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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太开心了,压根儿就不觉得饥饿,尽管从一大早开始他就没吃任何东西,只不过在约珥家的厨房里啃了几片饼干而已。他从公共汽车上下来的时候,雨就停了。在一缕缕污浊的云雾之间是一座座蓝色的小岛在那里放射出光辉。不知怎么的,那缕缕云雾好像在那儿静止不动,而那些蓝色的小岛正在向西飘动。费玛觉得,那蓝色是冲着他的,在那里召唤他紧紧跟上。

费玛走上了以西结街。那首关于约翰尼·吉他的老歌的头两句歌词依然回响在他的心里。但接下去怎么唱呢?约翰尼怎么样了?他这会儿正在哪里弹奏吉他呢?

尽管时间还是十二点半,但布哈拉区已经散发出安息日前夕的气息了。这种浓郁的气息让他回想起自己的孩提时代,回想起安息日来临前流遍自己全身和整个耶路撒冷的那种美好的兴奋感觉。费玛迷迷糊糊地试图分辨出这种浓郁气息所包含的成分。这种气息有时在星期四下午就伴随着洗涮烹煮的各种声音开始在空中弥漫开来。女仆常常烹煮塞满添料并用针线缝合起来的鸡脖子。他妈妈会做上一份很甜很甜、又黏得像胶水一样的李子蜜饯。还有甜味的炖胡萝卜、鱼丸冻、馅饼,要么就是果馅卷,要么就是用葡萄干做馅的糕点。还有各种各样的果酱和橘子酱,其中有一种在俄语里叫做varyennye。他走着走着,紫红色的罗宋汤的气味和形象就再次清晰地浮现在眼前,那是一种半流质的浓汤,表面漂浮着一团一团的油脂,好像一个个金戒指,他小的时候就常用汤匙去捞那些“戒指”。

每到星期五正午,妈妈就准点来到学校大门口等候他。她那金黄色的辫子就像花冠一样盘在脑袋上,一个棕色的玳瑁壳梳子别在她那金黄色的后颈上。他俩一起到马哈耐·耶胡达自由市场做最后的采购。他背着书包,她则攥着柳条编制的篮子,手上的一枚蓝宝石戒指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自由市场上充满了各种气息,是那种浓郁、芬芳的东方气息,让他们两人心中充满了孩子般的欢喜。好像他俩正在秘密策划着要抵制家里馅饼的那种浓重的阿什肯纳齐[1]所喜欢的甜味,抵制使人腻味的胡萝卜、果馅卷、蜜饯和各种各样黏糊糊的果酱。他爸爸实在不喜欢这种对自由市场的星期五洗劫。他挖苦地抱怨说,孩子应该做功课,要么就锻炼锻炼,增强身体素质,更何况他们雇用女仆可是付了一笔钱的,女仆的工作就是做采购,而且在雷哈夫亚附近肯定就可以采购到任何需要采购的东西,所以没必要拽着孩子,在人行道上污水横流的那些肮脏摊点之间转悠来转悠去。黎凡特病菌密集,那个人声鼎沸的地方所发出的浓烈香气其实什么也不是,只不过给污秽披了一层伪装罢了。他嘲笑妻子对《一千零一夜》中各种魔法的痴迷,嘲笑她“对阿里巴巴的每周追踪”,这是他自己创造的说法。黑橄榄发出几乎是难闻的气息,尝起来是一股令人头晕的强烈的味道,他帮妈妈从各种各样的黑橄榄中挑选着,心中产生了一种放纵的快感。回想起那种快感,费玛内心深处不禁颤抖起来。有时,他隐约地注意到个别摊主直勾勾地盯着妈妈时那种闷燃的目光,尽管他当时岁数太小,还不知道其中的含义,但他就如同在梦中一般,恍恍惚惚地感到了一种传遍妈妈身体,又似乎充溢自己身体的颤抖所发出的回声。现在,他能听见她在远处对他说话:看看他们都对你干了些什么,笨蛋。但这次他却快乐地回答说:不用担心,你知道,我依然没有说出我最后的一个字呢。

从自由市场回家的路上,他总是坚持自己提着柳条篮子。另一只胳膊挽着她的胳膊。星期五的午餐他们总是在乔治五世大街的一家小素菜馆吃,那是一个带红窗帘的小餐馆,让他想起他从电影中了解到的外国。餐馆是一对难民夫妇——但泽先生和但泽太太——开的,他们是一对可爱的夫妇,他们看上去太像了,人们完全有可能误以为他们是兄妹俩。事实上,费玛想着,他们说不定就是兄妹俩。谁能说得准呢?他们温文尔雅的举止给他妈妈的脸上带来了阳光一样的笑容。想着想着,费玛感到了一阵渴望的苦痛。吃完午餐之后,但泽太太总要在费玛面前放上两块四四方方的杏仁巧克力,既不多也不少。她还面带微笑地说:

