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空园艺 (第2/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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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好了。不分大小,贡献就是贡献。对了,是卡萝叫你回来住这里的吗?我们已经准备好一间客房,要不要过来我家住?”
“我住这里就很好了。”
“好吧,我明白。不过,如果你需要什么,随时过来跟我们说一声,知道吗?”
他慢慢走过那片枯黄的草坪。无论在媒体上或是在罗顿家族里,杰森早已是人尽皆知的天才。不过,我心里明白,爱德华自己也够资格冠上天才的头衔。他将自己的工程学位和商业头脑发挥得淋漓尽致,变成了一个庞大的企业王国。当年,奇异美洲电信公司和美国电话电报公司对时间回旋束手无策,像受到惊吓的小鹿一样眨着无辜的眼睛。而那个时候,爱德华已经开始卖起浮空器搭载的电信带宽。他欠缺的不是杰森的聪明才智,而是杰森的智慧,还有杰森对真实宇宙那份深沉的好奇。也许,他还少了几分杰森的人性。
爱德华走了以后,这里又剩下我一个人了。我感觉这里好像是我的家,又好像不是。坐在沙发上,我发现客厅的模样几乎没什么改变,心中的惊讶使我愣了好一会儿。早晚有一天,我必须把房子里面的东西丢掉。我从来没想过会有这一天。比起在另外一个星球上栽培生命,清理房子似乎更困难、更没头绪。不过,我会这样想,或许是因为我在考虑该怎么清理,也可能是因为我发现有个东西不见了。电视旁边有一个摆饰品的架子,最上层有个地方变空了。
住在屋子里那么多年,在我印象中,那座高高的架子上摆设的东西几乎没有变过,顶多只是多了一些灰尘。最上面那一层摆的是我妈一辈子的纪念品。我闭着眼睛都可以说得出上面东西摆设的顺序,想象得到那个画面:她中学的校刊年鉴(缅因州宾翰郡麦特尔中学,1975、1976、1977、1978),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1982年的毕业纪念册,一个玉制的佛陀挡书夹,一张直立式塑料框装裱的毕业证书,一个伸缩型档案套,里面放着她的出生证明、护照和税单。再过去是另一个绿色的佛陀挡书夹,撑着三个破破烂烂的新百伦牌球鞋包装盒。盒子上面分别写着“纪念品(学校)”“纪念品(马库斯)”和“杂物”。
但是今天晚上,第二个佛陀挡书夹歪向一边,而写着“纪念品(学校)”的那个盒子不见了。我猜应该是她自己拿下来的,但很奇怪的是,屋子里别的地方都没看到那个盒子。那三个盒子当中,只有那个“杂物”的盒子她经常会当着我的面打开。里面放着一些音乐会的节目表、发黄变脆的旧剪报(里面有她父母亲的讣告)、一只翻领别针纪念品。别针上的图案形状是“蓝鼻子号双桅八帆渔船”,那是当年她到新斯科夏省去度蜜月的时候买的。还有一些她在去过的餐厅和饭店收集来的折页火柴、衣服饰品、一张洗礼的证书,甚至还有一束我的胎毛,用一小片蜡纸包着,上面夹着一支别针。
我把那个上面写着“纪念品(马库斯)”的盒子拿了下来。我对我爸爸一向不会感到特别好奇,而我妈也很少谈到他(他在我脑海中的印象是很简单的:一个很帅的男人、工程师、爵士音乐收藏家、爱德华大学时代最好的朋友,但也是个酒鬼,以及一个喜欢开快车的牺牲者。有次他到加州米尔皮塔斯市去拜访电子供货商,晚上开车回家的路上出了车祸)。盒子里面是一沓信,牛皮纸信封,信封上地址和姓名的笔迹简洁利落,应该就是我爸爸写的。这些信的收件人是贝琳达·苏顿,我妈出嫁前的姓名。信封上的地址是加州伯克利,但我不认得街道和门牌号。
我拿出一个信封,打开,抽出里面那张发黄的信纸,然后摊开。
那张信纸上没有网格线,但上面的字迹从头到尾排列得很工整,间隔不大。内容写着:亲爱的贝,我以为昨晚在电话里,该说的话都已经说过了,可是,我还是不停地想着你。写这封信,仿佛可以让你离我更近,然而我还是看不到你,不能像去年8月一样,有你在我身边。每一个无法躺在你身边的夜晚,我就在脑海中反复播放往日记忆。
