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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记起海北一个脸『色』乌黑的朋友说过一句令人丧气的话富有人家出来的孩子,说到底都是非常脆弱的。他当时据理力争,但心底十分不安。他知道这句话肯定击中了什么。如果不是一年之后他在一本翻译小说中读到相似的一句话,他会怎样钦佩那个黑脸同学啊。不过现在他仍然觉得那个同学了不起。他不太知道那个人的出身,但可以料定他是苦出身,还极有可能是个猎户的孩子。不过这会儿他又在怀疑猎户的孩子有可能到省会学堂去读书吗?

一闭上眼睛就是合拢的蜀葵重重叠叠的花瓣。他睁开眼,看到海水里阳光的斑点。他默默地了个誓。

这一次旅行让他受尽了折磨。因为他登6之后,为找那些昔日好友费尽了力气。不知为什么一个个都销声匿迹了。有的好不容易找到,又现对方像换了一个人,不冷不热,瞪着一双奇怪的眼睛看他。我怎么了?我是曲予,给予的予。是的,你应该给予了,你们已经掠夺了别人很多——从那个滨海平原到几个城市——当然我们是指你的先人、你的父辈。你能够给予吗?曲予听着这种陌生而奇特的口吻,回答不出一个字。他重重地给了对方一记拳头,那是久别重逢的一种友好表示。可是对方——一个长了一对小眯眼的瘦子却煞有介事地抚『摸』着被捶过的前胸,一字一字吐出“这是来自另一个阶级的拳头,一种打击……”

曲予笑了。他过得极不愉快。在小眯眼的带领下,他又找到了另外几个朋友,现他们都比过去瘦了,也精神多了,一双双眼睛闪着警醒和敌视的光。但他们仍然承认他是他们的朋友,而且一起喝酒,吃一些粗糙的食物,在最高兴的时候还唱起了一节奏极其舒缓、调子极为悲伤的外国歌。后来他们都要求他做一些事情,他这才惊讶地现他们都有点疯狂了一种相互传染的疯狂。他这才害怕起来,急于离开。但只有他要走开时,朋友们才表现出真正的、巨大的热情,一遍遍挽留他,还提出陪他到野外走一走。

这个建议倒具有诱『惑』力。他随他们出了城,到了郊区。那些林边农户中有几家是极为默契的,拿出家酿的野葡萄酒招待他们,夜里还讲了很多狩猎故事。曲予很久以后回忆这些,仍对那些故事有一阵神往。住过一夜,带了大量的食物,然后就是进山。黑密的森林中,那些弯弯曲曲的路径朋友们和猎人一样熟悉。更为令他感到惊讶的是,不紧不慢走到天黑时,就必定会来到一个窝棚,而且里面有提前备下的食物,有点火用的火镰和火石。他看着这些朋友和老猎人一起,耐心地对着一块火绒草敲打那块小石头时,觉得真像在梦中一样。

森林中原来有这么多的窝棚。它们在暗中连成了一个网。朋友们说,这就是最后的退却,这里将来有一天会是“前沿”。他们说话时互相注视,不时地捏紧拳头。他们还仰望远方——远方是层层丛林,密不透风。曲予认为他们的目光正穿过它,『射』到更为遥远的一个地方。只是在那一刻,他的心中才猛地颤抖了一下,接着起热来。

夜间朋友们都不怎么睡觉。曲予觉得他所经历的这一切都是奇迹,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无论如何他是不会相信的。昔日熟得不能再熟的一伙同学、朋友,仅仅是分离了不太长的一段时间,重聚时竟会生那么大的变化。而且他们已经不太需要睡眠了,彻夜点着松明辩论,那种辩论虽然连老猎户也能偶尔『插』上一句,他却听不明白。他模模糊糊地睡去,梦见船在丝绒一样的海面上滑动。他想一刻不停地回去、回去。

天亮了朋友又是挽留。这一次他真的感到了那种深深的友谊。原来他们一开始的冷淡和其他表示只是一种无可奈何。他们对他说记住我们吧,也许有一天我们会到那个城市,去找你或者……

“或者怎么?”曲予问。

他们互相看着。最后是那个小眯眼快言快语地举起右手——他以手代枪,指着他的脑门说“嗵!——这样。”

闵葵在宅院的西北角一片细密的荩草丛中现了好多株密花舌唇兰。它的白『色』小花瓣直立着,别有一种风采。她蹲下来,看了一会儿,就一连折了好多枝。后来她在这一带又找到了几株绶草,它的淡红『色』小花同样让她心动。曲府里有一个大花圃,那些大朵大盆的花木都看熟了,所有这些花都由那个清滆料理,他按时把它们摆到老爷和老太太的房里去。闵葵这时想的是把手里的一束花『插』到老太太桌上的水瓶里。她记得这一带还有铃兰,这时候正是铃兰开花的季节,哪儿有铃兰呢?