“这是专门送给将盘子里的食物吃得一点儿也不剩的豪(好)孩子的。”

她说起“豪孩子”来就像“豪孩子”是他名字似的。但泽先生呢,他是一个圆滚滚的男人,一边脸颊看上去就像一块新鲜的生肉:费玛不知道他是不是得了一种慢性皮肤病,或者只是一块奇怪的胎记,也不知道是不是在一次大面积烧伤之后所留下的一块神秘的疤痕。在那些星期五午餐之后,但泽先生总像履行仪式一样地吟上一首诗:

“埃弗雷姆时(是)可爱的小孩,

他池(吃)完了他的午饭,

所以他回(会)又壮又摔(帅),

在我们城里最棱(能)干——

森(什)么城?”

在这个仪式中,费玛的作用就是回答说:

“耶路撒冷!”

但是有一次,他就是不肯,而故意回答说:“但泽!”这个地名是他从父亲的集邮册中知道的,父亲那张沉重的德国地图里也有这个地名。他以前常常双手叉腰、两腿分开地站在客厅一角的地毯上,一连几个小时地阅览地图,在冬天的夜晚就更是如此。这一回答让但泽先生愁苦地微笑起来,还让他说了一些以“我的孩子”[2]结尾的话。与此同时,他妈妈的眼里不知怎么就充满了泪水,她突然将费玛的脑袋紧紧地搂在胸口,然后在他的脸蛋上一口等不得一口地飞吻起来。

但泽夫妇现在怎么样了?他们想必很多年前就死了。一家银行的分行在当年小餐馆的位置上已经待了很多年了。那家小餐馆一尘不染,光亮夺目,即便是现在,即便是过了一千年之后,费玛还能够在鼻孔里嗅出那种感觉,而且也不知是怎么回事,这在他闻起来就像是刚刚飘落的雪花。每张桌子都铺着一块一尘不染的白台布,台布上总是放着一只玻璃花瓶,花瓶里立着一枝玫瑰。四周的墙上装饰着宁静的风景画,画的都是湖泊和森林。有时,在拐角尽头,在盆栽棕榈附近的一张桌子旁,一个身材细长的英国军官会独自一人坐在那里吃午饭。他僵直地坐在那儿,将他那顶鸭舌帽搁在玫瑰花的脚下。那些湖泊和森林的风景画现在都怎么样了?那个孤独的英国军官这会儿究竟在什么地方吃饭呢?一座充满渴望和疯狂的城市。是一座难民营,不是城市。

但你还是能够逃离这儿的。你可以带上迪米和约珥,逃离这儿,到沙漠上的某个基布兹去。你也可以向塔马或者安妮特·塔德莫求婚,和她一道在马格迪埃勒定居下来,找一份工作,可以在银行、公共医疗卫生服务机构或者国民保险机构当一个小职员,晚上就重新写诗。翻开新的篇章。朝第三种状态再靠近一步。

他的双脚不由自主地将他领到了一个由狭窄街道组成的迷宫,这就是布哈拉区。横挂在这条灰色街道上方的是一条条装饰得花里胡哨的晾衣绳,他拖着脚步,缓缓地从这些晾衣绳下面走过去。在那些围着生锈的熟铁栏杆的阳台上,他可以看到住棚节[3]留下来的棕榈帐篷的干枯的残骸,还有一堆堆废铁和破烂、专门用于煮衣服的悬在空中的大铜锅、腐烂的装货箱、容量为五加仑的扁平容器,以及这些破败公寓中所有的废品。这儿的每扇窗户差不多都拉上了花哨的窗帘。窗台上摆放着一只只玻璃坛子,坛子里是用大蒜、小茴香和荷兰芹做成的腌汁,腌汁里是正在慢慢腌制的黄瓜。费玛突然觉得,这些建在带古老石井的庭院的周围,散发出烤肉、洋葱、各式烘烤糕点、各种喷香菜肴的气息和烟味的房子给他的一个已经完全无法提问的问题提供了一种简单、直接的答案。他感到有什么东西正在急迫地从里外捶打他的胸口,轻柔地拨弄和啮噬,就像那首早就被人忘却的有关约翰尼·吉他的曲子,就像以前每个星期五在自由市场采购之后他妈妈总要带他去吃饭的那家小餐馆四周墙壁上悬挂的风景画中的湖泊和森林。他自言自语地说:

