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献给尼·柯罗包夫

事情发生在秋天一个阴郁的午后,在普里克朗斯基公爵的家里。

年老的公爵夫人和玛露霞公爵小姐在年轻公爵的房间里站着,绞着指头在求他。他们一次一次地提到基督和上帝、荣誉、父亲的遗骸,只有不幸的、哭哭啼啼的女人才会这样地苦苦哀求。

公爵夫人一动不动地站在他面前,哭泣。

她不停地哭,不停地说,打断玛露霞的每句话,还对公爵大加责备,时而说出许多刻薄的甚至是骂人的话,时而又对他表示温存体贴,并提出各种各样的要求……她成千次地提到商人富罗夫如何向他们逼债,提到已故父亲的骸骨如今如何地在棺材里不得安宁,等等。她甚至还提到了托波尔科夫医生。

普里克朗斯基公爵一家从前是瞧不起托波尔科夫医生的。他的父亲森卡是农奴,是已故公爵的近侍;他的舅舅尼基福尔至今仍是叶果鲁什卡的近侍。而托波尔科夫医生本人,童年时由于没有把公爵家的刀叉、皮鞋和茶炊等擦干净而被他们打过后脑勺。可是现在怎么样呢,岂不荒唐?他竟然成了一位名声显赫的青年医生,住得跟老爷一样,在一所非常大的房子里,出门坐双套马车,好像要故意刺激一下普里克朗斯基家的人似的,因为他们现在出门都是步行了,即使雇马车,也得讨价还价半天。

“大家都尊敬他,”公爵夫人哭哭啼啼地说,也不拭眼泪,“大家都喜欢他。他有钱,又是个美男子,到处受到款待……他就是你的仆人尼基福尔的外甥!说起来真丢人!为什么呢?因为他品行很好,不纵饮作乐,不同坏人交往……从早到晚地工作……可是你呢?我的上帝啊!去啊!”

公爵小姐玛露霞是一个二十岁上下的姑娘,她长得俊俏,像英国小说里的女主人公一样,有美丽的亚麻色的卷发,一双又大又聪慧的眼睛,颜色宛若南国的天空。她也费了不少力气恳求她的哥哥叶果鲁什卡。

她跟母亲同时抢着说话。她吻她哥哥刺人的、散发着酸臭酒气的唇髭,抚摸他的秃顶和脸颊,像受了惊吓的小狗一样,依偎着他。她说的全都是温柔亲切的话,公爵小姐不会对哥哥说一句哪怕是近似带刺的话。她非常爱哥哥。退伍骠骑兵叶果鲁什卡公爵是最高真理的表达者、最高美德的模范!她相信,而且狂热地相信,这个酗酒的蠢货有一颗神话中的仙女都会羡慕的心。她认为他是一个不得志的人,没有被人理解、没有得到承认的人。她几乎带着兴奋的心情原谅她哥哥的酗酒和放荡行为。可不是吗!叶果鲁什卡早已让她相信他是由于痛苦才喝酒的:他是要用葡萄酒和白酒去淹没燃烧他心灵的绝望的爱情,他投入那些淫荡的女人的怀抱是为了竭力要从他那骠骑兵的脑袋里把她的美丽的形象排挤出去。而又有哪一个玛露霞,哪一个女人不认为爱情是可以使一切得到原谅的无比正当的理由呢?哪一个女人不是这样呢?

“乔治!”玛露霞说,依偎着他,吻他那枯瘦的红鼻子的脸,“你是由于痛苦才喝酒,这是实话……不过,既然是这样,你就把一切痛苦都忘掉吧!难道所有不幸的人都得喝酒吗?你忍耐点,勇敢点,克制自己一下吧!做个英雄好汉!像你这样有才智、这样正直又有爱心的人是能够经得住命运的打击的!啊!你们这些不得志的人,都是那么懦弱……”

于是玛露霞想起了屠格涅夫的罗亭(请读者原谅她吧),并开始对叶果鲁什卡议论起这个人物来。

叶果鲁什卡公爵躺在床上,两只发红的兔子眼睛望着天花板。他头脑里乱哄哄的,不过肠胃里却有一种酒足饭饱的愉快感觉。他刚吃完午饭,喝了一瓶葡萄酒,这时吸着三戈比一支的雪茄烟,正在纳福呢。在他的迷糊的大脑中和痛苦的内心里萦绕着最杂乱的思想和感情。他可怜哭哭啼啼的母亲和妹妹,同时又很想把她们从房间里赶走,因为她们妨碍他小睡一会儿,打一会儿呼噜……他很生气,因为她们胆敢教训他,同时他又受到(大概也是很小的)良心的小小的谴责。他愚蠢,但也还没有愚蠢到看不出普里克朗斯基家的确已经败落了,而且这部分地是由他造成的。

公爵夫人和玛露霞恳求了很久。客厅里的灯已经亮了,来了一个客人,而她们却还在恳求他。最后,叶果鲁什卡由于躺着不能睡觉,心烦了。他伸了个懒腰,骨节咯咯作响,说:

“好了,我改过就是了!”

