才发现,稍一走快她就呼吸急促,胸部一起一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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