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自远方来 (第2/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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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莉问:“他们是对还是错有什么差别吗?重要的是,他们是怎样在摆布我们。突然间,居然有主流媒体可以对我们基金会开炮了。”
杂志另外一页还有一篇社论,形容火星计划是“人类有史以来最昂贵的、独一无二的浪费公款行动,牺牲了无数的生命和财产。这是一座里程碑,证明人类有能力从全球灾难中榨取利益”。作者是专门替基督教保守党撰写演讲稿的人。“莫莉,谁不知道这本烂杂志本来就是基督教保守党手下的传声筒?”
“他们想把我们整垮。”
“他们整不垮我们的。就算罗麦思输掉了选举,就算他们将我们降级,倒退回执行监测任务的层级,我们还是这个国家里唯一有能力观察时间回旋的人。”
“这并不代表我们不会被集体炒鱿鱼、被撤换。”
“不会到那种地步。”
她看起来一副不太相信的样子。
莫莉是诊所里的护士兼挂号小姐,是我刚到基金会的时候寇宁医师留给我的人。过去这五年来,她一直就像是诊所里某种待人客气、表现专业而且有效率的设施。我们除了平常互相开玩笑之外,也聊过一些私人的事情,因此,我知道她目前单身,比我小三岁,她的公寓没有电梯,离海边有一段距离。她平常看起来似乎不怎么爱说话,所以我一直以为她就是喜欢安静。
后来,将近一个月前,有个星期四傍晚,莫莉正在收拾手提包准备开车回家的时候,忽然跑来找我,问我要不要跟她一起吃晚饭。我问为什么,她说:“因为我已经懒得继续等你来邀请我了。所以去还是不去?”
我去。
我这才发现,莫莉私底下是一个聪明、狡黠的人,言语间总是带点讽刺的意味,相处起来比我预期中更有趣。过去这三个星期,我们已经在香榭餐厅吃过好几次饭了。我们喜欢这家餐厅的菜单,因为看起来不浮夸。我们喜欢这家餐厅的气氛,因为很有校园风味。我老觉得莫莉在香榭餐厅里看起来特别有味道,塑料板小隔间仿佛因为有她在而生色不少,更显得高雅、尊贵。她留着一头长长的金发,由于今晚空气太潮湿,更显得轻柔而飘逸。她刻意戴着有色隐形眼镜,眼睛看起来像是绿色的,却和她的脸蛋十分相配。
她问我:“你有看到那条花边新闻吗?”
“看这儿。”杂志里那则花边新闻拿杰森辉煌的事业成就和他的私生活作对比,形容他的私生活像谜一样隐秘,或是根本就没有私生活可言。文章里说:“认识杰森的人说,他家里的摆设空洞、简陋,跟他的感情生活差不多。从来没有传出过他有任何绯闻,没听说过他是不是有未婚妻、女朋友或是太太,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同性恋。当你从他家里走出来的时候,会觉得他不只是和自己的思想理念结婚了,甚至沉溺得有点病态。从很多方面看来,杰森·罗顿就像基金会一样,始终笼罩在他父亲令人窒息的阴影下。尽管杰森·罗顿成就辉煌,但他还要走一段很长远的路,才能够成为一个真正顶天立地的男人。”
莫莉说:“至少这部分都没有冤枉他。”
“是吗?杰森或许有点自我中心,不过……”
“他每次经过诊所柜台的时候,那种感觉好像是我不存在一样。我的意思是,那虽然没什么大不了,可是感觉真的不是很舒服。他治疗得怎么样了?”
“莫莉,我没有在帮他治疗什么,”莫莉看过杰森的病历表,不过我并没有记载任何非多发性硬化的内容,“他只是来找我聊天的。”
“呵,那他偶尔过来找你聊天的时候,怎么行动好像特别迟缓呢?没关系,你不用跟我说什么,不过,我只是要你知道,我不是瞎子。不说这个了,他现在在华盛顿,对吧?”
他现在待在华盛顿的时间似乎比待在佛罗里达的时间多。“已经有很多小道消息了。现在快要大选了,很多人正在为选后布局忙着卡位。”
“所以说,现在大概有什么事情正在暗中运作。”
“永远都会有什么事情正在运作。”
“我说的是基金会。那些助理人员有看到一些蛛丝马迹。比如说,你有发现什么地方怪怪的吗?我们刚刚又多了西边围墙外面那一大片四十公顷的土地。这是人力资源部的打字员提姆·切斯里告诉我的,应该下星期就会有土地测量员过来测量。”
“为什么?”
“没有人知道。可能是我们要扩建园区,也可能是他们要把基金会改建成购物中心。”
这我还是第一次听到。
“你已经在状况外了。”莫莉说着,对我笑了一下,“你需要多跟人接触一下了,比如说,我。”
吃过晚饭之后,我们转移到莫莉的公寓。我留在那里过了夜。
我不想描述我们缠绵时的种种姿态、眼神和触感。倒不是因为我不好意思说,而是因为我好像记不起来了。一方面是因为时间久了,一方面是因为我回想的时候记得的却不是那些。我注意到一些很讽刺的现象。例如:我背得出杂志里那篇我们讨论过的文章,我可以告诉你晚上莫莉在香榭餐厅吃了什么东西……可是,我们缠绵之后,我脑海中只记得一些一闪而逝的画面,例如,房间里灯光幽暗,开着的窗口有一个布做的转轮在潮湿的风中不停地转动,她那碧绿的眼睛紧靠在我眼前。
不到一个月,杰森又回到了基金会。我看到他在走廊上走起路来精神抖擞,仿佛体内注入了一股奇特的新能量。
他身边多了一群穿着黑衣服的安全人员。虽然无法确定这些安全人员是哪里来的,但应该是代表财政部。接下来,走廊里又常常挤着一小群厂商和土地测量员,他们都不跟基金会里的员工讲话。莫莉不断告诉我一些传言,例如,整座中心快要被夷为平地了,或者,中心快要扩建了,或者,全体员工快要被资遣了,或者,所有的人都要加薪了。简单地说,基金会里有什么事情快要发生了。
将近一个星期来,杰森都没有说什么。后来,那个懒洋洋的星期四下午,杰森忽然透过诊所里的广播系统呼叫我去二楼。他说:“我要让你见一个人。”
我才刚走到警卫森严的楼梯间,就有一个配枪的警卫跟在我旁边,身上挂着全区通行的证件。他带我走到楼上一间会议室。显然,杰森并不是叫我来闲话家常的。这是基金会里的高度机密,本来是轮不到我介入的。显然,杰森又打算和我分享秘密。不过,知道太多从来就不是什么好事情。我深呼吸了一下,推开门走进去。
会议室里有一张桃花心木的桌子和六张绒毛椅。里面除了我之外,还有另外两个人。
其中一个是杰森。
另外一个很容易被误认为是小孩子。我第一眼的印象是,他看起来好像一个严重烧伤、极需要做皮肤移植手术的小孩子。那个人差不多只有一百五十厘米高,站在会议室的角落里。他穿着一条蓝色的牛仔裤,还有一件纯白的棉T恤。他的肩膀很宽,大大的眼睛布满血丝。跟他矮小的身材比起来,他的手臂似乎显得太长了,好像有点累赘。
不过,最令人惊讶的还是他的皮肤。他灰黑色的皮肤毫无光泽,身上光秃秃的,没有半根毛发。他身上的皱纹跟一般的皱纹不一样,不是猎犬皮肤上那种松垮垮的皱褶。那是一种纹路很深的皱褶,看起来像甜瓜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