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炜提示您:看后求收藏(宜小说jmvip3.com),接着再看更方便。

<h5>1</h5>

那个讲习班结束后,淳于黎丽就把写成的东西交给了我。他人看来这会是一些相当单调的文字:描述对象永远是藏徐镇周边二十多公里的那么一小块地方。然而我却认真地看了这份“作业”。它稍稍出乎我的预料:精当、简约,有一种潜隐的激情。作者已经长大了,可她的心灵仍像孩童一样纯洁甚至稚气。这有点像她这个人,端庄中透出纯稚和清丽;她那双多少有点肃穆的、冷冷的目光,会使大多数人感到费解——可在我眼里,它的含意是清晰的。

我在那一段时间或者说更长的日子里,总想回避那条青砖铺成的巷子。我甚至不愿看到那个铜雕——从铜雕那儿往右一拐就是……我仍然记得的那个小宿舍,光线暗淡、幽静,有一股难以言喻的人生的温馨。

她说我是来自老家的兄长。我在心里叮嘱自己:听到了吗?你可千万不要莽莽撞撞的、千万不要让她失望啊!你身上满是瑕疵,而你在漂亮女人面前会本能地伪装得那么好——索性就这样伪装下去吧,尽管这有点虚荣和说不出的别扭!如果这个时候心弦松弛,游离出不和谐的音符,那就可笑了。日积月累的经验以及自我苛刻自我约束,还有一种关于两性关系方面的模模糊糊的信念,一旦顷刻瓦解,就会长久地折磨我……吕擎和阳子像期待一个现代神话那样注视我,究竟希望我成功还是失败?吕擎所深恶痛绝的“冷酷”和“伪善”,我此刻又离开了多远?

“我想家了,想回家去了。”她说。

我们全都一样!在心的深处,一直有一个声音在呼唤:回啊……我不能在这座陌生的城市里若无其事地待下去……我没法漠视那声声呼唤,无法抵御。那是一种神秘的力量,它让我们焦灼不安。我曾因此想把自己身边的亲人一个一个全都领走,领到我记忆中的那棵大李子树下,领到那座茅屋旁边。

有过吕擎和阳子关于她的那次深谈之后,我不由自主地就要陷入回忆,回忆自己与淳于黎丽相识的整个过程,从头至尾地想一遍。我们也有过不愉快,可我们谁都没有抱怨对方。不管怎样,我们之间并非一种暧昧的关系,兄长和同乡,老师和学生,中年男子和敬慕者,伪君子和颇有心计的孩子,一对被新潮与传统淹个半死的人……特别是后来,当我知道了她是一个孤儿,只身走入了茫茫人海,即产生了说不出的怜惜和慌恐。该怎样对待一个孤儿?我在想自己肩负着多么巨大的责任——既无法拒绝自己走近,“伪善”也就乘机登场了,无论开多么窄的门,它还是要挤进来……我一遍遍提醒自己:她把一切信任都交给了你,她是一个真正的孤儿。还有,她这么脆弱,嫩生生的,而你却是个老苍苍的男人,被世俗的污泥涂抹得肮脏不堪……

如果面对的是重若千斤的信任,每个人都会望而却步的,只有我在迎头赶上。这就是一个现代人的愚蠢,其深层原因可能十分费解……总之,究竟怎样做才能对得起一个美丽纤弱的孤儿,这成了一块沉重的磐石,让我背在了身上。她像一枚绚丽的石榴,令人注目地结在一棵孤独的枝条上。她渴望再生,已经成熟。她让人既望而生畏又垂涎欲滴。

我在黑暗中往前摸索。有一天我强烈地记起了她。那时已经是深夜,我从朋友那儿归来,走到半路,一抬头看到了那座铜雕。我久久看着它伸出的手臂——它这会儿正像路标一样指引了一个方向,于是我就拐到了那条巷子里。一片夜色里,我觉得有一些粉红色的苹果花瓣像雪花一样缓缓坠落,把我埋起来、埋起来,像温柔的手掌一样抚遍了全身。我睁开眼睛,用力地辨认着眼前的路径,又清清楚楚看到了脚下的青砖,砖缝里生出的绿草……我轻轻往前,像害怕自己的脚步声。但我没有敲门,就那样伫立良久,沉浸在夜色里。我想告诉她:我是来告别的。

