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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工夫,火车的汽笛响了。多年来,神父第一次没有听见汽笛声。他眼瞅着火车在浓烟滚滚中开进车站,听到炭块落在生锈的锌板上发出的砰砰声。但是,这一切仿佛是遥远、缥缈的梦境。直到下午四点来钟,神父才从梦境中全然清醒过来。他连忙对准备在礼拜天发表的精彩布道辞进行最后的加工润色。又过了八小时,有人找他,请他为一位妇女行临终涂油礼。

因此,安东尼奥·伊萨贝尔神父并不知道那天下午乘火车到镇上来的人是谁。很久以来,那四节油漆剥落、破旧不堪的车厢在小镇上开过来开过去,然而神父从不记得有人在这里下车,留在镇上,起码近几年里没有过。真是今不如昔啊!想当年,他整下午整下午地凝视一列满载香蕉的火车奔驰而过。那是一百四十节满载水果的车皮,在他眼前过啊过的,好像永远也过不完似的。在最后一节车厢上,站着个人,手里举着盏绿灯。车开过后,夜幕就降临了。镇上,万家灯火。神父站在铁路旁,凝望着小镇。他觉得仅仅是看着火车经过,就等于被带到别的镇子上去了。也许因为这个,他养成了每天到车站来的习惯。后来,发生了用机关枪扫射工人、毁坏香蕉园、捣毁那一百四十节车皮的事件。然而,他依然天天到车站来。如今,只剩下那列尘封灰盖、暗黄色的火车,既没有人乘车来,也没有人乘车走。

但是,那个礼拜六,的确来了一个人。当主持祭坛圣礼的安东尼奥·伊萨贝尔神父离开车站时,一个文静的年轻人正从最后一节车厢的窗子里注视着他。小伙子除了饥肠辘辘外,没有任何异于常人的地方。看到神父,他突然想起打昨天起他还一直没吃东西。“有神父的地方一定有旅店。”他一边想一边从车上下来,穿过八月的烈日烤炙下的大街,走到车站对面一幢房子的阴凉处。屋里,留声机正在播放一张用旧的唱片。一连饿了两天,小伙子嗅觉分外灵敏,一下子就闻出了这是一家旅店。他连忙进去,连招牌都没顾得上看一看。那上面写着“马孔多旅店”,但他从来不必看招牌。

老板娘怀了五个多月的身孕,面色焦黄,她妈妈怀她的时候就是这副模样。小伙子要了一份午餐,说:“越快越好。”老板娘不慌不忙地端上来一碗骨头汤和一盘青香蕉丁。这当儿,火车拉响了汽笛。有营养的热汤冒着热气,小伙子透过雾气估摸了一下从旅店到车站的距离,顿时吓了一跳,坏了,要误车了。

他撒腿就跑,心急如焚地跑到门口。还没等迈出门槛,就知道赶不上这班车了。他回到桌旁,把饿劲儿全忘光了。只见留声机旁坐着一位姑娘,冷冷地瞅着他,神色挺吓人,好像一只摇尾巴的狗。小伙子在这一天里第一次摘下了两个月前妈妈送给他的帽子,把它夹在两腿间,吃完了剩下的饭。他从桌旁站起来,似乎对误车,对在一个连名字都没搞清的小镇上度过周末并不感到焦急。他坐在厅堂的一个角落里,靠在硬邦邦的椅子直背上,在那儿坐了好久,根本没有心思听唱片。最后,选唱片的姑娘开口说话了:

“走廊上比这儿凉快。”

小伙子有点儿忸怩不安。和生人打交道,他总是害臊,不敢正眼看人。有时候不得不说几句话,说出来的和心里想的也是两码事。“好吧。”他回答说,觉得脊背上一阵发凉。他打算摇晃几下,没摇动,忘了自己坐的不是摇椅。

“到这儿来的人都爱把椅子挪到走廊上去,那儿比较凉快。”姑娘说。听那话音,好像姑娘要跟他攀谈攀谈。小伙子又是一阵着急。姑娘给留声机上弦时,他偷偷地睃了她一眼。看上去,她仿佛已经在那儿坐了好几个月,兴许有几年,而且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她给留声机上好了弦,但她好像一辈子都要守着这件差事。她冲小伙子笑了笑。

“谢谢。”小伙子说着话打算站起来,行动尽量显得轻松自然些。姑娘还是盯住他说:“到这儿来的人都把帽子挂在衣钩上。”

