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里奥罗哲三角洲的四张照片 (第3/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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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火星大使有自己的品位。他从商品目录上选了一些家具,布置自己住的房间。家具都是藤制的,重量很轻,而且比较矮小。油布地板上铺着一条布毯子,粗糙的松木书桌上放着一台计算机,旁边还有好几个书架,看起来和书桌很配。显然我们这位火星人布置起房间来像是新婚的大学生。
我将万诺文想要的专业医学资料带给了他。其中有多发性硬化症病原学与治疗法的书,还有《美国医药协会期刊》针对“非多发硬化”所出版的选辑。“非多发硬化”是“非典型多发性硬化症”的简称。根据当前医学界的看法,“非多发硬化”根本就不是真正的多发性硬化症,而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病。“非多发硬化”是遗传基因失调所造成的,症状和多发性硬化症很像,保护人类神经组织的髓鞘会有类似的退化现象。“非多发硬化”比较容易辨别的地方,在于症状严重,恶化迅速,对标准的治疗法会产生抗药性。万诺文说,他对这种病并不熟悉,不过,他可以从数据库里找一些情报。
我跟他说谢谢,但我也很清楚地表示质疑。他不是医生,而且火星人的生理结构显然异乎寻常,就算找到了适合的治疗方法,用在杰森身上会有效吗?
“我们火星人的生理结构并没有你想的那么不同。我来到地球之后,你们的人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分析我的基因组序列结构。结果,我的基因组序列和你们完全相同。”
“如果我有什么不礼貌,请你包涵,我不是有意的。”
“我不觉得你有什么不礼貌。我们分开了十万年,那是很长的时间,从生物学家的角度来看,已经足够形成一个新物种了。尽管如此,如果有机会的话,你们和我们是可以通婚的。比较明显的差异是,我们的表皮组织能够适应比较寒冷、干燥的环境。”
他说话充满权威感,和他的身材实在不成比例。他讲话的音调比一般的成年人高,可是绝对不会像小孩子在说话。他讲起话来抑扬顿挫,几乎是有点女性化,可是却充满政治家的风范。
我说:“就算这样,如果我们没有经过药物食品管理局的同意,私下对杰森进行治疗,可能会碰到一些法律上的问题。”
“我相信杰森一定愿意等官方批准,只可惜他身上的病恐怕没那么有耐心。”说到这里,万诺文抬起手,意思是叫我不用再反对了,“等我读完你带来的数据,我们再来讨论。”
正事谈完了,他问我能不能留下来陪他聊聊。我有点受宠若惊的感觉。虽然他长得有点奇怪,但他身上似乎散发出一种自在而悠然的气质,会让人感到很舒服。他坐回那张藤椅上。椅子似乎太大了点,他坐上去后脚悬在了空中。他坐在那边听我简单描述自己的生平,显然听得津津有味。他问了不少和黛安有关的问题。他说,杰森很少跟他谈到自己的家人。此外,他还问了很多医学院里的事情。对他来说,解剖尸体是一种很新奇的观念。听我仔细描述解剖的过程,他显得有点畏缩。大多数人都会有这种反应。
后来,我要他聊聊自己的人生。他伸出手把那个一直带在身边的灰色小皮包拿过来,从里面抽出几张打印的图片。那是他从火星带过来的数字档案中打印出来的四张火星照片。
“你只带了四张?”
他耸耸肩:“再多的照片也无法取代我的记忆。当然,百科全书的数据库里还有更多的图片。这几张是我个人的,你想看看吗?”
“当然想。”
他把照片拿给我。
第一张照片是一栋房子,明显看得出来是人类的住宅,只不过建筑风格有点怪异,既有科技现代感,又有复古风味。圆形的房子盖得矮矮的,很像草原小屋的陶瓷模型。后面的天空是一片清澈、明朗的青绿色,至少打印机印出来的颜色就是那样。延伸到天际的地平面看起来近得有点奇怪,不过却平坦得像几何面,切分成一块块斜斜的长方形农业绿地。我看不出来上面种的是什么作物。它们看起来很饱满,不像小麦,也不像玉米;长得很高,看起来不像莴苣,也不像羽衣甘蓝菜。前景是两个成年的火星人,一男一女,表情很严肃,可是看起来却有点滑稽。整张照片看起来很像一幅名画《美国哥特式》的火星版,唯一的差别是照片中的那对农村老夫妇手上少了一根干草叉,画面上少了名画家格兰特·伍德的签名。
万诺文轻描淡写地说:“我父母。”
第二张照片,他说:“我小时候。”
这一张看了会让人吓一跳。万诺文解释说,火星人皮肤上那种惊人的皱纹是青春期才开始发展的。照片里,万诺文脸上的皮肤很光滑,笑得很灿烂。以地球上的时间来算,当时他大概7岁。从他脸上看得出许多火星人相貌的特质,例如,金发、咖啡色的皮肤、窄窄的鼻子和宽厚的嘴唇。撇开这些不谈,他看起来很像地球小孩。他背后的景观乍看之下很像某种古怪的主题乐园,不过万诺文说,那是一个火星城市,一座商场,里面有小吃摊和商店。高楼大厦和上一张照片里的农场房舍一样,都是陶瓷盖成的,色调也还是那几个主要的颜色,看起来都是一样俗艳。他背后的街道挤满了灯火闪烁的机械装置,人潮汹涌。照片上只看得到一小块天空夹在两栋高高的大楼中间。不过,还是看得到某种飞行器正飞越那一小片天空,转动的螺旋桨形成一片模糊的灰色椭圆形。
我说:“你看起来蛮快乐的。”
“那个城市叫作‘霍伊法乌德’。那天,我们从乡下到城里买东西。因为那个时候是春天,我爸妈让我买了一只‘莫库兹’。那是一种小动物,有点像青蛙,可以养来当宠物。就在我提的那个袋子里,有没有看到?”
