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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个夜晚的结果是又一次着凉躺倒。不过这一次他早有准备,把一些食物和烧好的水都放在旁边,甚至就着食物咀嚼了一些草药。不得不好好考虑最后的问题了。“事情显然到了最后,”他咕哝,“难道我跑进深山,就为了来这里寻找一个‘最后’吗?可不是这样。是的,不是这样;既然不是这样,那么我就要重新站起来……”他又一次想到了那个石屋里的老人,想到他的话:“一个人,一个人,还是一个人,直到去死……”

可是他要问:究竟是什么能让这“一个人”始终还是“一个人”,一直地向前走、走到他的尽头?我明白了,它不是别的,它是“爱力”:是它使我活下去,再活下去。

这次他终于又挺过来了。不过挺过来之后,他发觉自己的眼睛真正变得模糊了,直到好几天过去,看什么还是朦朦胧胧。以前出现过这种情况,但睡一夜就会好得多,可是这一次不能了。眼前总像遮着一片云雾。啄木鸟哒哒的敲击声在催促他。“也许我等待的时间太长了,也许我到了走出大山的时候了。无论世事怎样,我都将亲眼去看一看,尽管双眼模糊……”他想起那只衰老的棕熊。是的,他该学会像它一样:最后地看一眼自己的老窝,然后再坦然离去。

这个晚上,他突然想到了要做一件事,即以最为简练的语言为自己作一个鉴定,而且要留下笔踪。他想了又想,在纸上写道:“一、一个伪君子;二、一个大玩家;三、一个欺世盗名者;四、一个最终找到了真爱的福人。”

他开始收拾自己的背囊。一切都装到背囊里。所有的东西收拾停当之后,他在这个居所里又睡了两夜,第三天真的要离去了。他把身体贴在石洞壁上,又把脸贴上去。就这样依偎了好久,又依偎垒起的那个石灶,抚摸他一点一点弄成的木栅门。门前那些被篝火烧黑的石头他也一块一块抚摸过。

“走吧,走吧,”他迈出了第一步。忽然又想起了一个问题:我在这个石洞子里住了多久?一年吗?度过了几个冬天?一个还是两个?不知怎么,一切都混乱起来。他也记不准是一个冬天还是两个冬天;他好像记得自己只在这儿迎接了一个冬天。那么就是一年了……不,也许自己把一切都搞混了。

他扳着手指算来算去,仍然没有搞清在这儿住了多久。

天仍然有些冷,他把那个绒草编成的草毡卷起来,拴在背囊上方。他背着它们,拄着拐杖,走得何等缓慢、艰难。他不是在走,简直是在爬。每走一百米就得坐下歇息,歇息的时候总要寻找一块石头把背囊搁上,这样再一次站起来就会容易一些。

他顺着山脉走向,向东南方一直下去。只要不试图翻越那些大山,那么就不会迷路。从西往东地势依次降低,一个冬天的积雪都在慢慢融化,脚下可以踩到淙淙奔流的溪水。他看不见这些溪水,就蹲下去摸。他只有把脸凑得很近才能看见那些晶亮的卵石。他喝过冰冷甘甜的溪水,觉得舒服极了。

每个夜晚他都点一堆篝火。只有在它的烘烤和保护下他才能度过一个安然的夜晚。每天睡得很少,也可能是老了的缘故,常常只打一会儿盹;吃的东西也很少,那些坚果果肉填在嘴里,要用上全身力气去咀嚼。嘴里已经没有一颗像样的牙齿了。有一些坚果肉里掺杂了硬壳,咀嚼起来弄得满嘴是血。他想第一站该是直奔那个水湾:他多么怀念它!住在石洞子时,有好几次想回去寻找那个老窝棚,可是后来都忍住了。而这一次他却一定要看到那片明亮的水。

走啊走啊,记得第一次搬家,从那片水到大山深处的石洞,他大约走了五六天,而这一次他却整整走了半个月。

那一天,当他真的看到那片椭圆形的水湾时,一下涌出了泪水。他从来瞧不起那些动不动就流泪的男人,可是这一次无论如何也忍不住了。注视了一眼水湾,接着就疯迷一样扬起手里的拐杖呼喊……他在喊自己那个小窝棚,他让它回答!