“够了。打住吧。”

就像一个抓挠疮口的人一样,尽管他知道应该停下来,可就是停不下来。

在格尔绍姆拉比大街,他从三个丰满的矮个儿女人身边走过。她们长得太相像了,费玛都以为是姐妹三个,说不定还是一个做妈妈的和她的两个女儿呢。他痴迷地打量着她们。她们都是丰腴、肉感的女人,就像一幅描绘某东方国家后宫的油画中的那些女奴一样有着迷人的曲线。他在脑海里想象着她们全都脱光了衣服,胴体横呈,然后就顺服地屈从了他,就像女招待给排成长队的一群饥肠辘辘的男人大量分发滚热的食物,也不费神去区分接受食物的对象是谁,不区分分发给对方的食物是什么,她们三个将自己的身体作为礼品,木然地、习惯性地、带着一丝厌倦地送给了他。此时此刻,对于费玛来说,这种木然和厌倦似乎要比世界上任何一种感官刺激都更加性感,更具挑逗性。过了一会儿,他心里涌起了一阵羞愧的潮水,熄灭了他的欲望之火。今天早晨他为什么要放弃约珥的身体呢?只要他多一点狡诈和耐心,只要他锲而不舍,她肯定就屈服了。没有了欲望,但又怎么样呢?是欲望的问题吗?

那么,是什么问题呢?

三个妇女在拐弯处消失不见了,费玛仍站在原来的位置上,如同被钉子钉住了一般,他茫然地凝望着,心里既激动又羞愧。事实肯定是这样:今天早晨他根本就不渴望约珥那个瘦削的身体。他当时倒是隐隐约约地渴望一种不同的融合,不是肉体上的融合,也不是母子之间的融合,也许根本就不是什么融合,而是一种费玛无法叫上名字的东西。尽管如此,他还是觉得,这种东西,虽然捉摸不定,美好得无法定义,但如果他能有幸得到一次,仅仅一次,那就有可能让他的生活变得美好起来。

转念一想,他又改变了主意。“让他的生活变得美好起来”,这样的措词似乎只适合一个糊里糊涂、脸上堆满粉刺的青少年,而不适合一个有能力领导国家摆脱危机、让国家走上和平之路的人。

然后,费玛逛到一个同时用作修鞋店的小鞋店门口,他在门外滞留了好一会儿,就是为了闻生橡胶的味道,那种让人陶醉的修鞋的胶水味。就在这时,他无意中听到了两个人谈话的片段。有一个是中年的教徒,看上去就像某个慈善基金会的财务主管,要么就是某个犹太会堂的小执事;另一个穿着一身不得体的劳动服,是个后备役军人,肥胖肥胖的,全身破破烂烂的,脸上的胡子也没刮。

当兵的说:

“他们俩的情况是这样的:那个小男孩总是照看着奶奶。他整天都不离开她的身边半步。每隔三十秒他都要检查一下,以确保她没有再次离开。上帝保佑,千万别这样!她的脑袋是崩溃了,但她仍有两条腿好使,你相信我的话好了,她跑动的速度就像长着两条人腿的猫那样快。”

年长一些的财务主管哀伤地说:

“脑袋里面的思想看上去就像一片干酪。有点像黄白色,上面有好多皱纹。电视上放过的。如果你的记忆力在开始下降,科学家已经发现,记忆力源自尘土。是好多的小虫子钻了进去,啃那片干酪。直到干酪全烂了。有时你甚至还会嗅到一丝干酪的臭味。”

当兵的很有学识地纠正道:

“不是小虫子,是细窘(菌)。像一粒沙子那么大小。就是用放大镜你也看不见的,而且,每小时要生出好几百呢。”