万诺文抱着一个白色的布袋,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鼓鼓的。“莫库兹”。
他说:“‘莫库兹’只有几个星期的寿命,不过,它们的蛋味道很棒。”
第三张照片是一片大全景。靠前面的地方是另外一栋火星人的房子,有一个女人穿着一件混色的长袍。万诺文说,那是他太太。另外还有两个皮肤光滑的漂亮小女孩,身上穿着很像麻袋的琥珀色衣服,那是他女儿。那张照片是站在高处往下拍的,看得到房子后面整片半农村式的景观。绿色的湿地一望无际,连接着青绿色的天空。架高的道路把农田隔成一块一块,路上有几辆四四方方的车在跑,田里一丛丛的农作物间有几台造型优雅的黑色收割机。道路往远处延伸,汇聚在地平线。地平线处矗立着一座城市。那座城市就是“霍伊法乌德”,他小时候买“莫库兹”的地方,也是基里奥罗哲省的首府。错综复杂的阶梯形低重力大楼在那里巍然矗立。
“从这张照片里,你可以看到基里奥罗哲河三角洲的绝大部分。”那条河流看起来像一条蓝色缎带,蜿蜒流入湖里,湖面反映着天空的湛蓝、清澈。万诺文说,在远古时代,陨石撞击形成了一个火山口,火山口的边缘历经风雨侵蚀形成了一片高地,霍伊法乌德城就建在那片高地上。不过,在我看来,那片高地只是一条长长的小山丘。远远的湖面上有一些黑点,可能是小船或是大型游艇。
我说:“好漂亮的地方。”
“是的。”
“风景很美,而且,你的太太和孩子也很漂亮。”
“是的。”他看着我的眼睛,“她们已经不在了。”
“噢……很抱歉。”
“几年前,她们被一场大洪水淹死了。你有看到最后一张照片吗?那是站在同一个地点拍的,不过时间是在洪水发生之后。”
那一年,长长的旱季快结束的时候,来了一场很怪异的暴风雨,“孤独山”的坡地降下了有史以来最惊人的雨量。大部分的雨水汇集到基里奥罗哲河干涸的支流。地球化的火星其实还只能算是一个年轻的世界,山川水土的循环还在发展。大气中的水循环重新组合了古老的尘土和风化层,导致地表景观迅速演化。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把土壤变成了氧化红土的泥浆,沿着基里奥罗哲河滚滚而下,像一列满载洪水的火车一样,涌进了农业区三角洲。
第四张照片是洪水过后的情景。万诺文的家只剩下一座地基和一面墙壁,仿佛陶器的碎片一样,孤零零地竖立在泥浆石块混杂的一片狼藉里。远处山上的城市没有受到波及,可是肥沃的农田全被淹没了。除了黄浊的湖水依然波光闪烁之外,那样的场景看起来仿佛火星又回复到了原始的面貌,重新成为了一片没有生命的表土层。几架飞机在上空盘旋,大概在搜寻幸存者。
“那天,我和几个朋友去了山脚下的小山丘。回到家的时候,一切都完了。不光是我的家人,还有很多人也死了。所以,我保存这几张照片,就是为了提醒自己,我从哪里来,为什么不能回去。”
“那种痛苦一定很难熬。”
“我总算熬过去了。人总要想办法活下去。我要离开火星的时候,三角洲已经重新整建了。当然没办法完全恢复旧观,不过,三角洲还是很肥沃,生气蓬勃,物产丰富。”
说到这里,他似乎不想再谈这些事了。
我回头去看前面那几张照片,提醒自己这些照片所代表的意义。这可不是看起来很炫的计算机特效处理影像。这是几张普通的照片,另外一个世界的照片,火星的照片。长久以来,火星在我们的脑海中只是一大堆光怪陆离的想象。“这完全不像艾德加·布洛斯的《火星公主》,更不像威尔斯写的《世界大战》,不过,倒是有点布拉德伯里《火星编年史》的味道。”
万诺文的眉头本来就全是皱纹,现在看起来皱得更深了:“不好意思……我听不太懂你说的是什么。”
“我刚刚讲的是几个作家,小说作家。他们写过你们的星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