他走过去,那里什么痕迹也没有了。

在靠近小山坡的那一丛灌木下,他试图找到腐烂的一把蒲草;还有,要找到他亲手制作的那个柴门、他在地上钉的那一溜木桩……什么都没有了。雨水和风雪把这里冲刷得干干净净。他低下头认真辨认,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这使他又一次怀疑只在大山里过了一两年。他想是自己弄糊涂了。他想:正像“天上方一日,世上已千年”的道理一样,大山和人世间原来有着不同的日历啊!他长长叹息,想站起,可是刚刚挪动一下就一头栽倒了。他明白自己一时也离不开拐杖。拐杖呢?费力地寻找,看不见,只有把眼睛对上去……费了好长时间才发现:拐杖离他仅一尺远。

告别了这湾湖水,继续向前。他要寻找大山里的兄长,那个石屋老人。他想在走出大山之前向他告别。他不想引起他的误解,因为他记住了老人的话:永远是一个人、一个人……他只是来向他告别,来送去自己心中的感激。他再也不会祈求谁和自己一起,去抵挡孤寂和惶恐。“我的兄长,我的老哥,你别来无恙?”

<h5>4</h5>

我实在疲倦了。我只想好好睡一觉。等待我的还有更漫长的一段跋涉,但我最终会抵达你的面前。我们将重新变成一个人。

曲不知什么时候躺在了一块巨石旁,身上紧紧围着他亲手编成的那个绒草毡。它柔软、脏黑,不过它是曲所能搞到的最后一张“鹅绒被子”。他把背囊当成了枕头,觉得背囊里有噗噗跳动的一颗心,那是自己的心。它提前跑到了背囊里,那是准备着有一天让过路人把它拎走。那个过路人会是谁呢?他睡着了,幽思偏离了肉体,升上了云端。它在那儿游动,俯视着自己的躯体。可怜巴巴的老头像个娃娃一样,这身体多么瘦小。他自己不知道,他大概还不足六十市斤。他躺在绒草毡里的姿势顽皮可爱:侧着身,一条腿稍微弓一点,紧贴地上。他睡得多么香甜。

草毡上软软的绒毛贴在他的腮部,让他觉得是另一个人的柔发。她总有一股奇怪的香味,细腻的肌肤、衣服、指甲盖,还有她沾过的一些东西,包括那些纸页,都透着这些奇怪的芳香。他有一种特别的敏感,记得他老远就可以嗅到一种气味。一沓纸、一本书,只要是她的,他就会感觉到这种气味在上边。而那本书只要被路吟触摸过,立刻就让他有了一种奇怪的排斥感——但那不全是厌恶。他也喜欢这个小伙子,只是不喜欢那种气味。和路吟一块儿讨论问题时,他的眼睛有时离开所要做的事情,长久地端量她;而她却低着头。她那么专注。“这是一个心肠柔软的、不懂得提防的美丽无比的姑娘。她还有点瘦小,不过她会胖起来的。她会是一个体态更加匀称、更加知冷知热的、挺好的一个妻子。”他有好几次提着拐杖在屋里走来走去,那是一种焦躁的举动。他咳嗽。后来他一次又一次问路吟问题:

“噢,这个,你来看——”

他一只手拄着拐杖,一只手到书架上抽出一本书。

“老师,您的意思是?”他睁着一双迷茫的、受惊的眼睛。

“我的意思是,你必须把它们核对一遍,然后把它们分分清。”

“这——”他迟疑着,大惑不解。

那时候我在屋里急急走动,可能是我的拐杖捣地的声音,还有我的脚步声,使他们没法工作下去吧!到后来他们竟然提出要到阅览室,到那儿去把余下的工作做完。

“不!”

