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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一步踏进了秋天满目苍凉,枯叶扑地。宁珂恨不得立刻归去。那是他的家,他心灵的巢,他滚烫烫的命。“綪子,等我吧,只一个星期,不,只一天……”他能看到她颊上淌下的泪水。那一天在老式洋房里分手之后,她就开始了等待。她由“姑妈”陪伴着,一直到伤心失望、不得不离开为止。这一刻她在哪儿?她伏在母亲肩头泣哭吗?

有幸的是曲綪并不知道自己被捕的消息。不然的话她将被忧伤焚毁。她也许暗自埋怨那个一去不归的新郎。綪子,深深地抱歉啊!不过我眼下已从那个恐怖之地挣出了,虽然不能马上回到你的身边。我必须立即赶到我的队伍上。

金『色』的柳叶被风驱赶,旋成一个个坟丘似的凸起。宁珂与殷弓在暮『色』里走了许久,述说被捕以来的全部过程。对方一声不吭。说到留守地的“学堂先生”,殷弓站下了“那家伙罪该万死!”一枝柳条被折断了抛在地上。

“可是……”

“罪该万死!”

宁珂叹息一声“他供出了一切。可敌人并没有饶恕,还是杀了他……”

“叛徒从来没有好下场!”

殷弓斩钉截铁的声音惊飞了一只老鸦。它扑动的翅膀扫下一些细小的枯枝。天真凉啊,秋霜即将覆上大地。“我没有完成组织上交给的任务……民团的事情算是没有希望了。枪支也落到了敌人手里。”宁珂提到那支队伍心里就一阵烫痛。这其中凝聚了他多少心血。殷弓却再不提一句民团的事。很长一段时间,他的脸『色』一直铁青。这样不知停了多久,他突然问

“你被捕以后见了几次宁周义?”

“只一次——最后的时候……”

“嗯。”

宁珂极力想看清殷弓的脸『色』。天要黑了,林子里一片模糊。他身上涌起一阵冲动,揪住了殷弓的胳膊“他是不可挽回了,我们不必再抱希望……”殷弓冷冷一句“我从来就未抱希望。”

宁珂脑海里突然闪过了阿萍『奶』『奶』那双眼睛,心上一热。他无望而热烈地遥望着远方。那重重暮『色』压迫下的山峦后面,那闪烁着一片星辰的天空下,就该是她的住所了。

殷弓不经意地问着曲綪。当他得知宁珂出狱之后尚未与她见面,忍不住出了惊叹。他长时间看着宁珂,鼻子里吭吭几声,再没说什么。宁珂却在越来越浓的暮『色』中感到了对方目光的压力,它真的有重量啊。这种感觉非常熟悉。他记起第一次在曲府怎样见到这位瘦削的人。那时他一抬头迎接了这对目光,暗自惊讶……还有一次是他将自己即将结婚的消息报告对方的时候,这位出生入死的战士倏地瞥来一眼。他不会忘记的。

“你早些回去吧,这很应该。当然,是的,回去吧。”

殷弓走开几步,又特意回身叮嘱。

宁珂胸中一阵热辣辣的。他那儿溢满了感激。

这个夜晚他仍然在队伍上度过。这儿陌生又熟悉的气味令他『迷』醉。他想换下这身簇新的衣服,因为出来时那位黑胡茬军人让戴船形帽的大眼睛女军医为他拿来一叠衣物,他从中挑拣了这一身藏青『色』的制服。可惜这儿没有合适的衣服。一个半月的监禁、可怕的折磨,就这样成为记忆。他甚至来不及回想和总结。一片模糊。偶尔能记起的是女军医的微笑。那笑容与任何人不同,它非常真实。有时他甚至因为这一现而痛苦,不过难以否定的是,她的确是那个严寒之地的一抹光明。他知道她是他们当中最好的一个。

午夜时分,营地里的人大多安息了。宁珂无论如何睡不着,索『性』走出了帐篷。一只沉沉的手搭在肩上,他一惊。对方笑了,原来是交通员飞脚。

飞脚递过一支粗粗的雪茄,他接了,并第一次试着吸起来。两人倚在一棵大橡树上。飞脚讲到近来几次去那个海港小城,宁珂的心怦怦跳。对方就是不提曲綪。港长金志,曲予及医院,曲府里的淑嫂……宁珂紧紧咬着牙关。飞脚从他手中取过那支雪茄,用力吸了一口“你最好把全部过程写一下,交给组织……”

“我?”

