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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黄色的蛇眼闪动着,仿佛直顶到穹顶的身体缓慢的扭曲着。

小东西饿了么?大概是太饿了。纱幕后的女人轻声说。

纱幕终于缓缓的揭开,一个娇小的女人轻盈盈的踩着台阶而下。她的脸上带着森严可怖的青铜面具,青铜面上是张嘴的蛇头,完全遮住了她的容貌。人们只能看见那对灵动的眼睛在长长的睫毛下,忽闪忽闪,无辜可爱。一副没有剪裁过的白纱裹着她柔软纤细的身体,多余的半幅长长的拖在身后。她的步伐轻柔,如同女王走进最宠爱的臣子,脚铃叮叮的作响。

蛇母商博良低声说。

我可见到你啦。彭黎的声音软得完全不像他。他跪倒在蛇母的脚下去吻她洁白可爱的脚,那双脚是赤裸的,脚背上笼着银丝的络子。蛇母嗔怪的推开他:你来得晚啦,我都忘记你的样子了。你不会忘记我的,彭黎握着他伶仃的脚腕,我知道你记着我,你等我回来。不羞。蛇母掩着嘴轻轻的笑,即便戴着那可怖的蛇头面具,依然挡不住的是她的妩媚妖娆。

她轻轻的拍掌,巨蛇顺从地俯下身子,再次张开了鳞片。蛇母驾轻就熟的踩着它的鳞片而上,登上蛇头,扶着它头顶的珊瑚色肉角站在十余丈的高空。欢迎各位客人,来到紫血峒。她缓缓张开双臂,歌唱般地说。蛇缓缓的向着水池深处沉下,蛇母也随之降下。最后蛇头停留在地面平齐的地方,蛇母妩媚的眼睛横扫过已经忘记了惊恐的人们。

她轻轻的笑着拍手:你们不相信自己看到的东西,是不是?第一次看见它的人,有的就疯了。她抚摩蛇头上的肉角,缓缓的走上地面。蛇头慢慢沉入水中,水再次漫了上来,已经是清澈透明的,盖过了蛇头。巨蛇越沉越深,最后消失在水底。池子还是静静的,水面甚至没有涟漪,和刚才完全一样,只是那些盛开的莲花消失了。

蛇母拉了彭黎的手,和他并肩而立。诸位来到这里,看到了别人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心里一定很满足,蛇母轻笑着,我等到自己的男人回来,心里也很满足。这一趟虽然辛苦,可是真好。她转向彭黎:你可带了什么礼物给我么?我带了二百五十张最好的弩弓,还有许多的黄金,现在都堆在外面。有了这些,足够你武装一支几千人的军队,你就是巫民的女王了,谁也伤害不了你。谁伤害你,我便去杀了他。彭黎说。

真好,我就知道你心里记着我。蛇母娇媚的贴在彭黎胸前,可我不要当巫民的女王,我以前跟你说,只要你跟我在一起,你便是巫民的王,我便是你的小妻子,一天到晚都跟在你身边,晚上把你的脚抱在怀里暖着。我说的话,可是算数的。我不要当什么巫民的王,我只要能够抱着你,闻见你身上的味道,就心满意足了。彭黎说。在这个时候,他的话比世上柔和的情话都更加肉麻和可怖,可是他偏偏说得满脸真诚,带着笑,说不出的快活。

彭都尉,商博良忽然说,荣良真的是你的弟弟么?彭黎脸色一变,眼角的肌肉跳了跳。为了一个女人,牺牲了跟随自己多年的兄弟,还搭上自己弟弟的命。你骗了所有人,现在你满足了,可你还能笑得出来么?商博良轻声说。他看着彭黎,叹息着摇头,却没有责怪的意思,反而像是悲悯。