小伙子的脸唰的一下红到耳根。姑娘用这种办法提醒他,弄得他挺紧张,像是被人逼到墙角。误车的恐惧感再一次掠过他的心头。这时候,老板娘进来了。

“您干什么哪?”她问。

“他要把椅子挪到走廊上去,谁来都会这样做。”姑娘说。

小伙子听出来了,她的话里带着戏弄人的口吻。

“您别担心。”老板娘说,“我给您端个方凳来。”

姑娘呵呵地笑了起来,笑得小伙子心慌意乱的。天气燥热,他一个劲儿地冒汗。老板娘把一个皮面的木头凳子搬到走廊上。小伙子正要跟过去,姑娘又开口了。

“弄不好,小鸟会吓你一跳。”她说。

老板娘扭过头去,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目光凌厉。

“你最好闭上嘴。”老板娘说。说罢,又笑容可掬地看着那个小伙子。他已经不觉得那么孤独了,也想搭讪几句。

“您说什么呢?”他问。

“我说每天一到这个钟点,走廊上就掉死鸟。”姑娘说。

“别听她瞎说。”老板娘说。她弯下腰去,整理中间桌子上的一束纸花,手指头神经质地索索发抖。

“我瞎说,”姑娘说,“前天你自己还扫走两只鸟呢。”

老板娘气冲冲地又瞪了她一眼,随即带着满脸歉意,想把事情的原委好好解释一下,打消客人的一切疑虑。

“先生,是这么回事:前天有几个小孩把两只死鸟丢在走廊上,打算吓唬吓唬她。后来,又告诉她说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可她呢,就相信这些鬼话了。”

小伙子笑了笑,觉得这个解释有点儿滑稽。他搓了搓手,又扭过脸去看那个姑娘。她正在焦灼地望着他。留声机已经不响了。老板娘走进隔壁房间。小伙子朝走廊走去,这时候姑娘压低声音坚持道:

“我亲眼看见从天上掉小鸟的,相信我。这里人人都见过。”

小伙子相信自己弄明白了为什么姑娘恋着留声机不肯走开,以及刚才老板娘为什么发那么大的火。

“是啊。”他同情地说。说完,朝走廊走去,又说:“我也看见过。”

外面,巴旦杏树荫下稍微凉爽一些。小伙子把方凳靠在门框上,头往后一仰,不由得想起了他的母亲:坐在摇椅上的母亲精神不振,正用长把扫帚撵鸡。想到这儿,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身在异乡。

上个礼拜,他也许还觉得自己的生活像是一根直溜溜的光滑的绳子。一头是最后一次内战中的一个下着雨的清晨,他出生在一所农村学校的茅屋里,四面都是泥墙;另一头是他满二十二周岁的六月的上午。那一天,妈妈走到吊床跟前,送给他一顶帽子,上面附有一张纸条:“送给我亲爱的孩子的生日礼物。”有时候,他闲得发慌,就爱回想那座学校、黑板和那张沾满苍蝇屎的国别地图以及挂在墙上的一长排罐子,罐子上方有每个孩子的名字。那里气候凉爽,是一个宁静的、绿茵茵的小镇。有几只腿又长又灰的母鸡时常穿过课堂,躲到水缸边去下蛋。那时,他母亲是个忧郁、沉默的女人。每天傍晚,她迎着从咖啡种植园吹来的微风,坐下来纳凉,说:“马瑙雷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小镇。”然后扭过脸来,看着在吊床上不声不响逐渐长大的孩子。“等你长大,就懂了。”可是,他啥也不懂。长到十五岁了,还是啥也不懂。以他的年龄而论,他的身材十分高大。平日生活闲散,长得很结实,只是有点儿呆头呆脑。直到二十岁上,他的生活还不外乎是躺在吊床上翻几个身。这时候,妈妈患了风湿病,不得不离开执教十八年的学校。母子俩搬到一幢房子里住,有两间屋子和一个宽敞的院子,还养了几只灰腿儿母鸡,跟在教室里走来走去的那几只一样。

养鸡是他第一次接触现实生活。直到今年七月,他就干过这么一样活计。七月里,妈妈打算退休。她想,办理退休的事孩子足以胜任了。小伙子麻利地准备好了文件,甚至还说服了堂区神父把妈妈的洗礼日改早了六年,因为她还没到退休的年龄。礼拜四,妈妈凭多年任教的经验,仔仔细细、不厌其详地叮嘱了他一番,他这才动身进城。随身带了十二个比索、一套换洗衣服和一包文件。至于什么叫“退休”,他的理解可以说是简单而又简单。照他想,无非就是政府应该付给他一笔钱,好用来养猪。