正在这时候曲予急急地走过来。他现闵葵时,脚步立刻放缓了。“少爷!”她垂下了头。曲予一直走到她跟前,一声不吭地站着。“少爷,我回去了。”她稍稍折一下身子,走了几步。后面有声音说“你等一等……”

她就站住了。她抬起头,看到了一双微蹙的眉头,一对她极为熟悉却又从未见过的目光。这目光灼伤了她,她赶紧转脸。可是一切都晚了,因为他清清楚楚地说道

“我喜欢你,这样很久了,我一直想当面告诉你……请你回答我一句。”

“不,少爷,我不听,我不敢;我回老太太那儿了……”

曲予再一次拦她“只要是真话就行,你说一句吧,你若不同意,我永远也不会再说什么的……”

“少爷,我什么也没听见,我没听见,我回老太太那儿了……”

她跑开了,手里的花撒了一地。

曲予一枝一枝拾起。不过他没有追上去,而是把这些花拿到自己屋里,『插』进清水瓶中。他一天到晚盯着那束花,什么也不想做了。一连多少天,他总是晚一些到餐厅去,只为了避开那个娇小的身影。他的嘴唇很快爆起了白皮,后来就病倒了。

医生来看过,给他吃了很多『药』。直到好多天之后,他仍旧躺在床上,勉强能吃饭看书了。有一天闵葵像一只小鼠一样溜进来,立在旁边。他当时闭着眼睛,只凭嗅觉就感到了她,但仍闭着眼睛。他说“葵子,那天我说的是真话,我反复想过的话。我在心里这样决定了。我只想听一声回答。我会爱护你一辈子……”

闵葵两手蒙着脸哭起来,哭得不能抑制。

“你不能再哭了,不能了……你能不能回答我一句话行,还是不行?”

“我不能,我不敢,少爷!少爷!”

“我明白了,你是厌弃我,又不敢说……我明白了,明白了……啊,葵子,我知道了。”

他睁开眼睛,好好看了一遍蒙着脸的闵葵,长长地叹一声。可他的叹息还没有落地,对方就把手从脸上拿开了,几乎是喊着说

“不,不!少爷,我是不敢……”

她喊完伏在了床上,抽搐的双肩把床都带动得颤抖起来。曲予的手放在了她光滑浓密的头上。这样有一刻多钟,他站起来,走出屋子。已经十多天没有出门了,这时候大约是下午三点多钟的样子,天空没有一丝云彩,天蓝得让他想起站在甲板上所见到的海。他真的嗅到了大海的气息。“你知道世上最好闻的是什么吗?”他悄声问了一句。没有回答。他这才记起她还在屋里呢。他反身回屋,把她扶起,又牵她到了院子里。他重复了刚才的问话,她摇头。他认真地告诉她“下午的海,还有……”

“还有什么?”

“还有你的头。”

她无比浓密的头一下子垂下来,遮住了他的面庞、他的眼睛。他像进入了温暖的黑夜,一个人在黑影里喃喃自语。

第一个知道这事儿的是清滆。但他一声不语。那一天他去喊少爷吃饭,轻轻进门时,现了一对相拥的人。他退出去。那一天他劈了很多木柴,又把它们小心地堆好,堆成一座小塔的模样。

曲予将自己的决定告诉了母亲。

老太太站起来,儿子就喋喋不休地讲下去……老太太说好孩子我的心肝,你不要讲不要讲了,再讲我就要死了。她真的身子一歪倚在了一个雕花盆架上,呼吸明显地加重了。儿子赶紧过来扶她,她却用眼睛寻找旁边的闵葵——原来她在曲予进来的一瞬就溜走了。“这个妖……”她吐出半句,认识到它太粗俗,立刻闭了嘴巴。她的手拥住了儿子,泪水不停地涌流。她再不说话,只是央求儿子“不必把这样的话告诉你爸了,他受不住……千万不要。”“可是……”“千万不要。”

他忍住了,没有在父亲面前提一个字。可也不过是三五天的时间,清滆来喊他了,说老爷让他去一趟。他预感到了什么。

父亲的病一如既往,半倚在一个巨大的沙上喘息,面前的大理石镶面茶几上放了一碗参鸭汤——这使他记起到了晚饭的时间了。他感到父亲的目光流『露』出从未有过的失望。就这样被盯视了一刻,老人说话了。他抬起右手,那衣袖有些长,遮去了半个手掌,松松地挥了一下“我看错人了。你是难成大器呀。去吧。”

他怔在那儿。

清滆走近一步“走吧,少爷。”

他跟着清滆出来。他记得一出门,就看到天上出现了稀疏的星星。它们很大,但一点也不亮。这是个没有任何希望的夜。他突然想起了在海北森林中度过的夜晚,想起了点燃的松明和不停的催人入睡的辩论之声……他一点食欲也没有,尽管清滆在后边一再地规劝,还是径直来到了白玉兰下。他在这儿走了很久。

回到房间时已经是午夜了。他想着父亲的那句话,不知怎么,老想从积满了灰尘的地方找点东西翻一翻。

灰尘可真多,他被呛着了,不停地咳,不停地翻。那些古旧的词句很拗口,但他还是大致看明白了,这都是自己的族史。上溯几代,这一周遭出了个京官,京官回家省亲,了解到距此二百公里的西部玲山有金银矿脉,回京后就上书朝廷,力倡“凿山谷”,取“大地间自然之利”。皇上恩准,并命他为督办,奉敕开采。京官随即招用了十余位通晓盐铁经济的地方官吏和名商巨贾,而这其中就有曲姓。而后的曲贞——他该是老爷的爷爷了,成为督办最得力的助手,并在京官过世后成为当时最有名的三大督办之一。

曲予老要忍住呼吸,以免陈旧纸页上的东西飞进肺里。他极力想象那个督办的模样,想象采金场上隆隆的炮声和“万两黄金一条命”的民谚。曲贞在晚年脱离了采金事业,这也许是他极为高明的一手。他亲手把一个显赫达的家族从有血腥味儿的地方领上另一条坦途,辞了督办,转而在海北和南方几个城市投资兴办铁厂、缫丝业和纺织。后来的事情就顺理成章地过来了,曲府也就成了现在的曲府,老爷是老爷,少爷是少爷,白玉兰迎着每个春天的呼唤开放。

但是曲予心中充满了说不清的厌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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