“是的。”

“不过……”

“写一下吧。”

飞脚的手又一次拍了一下他的肩头。

宁珂本来要在第二天就赶回曲府,想不到突来的一场风雨阻止了他。他简直不记得初秋时节平原地区有过这样的大风雨半天时光扫净了树上残留的叶片,大风夹雨呼啸吼叫,撕裂了手臂粗的枝干。他呆望着骤变的天气,想着昨夜还在闪动的星星。

像泣哭一样的雨声,不停浇泼下来的水柱……风停了,树木伫立,一动不动地忍受冲刷。战士们忙着加固帐篷、裹紧蓑衣,一个个全身湿透,头上沾满了泥巴。他们互相闪着询问的目光,『露』出了雪白的牙齿。“政委,进帐篷啊!”他们喊着。宁珂一动不动站在大雨中。他觉得一个半月的污浊全被洗涤了,雨水像灼热的火流在焚他,激活他身上的什么。

他准备雨水一停就启程。可这雨越下越大,伴着轰轰的阵响——不是雷声,而是洪水在咆哮……他不断把扫到脸上的湿拂开,渐渐恼怒了,一跺脚奔跑起来。

“我的绪子!綪子!我们俩有一千年没有见面了……”

如果是以前,宁珂注视着这些高高的白玉兰,就难以抑制满眼的泪水。现在他只是看着它们,轻轻地点点头。这会儿它们唤起了何等异样的情感,有点恍若隔世。

“綪子!你太苦了……”如此平淡地吐出一句,感受着她在怀中的颤抖。曲綪竟一点也不知道他这一月余的遭际,曲府几次差人去宁家老院打听他的下落,回答是去东部小城了。哪里也没有他的踪影。曲綪差不多绝望了。“你到底怎么了怎么了?你啊!”她咬疼了他。宁珂摇摇头,一声不吭拥住她。他只望着窗外那一株株高大的白玉兰。他这会儿感到惊奇的是,一场暴雨丝毫也没能摧折这些美丽的树。它们在雨水洗过的碧空下显得更为清丽和高贵。

曲綪尖叫了一声——她突然现他胸前有一道紫的伤疤。他掩上,她就不顾一切地撕开衬衣……“天哪!天哪!……”她看到了越来越多的疤痕。她不敢看了。一瞬间那张脸变得没有一点血『色』。

宁珂只得说出一点点。但他只说那是一场误会;至于受伤嘛,那简直不算什么“你还记得殷弓,还有许予明……他们的伤才叫重。他们一声不吭。”“可是……”“没有什么。”“珂!”“真的没有什么,綪子!”

他们差不多一整天拥在一起。她极力想弄明白一切。他却默默的。曲綪细细抚『摸』他的胡茬,觉它们比过去硬多了。那颗心也硬了。原来是这样一个男人。

这是一间精心装饰过的新房,是闵葵和淑嫂、小慧子三人的杰作。如此雅致和高贵的爱巢,一对新人却并未在这儿待上多久。他们的新婚之夜是在山地度过的,后来又被殷弓劝说去了东部城市——那座有花园的老式洋房中。只有这会儿他们才能够好好享用这儿的一切。淑嫂甚至设法搞来了非常紧缺的炼『乳』、从船上弄到的上等『奶』粉和咖啡,还有大个甜橙。淑嫂注视宁珂的目光是令人难忘的慈爱、温厚,闪闪烁烁的关切和仅有一丝的羞涩。她像曲綪一样叫他“珂子”,为他抻去衣服上的皱褶。

曲綪无法回避爱人累累伤痕的躯体。这些创伤尽管已经结疤,但它们使一副身躯变得如此可怕,像是被什么胡『乱』涂抹过。那刚刚长好的创面泛着肉红,让人想到被割裂那一刻流淌的鲜血。她无论如何要知道更为详尽的情形,他却总是搪塞,或者干脆缄口不语。她一次次品味他的痛楚,伤心得难以忍受,一任泪水涌流,不停地吻他。