天气闷热,小伙子晕头涨脑地坐在旅店的走廊上打瞌睡。他一直在想自己的处境有何不妙。他盘算着,明天火车一返回,问题便会迎刃而解。他一心想着礼拜天继续上路,而且再也不会光顾这个苦热难挨的小镇了。快到四点钟的时候,他做了一个不舒服的、黏黏糊糊的梦,边睡边想:真遗憾,没把吊床带来。猛然间,他想起衣服包和退休文件全部落在火车上了,这才倏地惊醒过来,想到妈妈,又是一阵惊悸。

小伙子往屋里搬凳子时,镇上的灯全亮了。他没见过电灯。看到旅店里寒酸、腌臜的小灯泡,觉得十分新奇。再一想,妈妈跟自己讲过这个玩意儿。他把小凳一直搬到饭厅里,竭力躲开那些像子弹一样撞击在镜子上的大麻蝇。自己面临的这显而易见的处境令他头脑发昏,天气又这么热,再加上他平生第一次体验到举目无亲的孤苦,这顿饭吃得没滋没味。九点钟过后,他被带到旅店深处的一间糊着报纸和杂志内页的木板房。半夜里,他做了个噩梦,像得了热病似的。同一时刻,在离开旅店五个街区的地方,安东尼奥·伊萨贝尔神父仰面躺在帆布床上,心想:有了今天晚上的经历,可以充实一下那篇明早七点要用的布道辞了。先前,在一片蚊蚋的嗡嗡声中,神父穿着紧身哔叽长裤正在歇憩。快到十二点的时候,他穿过小镇,给一位妇女行临终涂油礼。回来时,他有些激动,神经有些紧张,因此把圣器放在床边,躺下来温习布道辞。神父面朝屋顶,在床上躺了好几个小时,直到黎明时分听到远处一只石鸻鸟的报时声。神父打算起床,他费力地爬起来,一脚踩着了铃铛,砰的一声仆倒在屋里坚硬粗糙的石头地上。

肋间一阵剧痛,疼得他几乎不省人事。这时,他觉得身体的重量、罪孽的包袱、年龄的负担一股脑儿全压了过来。他感到脸颊碰在硬邦邦的石头地上。往常,在准备布道辞的时候,他脚踩着这块石头地,就能准确地设想出通往地狱的道路该是什么样子。神父十分惊恐,喃喃地说:“主啊。”随后,他想:“我再也起不来了。”

不知道在地上躺了多久。他啥也没想,甚至没想为自己祈求一个善终。一刹那间,他像真的死去了一般。可是,醒转过来时,他一点儿也不觉得疼痛和恐惧了。看见门下面透进一线灰蒙蒙的光亮,听见远处传来凄凉的鸡叫,他意识到自己还活着,而且清楚地记得布道辞里的每一句话。

他抽下门闩,外面已是晨光熹微。他不仅不觉得疼,反而觉得这一跤把他摔年轻了。他深深地吸了第一口清新的空气——充满鸡叫声的潮湿的蓝色空气。全镇的善善恶恶、人间苦难仿佛都被他吸进心田。他朝四下里扫视了一眼,仿佛要习惯一下周围凄清孤寂的气氛。在静悄悄的、朦胧的曙光中,他看到走廊上躺着一只、两只、三只死鸟。

神父两眼盯着三只死鸟,一连看了九分钟。在准备好的布道辞中,他提出要为小鸟成批死亡赎一次罪。他慢慢地踱到走廊的另一端,捡起三只死鸟,又回到水缸边,打开缸盖,下意识地把死鸟一只一只地扔进碧绿的静水之中。“三加三等于六,一个礼拜就碰到半打。”他想,心中突然一亮,意识到一生中伟大的一天终于来到了。

七点钟,天已经热起来了。旅店里,那位唯一的顾客正等着吃早餐。管留声机的姑娘还没起床。老板娘走过来,好像在她那鼓鼓囊囊的肚皮里也有时钟敲了七下。

“唉。真倒霉,误了车了。”她用同情的口吻说,只是这份同情来得晚了一些。随后,她端来一份早餐:牛奶咖啡、煎鸡蛋和几片青香蕉。

小伙子想吃几口,可是一点儿也不觉得饿。恐怕天气会越来越热,他可真有些发怵。身上热汗淋淋,憋得喘不过气来。夜间,他没脱衣服,睡得很不安稳。现在头有点儿发烫。老板娘过来收拾盘子的时候,他又想起了妈妈,又是一阵发悸。老板娘身穿一件大绿花的新衣服,容光焕发。看见她的新衣服,小伙子才想起今天是礼拜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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