你懂什么?彭黎瞪着血红的眼睛冲着商博良低吼,我是上过战场的人,我在战场上死了几次又活了下来我拼着死命效忠皇帝可我为什么活着?这么多年我都不懂,直到我遇上她。我从未像今天这么快活!你要笑我么?你什么都不懂!你凭什么笑我?我不是笑你,我只是可怜你。你凭什么可怜我?彭黎舔着嘴唇,喘着粗气,目光离开蛇母,他就想变了一个人,你就要死了。商博良微微摇头:事到如今,我如果说我懂战场上的感觉,你也不会相信蛇母咯咯的轻笑着,抚摩着彭黎的脸,凑过去抱着他和他交颈缠绵:我们终于相会了,还管这些无知的人干什么?我也准备了一件礼物给你,你不是一直想看我的脸么?我便当着这些人让你看看,让你知道我生得美,我的脸和我的身子一样的美她这么轻声细语的跟彭黎说着,确实面对着商博良他们。她美妙的眼睛里露出狡黠的光,和商博良遥遥的对视。

不必再卖关子了。商博良踏上一步,我们曾经见过面,我记得你的脚铃声。蛇母放声而笑,声如银铃。她猛地揭下面具扔向水池,青铜的面具竟然诡异的漂浮在水面上。

我说你怎么会是冷得像是冰块样的男人呢,你记得我的脚铃,那可记得我的脚,可记得我的腿和身子?我一直就猜,你才是这些人中最解风情的那个。抛去了面具的小巫女眨着眼睛,冲商博良微笑。

是你!商博良身边的女人惊得退了一步。

就是你啊!彭黎也低低的赞叹,紧紧握着蛇母的手儿。

面具下一张年轻可爱的脸儿,笑起来甜如蜜糖。在那支伪装迎亲的队伍里,她是陪嫁的少女,一路搀扶着新娘。

毒母是你的姐姐吧?另外一个陪嫁的女人,你们姐妹长得真像。商博良轻声说,我却没有料到你亲自去了鬼神头,在那里杀了上千人。谁能猜到蛇母只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孩儿?还有你不知道的,蛊母也是我的姐姐。蛇母撅着嘴,带着点孩子般的怨气,可是我们的姐姐太美了,又太聪明,我们姐妹里她是最有本事的,便总也看不惯我和二姐姐。她如一条柔软的蛇似的缠在彭黎的身上,当着众人和他亲吻:现在可好了,我的男人帮我把我的两个姐姐都杀了。现在谁也不会看不惯我了。她用手指梳理彭黎的头发:你杀了我的姐姐们,你看我一点都不怪你,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你的心事我都知道,彭黎搂着她的腰,没了蛊母和毒母,你就是云荒的女王。我拼死也要达成你的心愿。可你为什么见了我也不告诉我,我一路上都在想你,想的心里发苦。蛇母温柔的捏捏他的鼻尖:又怨我来了,我又怎么不想你呢?我若不想你,为什么要跑去偷偷地看你?我本该呆在紫血峒等你来,可我等不得,我听说你要来了,坐立不安,想你想的心里也苦。那一夜你也在竹楼里吧?商博良问。

是啊是啊,蛇母轻轻拍着巴掌,那场戏真好看。水池表面泛起了轻微的涟漪。蛇母回头看了一眼,从彭黎的怀里挣脱出来。

小东西还很饿呢!她笑着说,你们想不想看它吃东西的样子?她嘬起嘴唇,吹出咝咝的声音,在周围回荡。咝咝越来越大,最后冲塞了每一寸空间,声音不再是来自蛇母的嘴里,而是从四面八方每一处传来。

那些被水流磨光的巨石下,爬出了黄黑色的蟒蛇,放眼无处不是,数不清到底有多少。这些蟒蛇都有那一夜他们在黑水铺看见的蟒蛇般大,仿佛刚从梦里醒来,缓慢的汇聚起来,爬上台阶。它们几乎每一条都拖着沉重的腹部,腹部里分明装着被它吞噬的人。

商博良按着刀柄,低头而立,手指微微颤抖,老磨哆嗦着抱紧女人,女人木然着任的抱着。

蟒蛇却没有袭击他们,这些凶残冷血的东西从他们的身边缓缓游过,全部都聚集在水池边,把头探向池水里。他们纷纷张开了大嘴,腹部开始缓慢地蠕动,那些皮肤全部被酸液腐蚀掉的尸体重又被蟒蛇吐了出来。一具一具漂浮在池子里。

老磨眼神发直,大口的呕吐起来,吐在女人的腿上。

蟒蛇们吐完了,重又疲惫的游走,消失在周围的角落里,一条也看不见了。

水池上出现了巨大的漩涡,漩涡缓慢的旋转着,中间形成细细的水涡直通池底。忽然整池的水带着那些尸体一起下沉,完全消失在漆黑的深处。隔了很久,再次有水慢慢的涨了起来,涨到几乎和地面平齐。