他当时暴烈地喊了一声。这喊叫使两个年轻人傻呆呆地站在那儿,手里还捏着一沓稿纸和一个硬皮笔记本。焦躁、喜悦、反复无常;一些奇奇怪怪的日子,像梦境,像害了奇怪的热病……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像现在这样,依偎着一个温热芬芳的躯体?噢,我得怀念那个温暖的夏天了,怀念那个穿着花布连衣裙的人,她的侧影,她的绵绵细语,她在丁香花的校园、在我耳旁的声声诉说。一个人竟然可以如此地娇惯自己、放纵自己,竟然可以如此地迷途忘返。他攫取得太多了,神灵将用什么样的手、在什么样的时刻阻止这一切?

这只手终于伸出来了。不过它却没有办法从睡梦里将你驱赶。你才是我真正的神灵。我说过,我在任何时候都不会违背我在深山里遇到的第一个师长和他的劝诫。是的,“一个人,永远是一个人”——你和我合成了“一个人”,正因为我只是半个自己,裸露着鲜血淋漓的一半躯体,所以我才要如此痛苦!如此痛苦!痛不欲生!我奔走、呼叫,踉踉跄跄追赶,就是在追赶我的那一半,那一半!天哪,我不会忘记深山里师长的劝诫,我要“一个人”,“一个人!”

在这最后的相依相偎中,我真切地感到了你的躯体——你噗噗跳动的心脏……云嘉,你的手,我在寻找你的手。这是你的手吗?噢,这是我们孩子的手,一只多么有力的男子汉的手。是的,小家伙长大了,他是我们的孩子。他的眼睛多么像你,这就说明他充满了希望。云嘉,你的手,你的手。噢,我的手……

……

就是这样一个普普通通的明朗的春天,春天的上午,那个正在山地上下野兔皮扣的石屋老人突然一抖:他感到了某种极其奇特的东西,好像心窝那儿猛地被揪了一下。他老得两眼深陷,眉毛也白了,不过那顶瓜皮小帽仍然油渍渍地扣在头上。他的衣服显得更加瘦小,用一根桑树根把衣服束起来。不过他举手投足仍然那么利落,偶尔张开嘴巴,满口的牙齿还是那么整齐、结实。

他无心做任何事情,只登上山坡向西方遥望。西边总是给人一种苍茫的感觉,实际上也正是如此。群山起伏,一切都掩在一片淡淡的薄雾之中,跳跃,虚幻莫测。老人眉毛动了动,闭上眼睛。后来他又圆睁双目,笔直地向西走下去,走下去……

他平时什么也没有想。可是在这个奇怪的上午,他只想往西走,再往西走;他想看一看西边的什么,这成了他的一个心思。

他走啊,走啊,当太阳转到了正南方向,大地被烤得一片温暖的时候,他首先看到了在山慢坡上开放的那一片雪白的荼花。啊,这荼花简直像白色海洋,浪涌在风中浮动。他就踏着这片花的海洋走过去。太阳照在荼花上,它放出了刺目的白光。一只秃鹫在这白色的花海上空翱翔,好像发出了一声嘶哑的鸣叫。

老人抬起头看看它,一直往前。

在一片雪白的荼花之中有一个黑点,它显得那么刺目、凸出。

他不禁快步赶过去。他终于看出:那是一个躺在草中的人。他把草毡拨开,发现这是一个极其瘦小的老人,胡须都白了;连鬓胡子显得很长——在最后的时刻,他的嘴巴还大张着。啊,这张脸多么老、多么瘦,他那薄薄的皮肤简直要蒙不住颊骨了;他的头枕在一个鼓鼓的背囊上……他觉得很奇怪。

他又退开一步,端量着。这是谁呢?如此熟悉!他猛地跺了一下脚,大叫一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瓜蹲下来。

“是你呀,我的兄弟!你到底还是一个人,你一个人死了……是啊,我琢磨就该是这样……”

他一手托起了老人又瘦又硬的头颅,一手把那个背囊轻轻抽开。

他从背囊里发现了一柄磨得比巴掌还小的铁铲,一把坚果核,一沓子写满了密密麻麻小字的纸,还有用干树叶、纸和布反复包裹的一小撮火柴,一个摔瘪了的铝钵和一个破了半边的搪瓷缸。

他把搪瓷缸仰起来扣在脸上,对着太阳照了照:“还好,它没有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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