“这话是真心真意的吗?”

“说假话就让上帝惩罚我好了!”

母亲和妹妹一把抓住他的双手,逼他再一次对上帝起誓,凭人格起誓。叶果鲁什卡就再一次对上帝起誓,说如果他再不停止这种乱七八糟的生活,就当场让雷劈死。公爵夫人又要他吻圣像,他也就吻了圣像,并在胸前画了三次十字。总之,他做得十分地道。

“我们相信你!”公爵夫人和玛露霞说,并扑过去拥抱叶果鲁什卡。

她们相信了他。可不是,最真诚的话,殊死的发誓,对圣像的吻,这些加在一起,怎么能不相信呢?况且,哪里有爱,哪里就有不顾一切的信任。她们复活了,两人都喜气洋洋,如同犹太教徒庆祝耶路撒冷复兴一样庆祝叶果鲁什卡的新生。她们送走了客人之后,便在一个墙角坐下来,小声地谈论着她们的叶果鲁什卡将如何地变好,如何地过新生活……他们断定,叶果鲁什卡将来前途无量,会很快地改变他们家的境况,她们就再不会像现在那样极端贫穷了。这贫穷是一条讨厌的鲁比肯河,凡是挥霍了家产的人都不能不渡过它。她们甚至断定叶果鲁什卡一定会娶一个有钱的美人,因为他是那么漂亮、聪明,而且门第显赫高贵,未必能够找到一个胆敢不爱他的女人!结束时,公爵夫人还讲述了祖先的家谱,而叶果鲁什卡也很快就会开始效法祖先。普里克朗斯基的祖父是公使,会说欧洲各国所有的语言;父亲是一个著名军团的司令官……而儿子将来也会……将来也会……会做什么呢?

“您一定会看见他将来做大事的!”公爵小姐断定说,“您一定会看见的!”

她们上床睡下后,又谈了很久关于他的美好的前程。她们睡熟后,又做了许多令人神往的梦。她们在睡梦中还幸福地微笑——这些梦太好了!这些梦多半是命运用来补偿她们第二天所经受的那些恐怖的。命运并不总是吝啬的:有时它还提前付给你一些恩惠呢。

深夜三时许,公爵夫人正好梦见她的宝贝儿子穿着豪华的将军制服,而玛露霞则正在梦中为她那发表演说的哥哥鼓掌。这时普里克朗斯基家门口来了一辆普通的出租马车,马车里坐着花卉饭店的仆役,他怀里抱着醉得跟死人一样的叶果鲁什卡公爵的高贵的身体。叶果鲁什卡已完全失去知觉,在仆役的怀抱里摇摇晃晃,活像一只刚宰好送往厨房里去的鹅。马车夫从车座上跳下来,拉了拉大门口的门铃。尼基福尔和厨师付了车费,便把醉汉的身体抬上楼去。老尼基福尔既不惊讶,也不害怕,用习惯了的手势脱去那不会动弹的身体上的衣服,把它放进羽绒褥子里头,盖上被子。仆人们一句话也没有说,他们早已看惯了自己的老爷变成必须抬上来、脱去衣服、盖上被子的东西。所以他们一点也不惊奇,一点也不害怕。叶果鲁什卡酗酒,在他们看来,已经是常规了。

第二天早晨,大家又吃了一惊。

十一点钟左右,公爵夫人和玛露霞正在喝咖啡,尼基福尔走进饭厅来,向公爵夫人报告说,叶果鲁什卡公爵的情况不妙。

“公爵大概快要死了!”尼基福尔说,“您去看看吧!”

公爵夫人和玛露霞顿时脸色煞白,白得像亚麻布一样。一小块饼干从公爵夫人的嘴里掉了出来。玛露霞碰翻了咖啡杯,双手揪住胸口,胸膛里那颗受到出其不意的打击、惊恐万分的心跳得怦怦地响。

“大概是晚上三点钟喝醉了回来,”尼基福尔用发颤的声音报告说,“像平时一样……唉,而现在,上帝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不断地翻身,不断地呻吟……”

公爵夫人和玛露霞互相抓扶着,往叶果鲁什卡卧室里跑去。

叶果鲁什卡脸色发青发白,头发蓬乱,瘦弱得很厉害,躺在厚厚的鸭绒被子里,呼吸十分困难,全身发颤,翻来覆去。他的头和手一刻也不能安静,一直在动,不住地颤抖;胸口发出一声声呻吟,唇髭上挂着一小块红色的东西,显然是血。若是玛露霞弯下腰去凑近他的脸的话,她就会看见他嘴唇上有一个小小的伤口,并且上颌缺少了两颗门牙。他全身都冒着热气和酒精气味。

公爵夫人和玛露霞跪着扑到他身边,放声大哭。

“他的死,是我们的罪过!”玛露霞说,捧着自己的头,“昨天我们责备他,使他伤心了,于是就……他受不了这种责备!他的灵魂很柔弱。我们对不起他,妈妈!”