他开始断断续续在纸上写起来。思绪一次次在那个学堂先生身上终止。那人的音容笑貌宛若眼前。他无法使用“叛徒”这个字眼。他在想那个人面对刚刚招募的新兵的激动演说、演武场上的严厉;还有,他想起了他们在宁家大院的彻夜长谈……这个人现在已经长眠地下了。这就是眼下的一份真实。他同时记起叔伯爷爷的冷酷警示如果不是援救及时,恐怕你现在早已去了另一个世界……他当时毫不怀疑这些话,现在仍旧如此。他在想也许这是老人对自己的最后一次援助了。

他不敢想失去这份援助的后果,不敢想那时綪子还有阿萍『奶』『奶』会怎样。那将是非常残忍的一次分离,也是最终的分离。他心口绞拧般的跳动,忍不住呼号起来,一声声低沉急促。綪子来安慰他,目光落在面前的一张纸上,他立刻把它收了。

曲予先生苍老了。他在不长的一段时间内变得更为消瘦,脾气急躁,而且从未有过地不修边幅。女儿的婚事似乎并未带来太大的愉快,他甚至在用一种稍稍陌生的目光打量宁珂。他曾小声对妻子说起过一个预感“真是命定的不幸。”闵葵对这句话不甚了然,想仔细询问什么,他又支吾过去。自从黑马镇大劫以来,曲予对那所医院倾注的心力似乎少多了。他有时一整天待在书房中,出来时满眼血丝;有时消失在城市的某个角落,直到很晚才回来,让家里人无限牵挂。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少一些顾忌,抨击当局的言辞极为激烈。他热心参与参议会和各救亡协会的事务,与港长金志的关系迅恶化。他多次拒赴对方的宴会,并在一些公开场合加以指斥。金志却一如既往地拜访曲府,一连几次吃闭门羹也不介意。

曲予接待最多的一个人是飞脚。他好像完全忘记了这个人对自己的不诚实和不信任——关于黑马镇大劫及支队情况,已经多次搪塞。也许他考虑到对方的行为是出于情理之中的禁忌,在心里悄悄原谅了。反正他们可以长时间地关在书房里,从容不迫地交谈。这种关系有时甚至让家人也嫉妒起来,比如闵葵和淑嫂。她们差不多一直厌恶这个人年纪轻轻就扎起了宽幅腿带子,戴起了礼帽——礼帽摘下又是光滑的分头。

这期间曲府又收到一些威吓信,内容大同小异。曲予认为不同于过去的是,这绝非出于土匪之手。像过去一样,他嫌脏似的三两下把几张纸片撕掉,扔进抽水马桶冲掉,然后反复洗手。

有一次飞脚领来了一个人。这个人四十多岁,面相苍老,还留了一把大胡子,长了一对锐眼,看人时死死盯住。曲予与之握手,现对方的手像冰一样。

三个人在客厅饮茶,两匹马就在窗外打嚏。待了一会儿,大胡子的神『色』和缓下来,嘴角有了一丝笑意;可是飞脚两手不停地搓动,还频频去看那个人。曲予借故让飞脚看一本书,把他领到旁边的书房里。

飞脚一关上门就低声说“这个人就是李胡子,肋上有枪伤……他不相信别人,对医生也是一样。眼下伤口正流血呢!”

曲予一惊。平原上没有不知道这个独身大侠的,他是个单身土匪,神出鬼没,行事极为仗义。关于这个人的传奇难以细数……他惊讶极了,一个带着如此创伤的人竟可以若无其事地饮茶。

他们返回客厅时,李胡子脸『色』比刚才黄了许多,额上有汗粒。他面前的杯子冒着白气,好像没有动过。他对曲予笑了笑。曲予说一句“对不起”,弓下身子扶他“我们走吧。”李胡子自己站起来。

在一个小房间里,曲予看了他的伤势,立刻惊得目瞪口呆。子弹嵌在肋骨里,鲜血已经染红了一大片绷带,渗到了衬衣上。如果不是亲眼看到,他无论如何不会相信这个人刚刚骑马驰骋了三十华里。曲予责备的目光瞥了一下飞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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