后面还有,但我没有再看下去。我折好信,塞回黄色信封里,盖上盒子,放回了原来的地方。
第二天早上,有人来敲门。我想大概是卡萝或是大房子那边派过来的文书助理。我跑去打开门。
没想到不是卡萝,而是黛安。黛安穿着一条暗蓝色的拖地长裙,一件高领上衣。她双手紧握在胸前,抬起头看我,眼中闪烁着光芒。她说:“我好难过,一听到消息我立刻就赶来了。”
可惜太晚了。十分钟前医院打电话来。贝琳达·杜普雷一直没有恢复意识,终告不治。
告别仪式上,爱德华的致辞很简短,他有点心神不宁,致辞内容乏善可陈。我上去说话,黛安也上去说话。卡萝本来也想说几句话,但最后因为哭得太难过,也可能是酒醉还没醒,没办法上台。
黛安的致辞最感人。她的声调抑扬顿挫,真挚感人,娓娓细述我妈的亲切,仿佛那是一份礼物,从草坪对面一个更丰饶、更祥和的国度传送过来。我很感激她说了这些话。相形之下,告别式上其他的一切似乎都显得很死板、僵硬。人群中冒出一些半生不熟的脸孔,上台说了一些冗长、乏味的话,内容半真半假。我向他们一一微笑致谢,重复同样的动作,好不容易时间到了,大家才开始往墓园走去。
那天晚上,大房子里办了一场聚会,一场葬礼后的招待会。会场上,爱德华生意上的伙伴们轮流来向我致哀。没有一个是我认识的,不过其中有几个人认识我爸爸。那几个在大房子里帮佣的人也来向我致哀,他们的哀悼就显得比较真情流露,难掩悲痛。
宴会服务员在人群中穿梭,端着银色的托盘,上面放着酒杯。我喝了很多酒,喝得有点过头了。又有一群人要过来向我致哀,这个时候,黛安从人群中一路挤过来,把我拖走。她说:“你需要透透气了。”
“可是外面好冷。”
“你再喝下去,就要开始说胡话了。我看你已经差不多了。来吧,小泰,几分钟就好。”
我们走到外面的草坪上。隆冬的草地一片枯黄。将近十八年前,我们就在同样的草地上亲眼目睹时间回旋出现的那一刻。我们环绕着大房子散步。尽管3月的风寒冷刺骨,树上屋顶上棚架上还残留着细小的雪花,我们还真的在草坪上悠缓地漫步。
那些很容易就想得到的事情,我们已经聊了很多。我们交换彼此的近况:我的工作,我搬到佛罗里达,我在基金会的园区里工作。她告诉我她和西蒙这几年来的状况。他们退出“新国度”运动,走向比较温和的传统信仰,以虔诚的心和克己苦行迎接“被提的极乐”。(她说:“我们不吃肉,不穿人造纤维的衣服。”)我有点醉了,头重脚轻。我走在她身边,心里纳闷着,不知道在她眼里,我是不是已经变成一个粗俗或讨厌的人。不知道她有没有闻到我满身餐前酒的酒味,不知道她有没有注意到,我身上穿的外套是人造纤维混纺的棉料。她没怎么变,只不过比从前瘦了一点,或许太瘦了。她衣服的领子又高又紧,把下巴的线条衬托得有点突兀。
我还算清醒,还知道要谢谢她费心拖我出来清醒一下。
她说:“我自己也需要出来透透气。真是受不了爱德华请的那些客人,没有半个人真正懂得你妈妈的好,没有半个。他们还在那边谈什么提拔法案、什么酬载重量。他们居然在那边谈生意。”
“也许那就是爱德华对她致敬的方式。请一些政商名流来为她的守灵之夜增添光彩。”
“你会这样想还真是宽宏大量。”
“你好像还是一看到他就不高兴。”我心里想,她真的很容易被他激怒。
“你是说爱德华?当然不高兴。虽然我也知道应该宽宏大量一点,原谅他。你似乎就比我宽宏大量多了。”
我说:“他并没有对我怎么样,不需要我去原谅,毕竟他不是我爸爸。”
我说那句话其实没什么别的意思,不过,杰森几个星期前跟我讲的话,我还是耿耿于怀。话一出口,自己都吓了一跳。尽管说那句话之前,我心里已经再三斟酌,但一说出口,我的脸都红了。黛安满脸疑惑地看着我,看了好久,然后,她忽然瞪大眼睛,脸上露出又生气又尴尬的表情。就算在门廊微弱的灯光下,我还是很容易就看得出来。
她冷冰冰地说:“一定是杰森告诉你的。”
“对不起……”
“他是怎么告诉你的?你们两个是不是没事就坐在那边嘲笑我?”
“当然不是。他……他是因为吃了药才会跟我讲那些。”
这下子我又露出马脚了。她紧咬着不放:“什么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