淳于黎丽继续交来“作业”。文字的河流洇湿了我。我终于决定把她介绍给身边的朋友,这会让人有一种阳光下的坦然。吕擎和吴敏,阳子小涓他们都先后结识了她。梅子觉得她真是漂亮,对她有一种过分的客气。我说这是那个培训班上最聪慧的一个学生。阳子伏在我耳朵上说:“真是一个第三者胚子啊。”我严厉制止:“不许你这样说她。”

在夜晚,我想的是怎样离开这座城市,回到北方。夜晚,这种感受再清晰没有了。这座城市里的一切都纠结起来,纷纭沓至,一会儿涌来一会儿消失……我在此地生活了这么久,到这个夜晚为止,我和这座城市已经结成了奇怪的关系:依存的,敌对的,共谋的,暧昧的……我们之间有什么正在滋生和死亡,我不知道,没法回答。谜一样的、幸福的过去和未来;谜一样的诱惑和无以言表的厌恶以及恐惧……那种难以解脱甚至可以和死亡匹敌的幸福、拒绝、向往和悲伤!我不愿回忆那么多的白天和夜晚,因为我不知道该怎样回答。我正远离那些指责和挑剔,小心翼翼地对待自己经历过的一切。它们像网一样,把我整个儿罩住。

我舒展着她的文字,却因此而更加思念那片原野。我知道自己永远都不会对那片土地厌倦,即使有一天会变得满头白发、满脸皱纹……在我的田园面前,我永远都是自卑的,那么肮脏、那么浑浊……

这个来自藏徐镇的姑娘,她如同那片原野的使者,又如同它的化身。

<h5>2</h5>

她刚刚二十多岁,可是她把淳于家族的宽容和执拗以及不可理解的深邃,都多多少少地继承下来了。很快,她对我的离开变得敏感。因为我的远行常常没有目的也没有归期,一走就是很久,有时又会突然回到城里,让她大吃一惊。她那时就用奇怪的眼神盯住我,像逗我,又像对我的突如其来隐含着严厉的指责。

整个旅程变得更加急促,来去匆匆,有时脸也顾不得洗一把就启程上路。我想象中自己的未来可能是这样一个形象:大步奔跑,慌不择路,荆棘划破了衣衫,头发又脏又长……好像总有一个声音在前面隐隐地呼唤:“快跑、快跑,我们已经在这里等了你很久……”旅途上常常梦见梅子:她手扯小宁走在拥挤的街道上,热汗涔涔,前额上粘着湿漉漉的头发……这时候我常常惊坐起来,一颗心怦怦狂跳,剩下的时间怎么也无法入睡了。迷蒙中,一些呼喊与梦境交替出现,似幻似真,让我黎明时分长时间站立在十字路口。可是当我踏上遥遥归途,又会充满了疑惑,返身探询,久久地盯住另一个方向……我的脸上深皱纵横,胡楂越来越硬,头发开始有了一缕缕银丝。

归来时,我会与这座城市紧紧相拥,一声不吭。此时此刻,我心底会泛起一个新的惊喜:原来这里也是另一片野地。野地的心跳动不息,呼应着我心中的每一句话,像我一样热烈和急切。没有任何语言,已经不需要了。我们只紧紧地相依。这种巨大的冲动和拥有像海潮一样,要等待它慢慢退去。

我又见到了淳于黎丽。她仰脸看着我,像看一个陌生人,一只手仿佛要抚摸我有了银丝的鬓角,抬到我的耳侧那儿又赶紧放下了。

我注意打量起来,发现她有点瘦了,眼窝凹下去。可是这反而使她有了一种特异的神情,更加楚楚动人。我一句话也说不下去,因为不知说什么才好。分手时我走了一条无灯的小巷。这是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我在黑色里往前摸索,走得慢极了。我的腿真像拴了沉重的铁锚一样,每一步都走得那么艰难。人为什么需要爱、需要致命的友谊、亲情,以及诸如此类的东西呢?为什么要在他的不幸之上再加一重或多重的不幸?人为什么要注定忍受这种没法忍受的折磨?为什么自愿成为一个踏进陷阱的人?每个人都可怜而又不幸,每个人都一样……我伤害的人不该原谅我,如果我伤害最深的人恰恰都是最爱的人,那么这种伤害究竟是多大的罪孽?我有勇气在未来接受一种报应吗?真的会有那么一天吗?如果那一天到来时,我能够承受吗?

