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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期以来,我一直坚持说,自己曾经目睹自己出世时的光景。我每次讲这种话的时候,大人们总是笑我。最后他们以为自己是被嘲弄了,转用淡淡的憎恶的眼神,凝望着我这苍白的不像个孩子的小孩脸孔。我偶尔在不太熟悉的客人面前讲这番话的时候,祖母就担心别人会以为我是白痴,马上厉声地打断,让我到那边玩去。

嘲笑我的大人通常都想找点什么科学的根据来说服我。他们惯用的手法是说些闲话,比如那时婴儿还没有睁开眼睛啦,就算睁开眼睛也不可能在记忆里留下什么明确的概念啦,他们来劲时多少带着演戏般的热情,以童心所能接受的程度加以详细说明;然后摇晃一下还在深深怀疑的我的小肩膀,说声“喏,对吧”。可是他们摇晃我的肩膀的时候蓦地意识到他们险些落在我的圈套里。他们认为我是个孩子,却又觉得不能粗心大意。这小鬼无疑是要引诱我上当,以便套出“那件事”来。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能更稚气地更天真地提出询问呢?譬如询问“我从哪儿生出来,我为什么会出生”,……结果,他们又落入沉默。究竟是什么缘故,不得而知。总之,他们露出了深沉而淡淡的微笑——这微笑似乎象征着极度的伤心——凝视着我。

然而,这是他们的一种多疑。我并不想就“那件事”询问什么。即使不是如此,一个深恐伤了大人的心的我,怎么可能想出设圈套这类的策略来呢。

不论大人们怎样说明,或者一笑置之,我都确信自己目睹过自己出世时的光景。这种确信,也许是从在场的人所告诉我的记忆中,或从我随意的幻想中所获得的。两者必居其一。不过,唯有一点我认为自己是清清楚楚地亲眼目睹的。那就是初生婴儿洗澡用的澡盆盆边。那是一个崭新的光亮的树皮盆,从内侧看,盆边射出微微的亮光。只有这地方的树皮非常炫目,活像是用黄金制成的。轻轻摇晃,水的舌尖像是舔着那里却没有舔着。但是,盆边下面的水,不知是反射还是阳光的照射,光柔和地映在水面上,看似小小的光波不断地互相撞击着。

……对这段记忆的最有力的反驳,就是我的生辰不是白天。我是晚上九点出生的。不可能有阳光照射。即使人们戏弄说:那么,原来是灯光?可是,我也可以毫无困难地步人悖理之中,就是夜晚也罢,我认为唯有这盆边不可能没有阳光的照射。于是摇晃着光的盆边,确实作为我目睹自己初生洗澡水时的东西,无数次地在我的记忆中摇曳。

我是在关东大地震后的第三年出生的。

我出世前十年,祖父出任殖民地的长官时发生了贪污案件,他为承担部下的罪过而引咎辞职后(我并不是在玩弄美丽的词句,我的祖父所具有的那种对人难得糊涂的信赖是完美无缺的,我的前半生还未曾见过任何人可以与之相比),家境几乎是以哼歌的轻快速度衰落下去的。他负了一大笔债,财产被没收,出卖了房子,随后愈发穷困,就像黑暗的冲动愈发烧旺了病态的虚荣——所以,我是在一间租来的破旧的房子里诞生的。这房子坐落在环境甚差的市镇的一角上。这里有吓人的铁门、前院和犹如偏僻地区的礼拜堂那么宽阔的洋房。这宅邸从山坡上看是两层,从山坡下看是三层,给人一种阴暗的感觉,一种错综复杂的样子,充溢着一派凌人的气势。邸内有许多阴暗的房间,雇有六个女佣。祖父母、父母等共十人就住在这幢犹如破旧衣橱咯吱作响的宅邸里。

祖父的事业心和祖母的病,以及浪费的陋习,是一家苦恼的根源。祖父在一群不可靠的帮闲拿来的建筑平面图的引诱下,做起黄金美梦,经常到远处去旅行。名门世家出身的祖母,憎恨和轻蔑祖父。她有孤高不屈的灵魂,疯狂的诗一般的灵魂。她的痼疾脑神经痛,间接而顽固地腐蚀着她的神经。同时它使她的理智增加了无益的明晰度。谁能知道这种持续到临死的狂躁的发作,就是祖父壮年时代的罪恶的遗物呢?