她俩感到负疚,睁大眼睛,全身发颤,互相紧偎着。只有那种看见头顶上的天花板噼啪地发出可怕的碎裂声,马上就要塌下来,劈头盖脑地将自己砸得粉碎的人,才会这样地颤抖,这样地互相依偎着。

厨师想起来了,便跑去请医生。医生伊万·阿多尔福维奇来了,他个子矮小,整个人就像是一个很大的秃顶,有一双愚笨的像猪一样的小眼睛和一个滚圆的肚子。大家见到他很高兴,就像见到了亲爹一样。他闻了闻叶果鲁什卡卧室里的空气,按了一下脉搏,深深地吁了一口气,皱着眉头。

“你不用担心,夫人!”他用恳切的声音对公爵夫人说,“我不了解,不过按我的看法,夫人,您的儿子没有很大的所谓危险……不要紧!”

可是他对玛露霞说的又完全不一样:

“我不知道,公爵小姐,但按我的看法……各人有各人的看法,公爵小姐,按我的看法,公爵……哼……就像德国人所说的……很糟,不过呢,一切要看……要看所谓的转变期。”

“危险吗?”玛露霞问道。

伊万·阿多尔福维奇皱起额头,又是说各人有各人的看法……她给了他三个卢布。他道了谢,有点儿不好意思,咳嗽一声,就走了。

公爵夫人和玛露霞镇静下来以后,便决定去请名医。虽然名医收费很高,可是……有什么办法呢?亲人的性命要比钱更贵重。厨师便跑去请托波尔科夫。不消说,医生没有在家,他只好留下一个字条。

托波尔科夫对约请没有很快作出反应。她们等着他,心里发紧,彷徨不安,等了一天,又等了一整夜和一个上午……她们甚至想派人去找另外的大夫,并决定,等托波尔科夫来时,就骂他是“粗人”,而且要当面骂他,好让他下一次再不敢叫人等他这么久。普里克朗斯基公爵家的人尽管很难受,也只好在内心里愤怒。终于在第二天下午两点钟,才有一辆带弹簧的四轮马车驶到他们家门口。尼基福尔急忙踩着碎步到门口去。过了几秒钟,他极恭敬地从他外甥的肩上脱下厚呢大衣。托波尔科夫咳嗽一声,表示他的到来,对谁也没问候,便朝病人的房间走去。他穿过大厅、客厅和饭厅,对谁也不看一眼,像将军一样庄严,整个房子都震响着他那锃亮的皮鞋踏出的声音。他的魁梧的身躯博得人们的尊敬。他体态端庄,高傲,仪表堂堂,五官极其端正,就像是用象牙雕出来的。他那副金丝眼镜和那张极其严肃、呆板的脸,更加突出了他高傲自负的神态。论出身,他是平民,但是平民的特点在他身上,除了极其发达的肌肉外,却几乎什么也没有。一切都是老爷的气派,甚至是绅士的气派,脸蛋红晕而漂亮。如果按他病人的恭维,甚至是非常漂亮。脖子白得跟女人的脖子一般,头发像丝一样柔软,很美,只可惜剪得太短了。托波尔科夫要是注重外表的话,他就不会把头发剪短,而是把它卷起来,垂到领口上。他的脸很漂亮,只是过于枯燥,过于严肃,所以不使人感到愉快。那张脸枯燥、严肃,而且呆板,除了整天工作造成的极度疲倦外,什么表情也没有。

玛露霞走过来迎接托波尔科夫,在他面前绞着手指,开口求他帮忙。从前她却是从来没有求过任何人的。

“救救他吧,医生,”她说,抬起一双大眼睛看着他,“我恳求您!一切希望都寄托在您身上了!”

托波尔科夫绕过玛露霞,向叶果鲁什卡那边走去。

“打开通气窗!”他一边走近病人,一边吩咐道,“为什么不开通气窗?病人怎么呼吸呢?”

公爵夫人、玛露霞和尼基福尔都往窗子和炉子那边奔去。窗子装上了双层框,没有通气口了,炉子没有生火。

“没有通气窗。”公爵夫人胆怯地说。

“把他抬到大厅里去,那里的空气没有这么闷。去叫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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