我回到了自己的小窝。

一天、两天,一个星期、两个星期。差不多过了一个月,没有她的任何消息。我再没见到听到她的一字一声。我沉默着。一种怅然若失的满足,一种奇怪的放松感。但有时也难免长长地叹气。深夜里我极少失眠,睡得很香。可惜这样的日子没有多久,一种深深的甚至是比先前强烈几倍的渴望,又从心底泛起。我想看看她,哪怕是听到她的一点声音——梅子发觉我在喃喃自语,问:“你夜里喊什么?你哪里不舒服吗?”

深夜醒来,我会走到院子里,坐在冰凉的石头上吸烟。最初的那种轻松感只偶尔出现,后来则完全丧失,代之而来的是真实的担心。我接不到她的一字、一声、一句,听不到她的一丝呼唤。

一天又一天过去了。一个个平平常常的日子,我在家里翻弄一本老先生的书——这正是那本关于东夷族的著作。关于东部沿海那个古老小城的故事看得我头脑昏沉。我在这些谜一样的古旧词语堆成的丘陵间来复奔走,钻着几千年前陌生而又熟悉的古城街巷,寻觅、探究,两眼迷茫……我注意到自己对考古学日益增长的兴趣,还有对人种学、对那些拗口的古文字的嗜好;这悄悄发生的一场变化一度使我沉下心来,并驱逐了烦腻。它像磁石一样吸引着我,我好像从未像现在这样专心致志。我在寻找一个家族。我感到奇怪的是一次精神的知遇竟给我带来了这么大的改变,让我一时丢掉了浪漫的涂抹,只着迷于拼接和收拾陈旧的纸页。我发现这个家族有奇怪的特征、谜一样的秉性;他们多么执拗!他们突然之间就可以作出一种残酷的、义无反顾的决定……这一天我从深夜看到黎明,最后看得头痛,两眼昏花,正试着站起来,一阵眩晕使我差一点跌倒——就在这时有人敲门。我扶着墙壁,镇静了片刻,蹒跚着去开门。

淳于黎丽!

我一下倚在了门框上。她握住了我扶门的手,“你的脸这么黄,怎么了?你病了吗?”

我微笑着。我想我的脸色一定是蜡黄的。

我又闻到了熟悉的喘息声和丁香花的气味。

“我已经尽到了最大的努力,差不多把全身的力气都使尽了……我甚至想去找一个平庸的、牢靠的人过日子了……可是我失败了。我失败了,就什么都完了。我天天夜里睡不着,想你和你的话。这次我承认你说得对:我们淳于这一族都拗极了。所以我们常常不会有更好的命运。我甚至想……”

我定定地望着她,害怕她说出什么话。

“我真想永远离开这儿。人在这座城市太苦了,我终于明白你为什么要一次次离开……”

我没有说话。我不想问她遇到了什么坎坷:工作上的?生活上的?这似乎多余。我又一次感到了一种不能承担的沉重——这并非一个人的力量和强度所能迎接的沉重。不过它这会儿真的压在了我的肩头。我本能地缩了一下肩膀,像害冷一样,打了个颤抖。

做一个兄长可真难,我既没有拒绝也没有首肯。可我心里明白要挣脱什么,我已经忍到了一个极限。

几天之后,阳子急匆匆地找到我说:“你看,事情要糟了。”

“怎么了?你慢慢讲。”

“你看,我说她是天生的第三者胚子,你还不信。有一天我亲眼见她和一个大男人在一起散步……”

“散步!这不说明什么……”

都市言情推荐阅读 More+
全球震惊,你管这叫贫困生?