费玛继续向前走去,心里一边在思考着刚才听到的话。他的鼻孔一时间差不多都能闻到腐烂干酪所发出的臭味了。接着,他又在一家蔬菜水果零售店的门口逗留了一会儿。一箱一箱的茄子、洋葱、生菜、柑橘和橙子都摆放在人行道上。这些蔬菜和水果的四周嗡嗡地盘旋着苍蝇,还有一两只黄蜂。要是将来有一天能带迪米到这些胡同里散散步就好了。他这会儿就能感到自己空空如也的手心里小男孩手指所散发出来的温暖。他还试图想象他们俩一起在这儿溜达时他能从那个沉思的挑战者嘴里听到什么样充满智慧的话语,试图想象他到时将不得不从什么全新的角度来看待所有这些景象。迪米肯定会注意到费玛注意不到的那些方面,因为他缺乏这个小男孩的观察力。迪米是从哪里获得的这种观察力呢?特迪和约珥总是聚精会神地集中处理他们面前的各种任务,而巴鲁赫总是沉浸在他的趣闻轶事和道德故事里。最佳行动方案说不定就是搬到他们家里,和他们住在一起。一开始,他可以,比如说,就说是临时打扰,过渡一下,用装修工作为借口,一开始就让他们全家放心,只不过是一两天时间而已,顶多一周,他不会讨嫌的,在厨房阳台的杂用间放个床垫,他睡在那上面也就心满意足了。一上来就给他们做饭、洗碗、熨衣服,在他们出门的时候照看迪米,帮迪米做家庭作业,帮约珥洗内衣,帮特迪擦烟斗。毕竟,他们动不动就要出门,而他则是个悠闲的人。过不了几天他们就会适应这种安排的。他们会非常喜欢这种安排所带来的各种便利。他们会渐渐依赖费玛在家务上的帮助。没有他,他们就无法生活。看出这种全方位利益的人说不定还是特德,一个心胸开阔、没有偏见的人,一个思维清晰的科学家。这样,迪米就不会整天无人过问,孤身一人游荡,依赖邻居的同情,听任邻居家那些恃强欺弱的孩子的侮辱,或者是不得不幽禁在电脑屏幕的前面了。特德本人还会解除一件负担,他就不用和约珥在一起朝夕相处了,这样也就能解脱一点了。至于约珥那可就难以预测了:她说不定会冷漠地耸耸肩膀,接受这种安排,说不定只是像偶尔做的那样发出一阵无声的大笑,也说不定干脆就离开家门,到帕萨迪纳去,把迪米撇给特德和我。最后一种可能性让费玛的思想沐浴在一片神圣的光亮之中。似乎确实让人激动:一个社团,一个城市基布兹,三个男性朋友,彼此忠诚,彼此体贴入微,被感情的纽带和相互关心的纽带紧紧地联系在一起。

左邻右舍都在狂热地准备安息日的来临。家庭主妇都拎着满得快要溢出来的购物篮;小商小贩们在嘶哑地叫卖;有一辆破破烂烂的小卡车,上面的一只尾灯碎了,就像一个被打得青肿的眼眶,它前一拐,后一拐,来回折腾了四五次,最后竟奇迹般地挤进了人行道上的一个停车场,泊在两辆同样破烂的卡车中间。对小卡车成功地找到泊位费玛一阵喜悦,好像这就预示了他在将来也会有一丝机会似的。

过来一个面容苍白的东欧人,他长着一副削肩,生着一双突出的眼睛,看上去就像得了溃疡,如果不是什么恶疾的话,他推着一辆吱吱作响的婴儿车,婴儿车上装满了纸包的或塑料袋包装的各种食品,还有成批的软饮料。他一边将婴儿车向上坡推去,一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这堆东西的最上面是一份晚报,报纸被微风吹得哗哗作响。费玛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将报纸掖到那些瓶子的缝里,以免被风吹走,同时眯眼瞥了瞥上面的新闻标题。

老人只是用意第绪语说道:

“啊,好的。”

一只近乎鹿毛色的狗夹着尾巴巴结地溜过来,怯生生地朝着在它看来有些恐惧的费玛的一只裤脚嗅了嗅,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东西,于是就低头走了。八十年前,那个尽人皆知的巴勒[4]在这里发疯了,在痛苦地死去之前它又让眼前的这些街道充满了恐惧,费玛沉思道,这只狗有没有可能就是那个巴勒的女儿的女儿的儿子的儿子呢?

在一个前院里,他看见一个孩子们用板条箱和破烂的装货箱搭成的塔楼的废墟。接着,在一座名叫“救赎锡安”的犹太会堂,也就是麦什德[5]人社团小修道院的墙上,费玛看到了几条涂鸦标语,他于是驻足观看。“当记念安息日,守为圣日。[6]”费玛认为自己在这个希伯来文句子里发现了一个小小的错误,虽然他吃惊地发现他也并没有十拿九稳的把握。“卡享(亨)是大师——工堂(党)真该死。”“愿诽谤者没有希望。[7]”这个句子精确吗?他又一次拿不定主意,于是决定等到了家里再核对一下。“舒拉米特·阿洛尼[8]和阿拉法特在一起噪(操)。”“记住你是从土而出的。”费玛同意最后一条格言,他甚至还点了点头。“拉结·鲍鲍伊奥弗是婊子。”在这条标语的左边费玛还痛苦地看到了这样的话:“立即和平[9]——回头付账。”但他一向知道,向纵深处挖掘是至关重要的。这儿又是一条:“以眼还眼[10]”,这句话让费玛不觉微笑起来,在心里琢磨着这个诗人究竟指的什么意思。一个不同的笔迹写道:“叛徒马尔米连[11]——出买了他的妈妈!”费玛知道,写标语的人原本打算写“出卖”的,不过,尽管如此,他还是发现这种讹误十分可爱。好像是一种诗人的灵感在左右着写字人的手,让他写出了自己根本意识不到的东西。