小东西吃饱了。蛇母笑着,现在你们明白我们为什么驱蛇吞了那些虎山峒的人么?她环顾众人:因为这个小东西不能离开这里,它太大了,可它又吃不饱商博良看着蛇母美丽的眼睛:你杀了那么多人,不惜和虎山峒的族人开战,只是为了喂饱这个东西?蛇母轻轻的叹了口气:不这样,我哪里去给它找这么多吃的?杀这么多人只是为了喂饱一条蛇?蛇?蛇母瞪大眼睛,一脸诧异的样子,谁说那是蛇?商公子,你太不懂着片林子里的事了,我要喂饱的,是一条龙啊!龙?商博良瞳孔收缩。

世上是不是有龙谁也拿不准,总有些玄怪志异的书里言之凿凿,说何时何地何人遇龙。没有人能说准自己看见龙的时候龙是个什么样子。有时候龙被说成遨游山间驭气饮风的美少年,有时候则是荒原雾气中若隐若现的巨兽,更多的则是航海的水手就着船头的火光,看着远方庞然大物从海中巍然浮起,黑暗中一双巨大的眼睛仿佛看穿世间一切似的遥望他们。人们说龙是有智慧的神兽,他们每天记录了天地初开千万年以来的历史,掌握星辰之神以下最伟大的力量,他们如年迈的智者,对于其他种族,只是遥望,永不接近。

史书中总是一再的说,龙的降临,不是末日,便是新的辉煌时代即将到来。

龙可能是千百种样子,但绝不是眼前刚才那条带着腥气的凶兽。

那是龙么?彭黎也茫然。

你知道我为什么那么焦心的等你么?蛇母勾着他的脖子,半依在他身上,来,抱我上去,我好想你抱我。你抱了我,我便给你还有这些人看这片林子里最大的秘密。彭黎猛地把她整个抱起来,让她舒舒服服的像个孩子似的躺在臂弯里,走上最后一段台阶。

蛇母咯咯的笑,抚摸着他衣襟里露出的胸膛:你真好。她跳下来,带着狡黠可爱的笑容,缓缓的拉开了那幅白色的纱幕。纱幕后,是一张极大极高的黑木坐床,仿佛一座小小高台般,坐床上遍洒芬芳的花瓣,而坐床却是敷设在一截粗大之极的蛇身上。

蛇尾渐渐变细末端自坐床前插入地下的石洞,蛇身则钻入石壁上巨大的洞口。即使这截蛇尾,径围也有一丈。一根巨钉把蛇尾死死钉进岩石里,似乎已经被钉在那里许多年了,钉子无处不是锈斑,蛇尾上没有血迹,尾巴还是轻轻的摇摆着。

那蛇还是活着的。

商博良忽的明白了。这条硕大无朋的巨蛇,它的身体蜿蜒在山腹里,它的尾巴被钉在了那里,所以无法自由的移动,只能依靠其他蟒蛇从外面吞吃东西回来吐给它。而他们在洞窟里爬行时遇到的腥臭的风,是那条大蛇在洞穴猛烈的呼吸。

是时候该让龙神自由了,今日是龙神节的最后一天,我等到了自己心爱的男人,小东西也该变成龙了。蛇母轻轻的抚摸蛇尾商巨大粗糙的鳞片。

帮我启开这钉子,好不好?她跟彭黎说话的语气永远像是在撒娇。

好!蛇母和彭黎便站在了钉子的两端。巨钉上面十字形的铸着两条铁棍,蛇母教彭黎推着铁棍旋转钉子。这根钉子只怕有数百斤之重,即便只是推着它旋转,彭黎和蛇母两个也用尽了全力。钉子下方凿入石头的应该是螺纹,随着旋转,钉子一寸寸缓慢上升。

大蛇似乎意识到自己即将获得自由,尾部剧烈的震颤着,像是遏制不住的激动。

钉子被旋起到一半,蛇尾的震颤令彭黎和蛇母已经很难握紧铁棍了。

我们推开,足够了。蛇母拉着彭黎走下坐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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