父亲在这个家里迎来了纤弱而美丽的新娘——我的母亲。

大正十四年一月十四日晨,阵痛袭击了母亲。晚上九点,体重约二公斤半的小婴儿呱呱坠地了。我出生后第七天的晚上,家人给我穿上法兰绒贴身衬衫、淡黄色的绸内衣、碎白道花纹绉绸和服。祖父当着全家人的面,在奉书纸上写下我的名字,然后放在三宝上,摆在壁龛里。

很长一段时间内,我的头发都是金黄色的。后来坚持抹橄榄油,最终变成黑色了。父母住在二楼上。我出生后的第四十九天,祖母以在二楼养育幼婴太危险为借口,从母亲手里把我夺了过去。她把我关在她那终日紧闭房门、充满令人窒息的病痛和老朽气味的病房里,她的病床和我的床并排着,我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成长起来的。

我快到周岁的时候,我从第三级台阶上摔了下来,额头受了伤。祖母看戏去了,父亲的堂兄妹和母亲都为能歇口气而高兴万分。母亲突然要上二楼去取东西。我追上去,踩住了和服的长下摆,摔了下来。

家里人给歌舞伎座挂了传呼电话。祖母回到家门口,用右手的拐杖支撑着身子站立在那里,直勾勾地盯视着出来相迎的父亲,用极其沉着的口吻,一字一板眼地说:

“已经死了吗?”

“没有。”

祖母迈着巫婆似的确信不疑的步子,走进屋里来……

——五岁那年元旦的早晨,我的嘴里吐出了红咖啡果似的东西。主治医师前来诊治后说:“没救了。”他给我注射了樟脑液和葡萄糖,把我扎得像个针插似的。我的手腕和上臂已经两个多小时号不着脉搏了。人们看着我的尸体。

白寿衣和我生前喜爱的玩具已经备齐,一家人都聚在一起了。此后约莫过了一个小时,我排出了小便,当医学博士的舅舅说了声:“得救了。”据说,这是心脏开始跳动的证明。过了片刻,我又排出小便了。朦胧的生命之光,渐渐地在我的脸颊上复苏了。

这种病症——自我中毒——成了我的痼疾。一个月里,这种病或轻或重地总要发作一回。病危不知多少次光顾了我。我的意识逐渐习惯凭向我走过来的病的脚步声,就能分辨出是接近死亡还是疏远死亡的疾病。

最初的记忆,以不可思议的实在的影像使我感到苦恼的记忆,就是在这个时候开始的。

是谁牵着我的手,是母亲、护士、女佣,还是婶婶,我不晓得了。也分辨不清是什么季节了。下午,微弱的阳光照射着斜坡四周的人家。一个女人——不知她是谁——牵着我的手爬上斜坡,朝家宅的方向走去。一个人从坡道迎面走下来,女人就紧拽着我的手从马路躲闪开,停住了脚步。

这种影像重复多次,印象加深了,集中了。每次重复,无疑又带上新的意义。因为在这周围的广漠的情景中,唯有这个“从坡道上迎面走下来”的人的身影,带着一种不当的精密度。也难怪,这是最初的值得纪念的影像,它不断地威胁着我,使我半生陷进苦恼的深渊。

从坡道走下来的,原来是一个年轻人。他,身挑一担粪桶,头缠一条肮脏的手巾,有一张漂亮的红润的脸和一双炯炯有神的眼,迈着稳重的脚步从坡道上走了下来。他是个清厕夫——掏大粪的人。年轻人脚蹬胶皮底布袜子,身穿藏青色紧腿裤。五岁的我,以异常的目光注视着这个身影。它的意义还不明确,然而,某种力量的最初的启示、某种阴暗的不可思议的呼声向我发出了呼唤。它最先显现在清厕夫身影上,是具有寓意的。因为粪尿是大地的象征。呼唤我的东西,无疑是根之母的带有恶意的爱。