在救赎锡安犹太会堂所处街道的对面有一家小小的文具店,其实只不过是墙壁上的一个洞穴罢了。文具店的橱窗上点缀着一些死苍蝇的尸体,还能看到为了抵挡爆炸的冲击力而纵横交错地贴在上面的那些胶带的痕迹,那是我们劳而无功地赢得的某次战争所留下的纪念品。小橱窗里陈列着各种各样的灰扑扑的笔记本、由于时间久远因而边缘都翻卷起来的练习本,还有一张摩西·达扬[12]的褪色相片,他穿着中将制服,站在哭墙前面,但也未能逃脱苍蝇的骚扰,另外还有指南针、尺子、廉价的塑料铅笔盒,有的铅笔盒上还印着满面皱纹、身着华丽服饰的阿什肯纳齐拉比或者是塞法尔迪托拉圣贤的画像。在所有这些文具中间,费玛的眼睛捕捉到了一个厚厚的练习本,是灰色的硬壳封面,有好几百页,一定是上几代作家和思想家用过的那种。他突然渴望回到自己的书桌旁边,对那些正在威胁他日常生活程式的装修工产生了一种深深的厌恶感。

从现在开始,再过三四个小时这儿就要拉响汽笛,宣告安息日开始了。喧哗的大街小巷就要慢慢地沉寂下来。一种美丽、温和的寂静,是松树、石头和铁质百叶窗的寂静,将要从环绕城市四周的那些山峦的斜坡上流淌下来,覆盖整个耶路撒冷。男人和男孩穿着得体的节日服装,背着装祈祷披巾的绣花包,他们将沉着地前往点缀各条狭窄街道的无数小会堂,到那里做晚祷。家庭主妇点上蜡烛,做父亲的则用动听的东方人的语调祈神赐福。家家户户将团聚在饭桌旁边:辛苦劳作的穷人,他们把信赖寄托在遵循各条诫律上,而不深究那些他们理解不了的东西;心中充满希望的人,他们知道自己必须要做些什么,他们深信当权者知道怎样办最好的事,当权者也聪明睿智地行事。青菜水果零售商,商店店主,沿街叫卖的小贩,学徒,市政府的小职员和文职人员,小商人,邮政局的工作人员,售货员,手艺人。费玛试图在脑海里想象这样一个地区在工作日的情景,以及在安息日和其他节日时的魅力所在。尽管他没有忘记,这儿的居民肯定要辛苦劳作才能勉强度日,肩上还背着许多沉重的负担,他们要为债务着急,要为收支平衡担忧,要为抵押契据焦虑,但他仍然觉得他们都过着体面、真实、平安的日子,人们内心都充满喜悦,那是一种他从来就没有体味过、将来也不会有机会体味的喜悦,直到他垂死的一天也不会。他突然渴望这会儿就坐在自己的房间里,也可以坐在雷哈夫亚他父亲家中那个雅致的会客厅里,四周是上漆的家具、东方小地毯、中欧的大枝形烛台、书籍、细瓷器和玻璃器皿,最终来凝神思考真正重要的东西。可真正重要的东西是什么呢?奉上帝的名,到底是什么呢?

或许是这样的:从今天开始,从这个安息日的起点开始,将那些空谈、那些荒废和那些埋没他生活的谎言一下子扫除出去。他愿意恭顺地接受自己的痛苦,他愿意最终和自己招致的孤独妥协,直至最后一刻,放弃呼吁的权利。从现在起,他将生活在寂静之中,他将把自己隔绝开来,他将在公寓里和生活中切断同那些云集他身边的所有行善女人的令人作呕的关系,他将不再用诡辩来骚扰茨维、尤里和其他人。他将从远远的地方爱约珥,不会让她觉得厌烦。说不定他还不愿费神去找人修理他的电话机呢:从现在开始,电话机也可以一言不发。这样,它也就可以停止吹嘘、停止撒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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