全球震惊,你管这叫贫困生?

迦南美娣
学校联合电视台,组织了一场“关爱贫困生”的直播家访。挑选的目标,是平日里沉默寡言,很少和同学交往,独自住在山区的叶南。等节目组到访,却现,牛棚里,停着一辆兰博基*敞篷!地窖里装满三十年的茅台,破烂的家具竟然是千年金丝楠木……叶南:“见笑了,那是牛槽,这酒是假的,家具是收破烂时无意收到的……”唉,为了身份不曝光,生... 《全球震惊,你管这叫贫困生?》
都市 连载 115万字
情难自控

情难自控

郑九煞
许戚嫉妒廖今雪。 他知道廖今雪脚上那双鞋需要透支他三个月的工资,手腕处的星空表盘每一颗钻都货真价实,身上淡雅的柏木香都散发金子的味道,再不复十年前人人可欺的寒酸模样。 许戚厌恨廖今雪。 他看见廖今雪搂住妻子
都市 完结 33万字
柔弱嫂嫂别娇羞,皇兄要生气啦!

柔弱嫂嫂别娇羞,皇兄要生气啦!

吾妻会娇羞
[多+非魂穿 + 轻松 + 诡修 +修仙王朝] 别名:[年幼貌美小太后,我家陛下不对劲] [前世牛马圣体,穿越当昏君怎么了] 我叫秦子苏,是个三好青年,好钱、好玩、还好色…… 却在一次加班中意外猝死! 再次睁开眼时,我穿越到了大秦王朝,但这个大秦没有秦始王,只是名字叫大秦! 我的身份是二皇子,但我的便宜老爹却把皇位传给了我。 我叫上官云兮,是秦国的小太后,但我刚进宫第一天,老皇帝就死了,我感觉我
都市 连载 0万字
我有一座妖魔祭坛

我有一座妖魔祭坛

东湖大白鲨
妖魔祭天,法力无边! 长春书院成易,斩妖除魔,获得献祭值,升级功法! 从【掌心雷】到【九天五雷正法】 从【长春功】到【青木造化诀】 真武大帝:“论斩妖除魔,我不及他,荡魔天尊的名号受之有愧!” 麒麟真祖:“那一天,成易把我从真武山揍到了雷音寺,化作一团三万里的火烧云!” 斗战胜佛:“还好俺老孙已经成佛,差一点就成了那厮的经验宝宝了!” “您为何如此热爱斩妖除魔?” 面对四海八荒的疑问,坐在天穹云
都市 连载 96万字
万人嫌?抱歉,全网跪下喊我活爹

万人嫌?抱歉,全网跪下喊我活爹

旺旺小小鲨
【直播带娃】【后悔文】【全家火葬场】【不原谅】【轻松沙雕】 江野重生了,回到了给江家假少爷捐骨髓的那天 上辈子顾念亲情,自己跟儿子都没有好下场,重生回来,江野决定离开江家,为了自己而活! 带着儿子上娃综,一不小心成为了娃综的满分奶爸,顺便帮节目组策划了一番,成功出圈 网友直呼想把娃送给江野“改造”,一度成为网友的互联网活爹 上辈子利用粉丝网暴自己的大姐,最后自食恶果,名声扫地 上辈子让弟弟背锅的
都市 连载 9万字
心病难医:沈少甜宠妻

心病难医:沈少甜宠妻

慕七
帝城皆知首富沈夜安多年洁身自好、不近女色,却在接受记者采访时深情告白。而被告白的乔夕一头雾水,还没消化完就被大魔王堵在浴室门口。“你答不答应?不答应我就进去了。”乔夕欲哭无泪:“沈夜安,你卑鄙。”“对,我不仅卑鄙还下流。”说完拉开门闪身进去,乔夕手忙脚乱的捂住,被他整个人抱在怀里。“这辈子你都是我的,我会对你负责。”“沈夜安,你大混蛋。”如果做大混蛋可以和她相亲相爱,他要做一辈子的大混蛋。
都市 完结 145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