我预感到这世上存在一种火辣辣的刺痛似的欲望。我一边抬头仰望着肮脏的小伙子的身影,一边被一种“我想成为他”的欲望、“但愿我就是他”的欲望,紧紧地纠缠着。让人很明显地想到这种欲望有两个重点:一个重点是他的藏青色紧腿裤,另一个重点是他的职业。藏青色紧腿裤把他的下半身的轮廓清楚地勾勒了出来。它使我联想起仿佛有一种东西在优美地活动着,正在向我走近。我对这条紧腿裤竟产生一股无可名状的倾倒。究竟为什么,我也不明白。

他的职业——这时候,我刚开始懂事,就像其他孩子向往长大当陆军大将的心态一样,我的脑海里就浮现出“想当清厕夫”的憧憬。憧憬的原因可以归咎于那条藏青色的紧腿裤,但决不仅仅在此。这主题本身在我的内心里不断强化,发展,让人看到了一种特异的展现。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我从他的职业感受到一种对于尖锐的悲哀、彻身透骨的悲哀的憧憬似的东西。我从他的职业感受到一种极其感觉意义上的“悲剧性的东西”。从他的职业产生一种“挺身”的感觉、一种草率的感觉、一种对危险的亲近感,以及虚无和活力的惊人的混合感,这些感觉满溢出来,向五岁的我逼将过来,把我俘虏了。也许我误解了清厕夫这种职业。也许我把从别人那里听来的别的什么职业,以他的服装误认为他的职业,硬把它纳入他的职业里,否则就无法解释。

因为同这种情绪一样的主题,不久就转移到花电车的司机和地铁检票员的身上,他们强烈地使我感受到一种我所不了解的、又是我认为我永远被排除在外的“悲剧性的生活”。特别是地铁检票员。当时地铁站内弥漫着橡胶般的、薄荷般的气味,与他的绿色制服胸前的成排金扣互相结合,很容易促使我联想起“悲剧性的东西”来。不知为什么,我心里竟把生活在这种气味中的人认定为“悲剧性”的。在我的官能寻求它且被我拒绝的某个场所里,与我无关的生活和事件、这些人,就是我的“悲剧性的东西”的定义,在这里,我永远被拒之门外的悲哀,总是被转化并幻想到他们以及他们的生活上。我好不容易通过我自身的悲哀,参与到他们当中去。

这样,我所感受到的“悲剧性的东西”,也许只不过是一种——我从那里被拒绝了——迅速的预感所带来的悲哀的投影罢了。

还有另一个最初的记忆。

我六岁上就能读书写字。如果说那本小人书我还读不下来的话,无疑那是五岁那年的记忆。

那时候,有数的小人书里的一本,而且是一张合页版的画,执拗地引起我的偏爱。只要我聚精会神地望着这页画,就能把漫长而无聊的下午忘却。而且,如果有人走过来,我总是心虚地赶忙将这页翻过去。护士和女佣的照顾,使我非常厌烦。我想过成天价沉湎在入迷地观赏这页画的生活中。只要翻开这一页,我的心脏便跳动,即使观赏其他的画页,我也心不在焉。

这页画画的是骑着白马、高举着剑的贞德。马张开鼻孔,怒冲冲地用健壮的前蹄扬起了一阵尘埃。贞德身着白银盔甲,佩戴着一些美丽的徽章。透过护脸,可以窥见贞德美丽的脸面,他凛然地把拔出的剑伸向蓝天,大肆挥舞。这是面向死亡吗?好歹是面向着具有某种不吉利的力量飞去的对象。我相信下一瞬间,他将会被杀掉。我赶忙翻页,也许可以看到他被杀戮的画面。小人书的画面,也许会在不知不觉间移向“下一瞬间”……

然而,有一次护士无意识地翻开这一页,对在旁边断断续续地偷看的我说:

“小少爷,你知道这帧画的故事吗?”

“不知道。”

“这个人像男人吧?其实是个女人。这是个女扮男装奔赴战场为国效劳的故事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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