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图 (第3/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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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能有谁?当然是瓦尔特。”
“一个有用的角色,”我评论道,仅仅是复述我战友们的看法,“他关心自由事业。”
“关心得过了头。这人相信理念,但蔑视人。”
“这么说,他是个哲学家。”
“他是个疯子。”
“党为了谨慎合理的理念斗争。更进一步,就是表达我们的嫉妒和怨恨了。”
“这么说,您也承认瓦尔特和你们格格不入?”
“我只是说任何一个政党都时不时地需要一点教条主义,甚至极端主义。像佩雷斯这样的小伙子,很多情况下是非常有用的。”
看见罗马诺走过来,露丝一把挽住他的手臂,而后牵着他愤愤然离去。她的态度让我迷惑不已。
至于达韦尔,他又接连几年没有工作,生活清寒。正如我说过的,国家剧院很乐意听从我的建议,但出于种种缘故,他们并没有聘用他。其他剧团的经理甚至记不清他是谁了。所幸,我们还不断向他表达谢意。在无休止的官方庆典与众多晚宴上,他都是我们的座上宾。当然,见到他每次都穿着同一身勉强算得上体面的旧西装,我们心里难免混杂着厌烦与内疚。
或许生活永远是周而复始的,某一天我又听到了好消息:罗马诺启用达韦尔,重排《加图》。这轮演出将安排在阿波罗剧院。
不久,某天傍晚,我即将离开办公室的时候,电话响了。我听出是露丝·罗马诺的声音,虽然接线不畅,通话始终夹缠着沙沙声。她的意图我却听明白了:一定要约我见面,求我办些事。通话被切断了。我一时兴起了两种互不相容的反应:想见她,对她好奇,可又怕被烦人的要求打扰。后来她又来过电话,打了好几回。我的女秘书总是告诉她,我出去了或者在开会。经过短暂却次数频繁的交谈,她们之间有了某种情谊,最后露丝跟她解释了为什么要打电话来。
等女秘书把口信转述给我,我嘟哝道:“女人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啊!”事实上,露丝·罗马诺是恳请我们的政府禁止重排《加图》这出戏。我绝没听错。
我猜想,出于无知无觉或心不在焉,达韦尔伤了她的感情,把露丝对他始终怀有的亲近之情变成了恼恨。
《加图》重排后发生的事,证明那个女人当初的请求并非毫无来由。每个夜晚,观众都变得越来越狂热,越来越有威胁力。我必须承认,一开始很难理解观众高声喝彩是在反对我们。借用这出悲剧来攻击一个以匡扶自由为最大勋业的政府,这听上去是那么的不可思议。
某一次,我们参加了双方共同的朋友家里的一场聚会,露丝跟我做了解释。在阿波罗剧院鼓掌欢呼的人,是独裁时期的官员和党羽徒众。他们要讨还失去的自由。
“他们那边肯定也有自己的瓦尔特·佩雷斯。”她说。
“什么叫他们的瓦尔特·佩雷斯?”我问。
“您怎么会不明白?”
“我不明白。”
“显而易见的。如果说《加图》第一轮演出时,你们派瓦尔特指挥煽动者……”
“多艺剧场的事件是自发的。”我反驳道。
“同时由瓦尔特挑的头儿。可以肯定,现在这帮人也有像他这样的狂热分子可以倚重。”
“把一位捍卫自由的年轻人和效忠独裁的流氓恶棍相提并论,我认为是不恰当的。”
“您说话的口气像个地道的政客;但是您不得不同意:对瓦尔特·佩雷斯那样的暴徒来说,高贵的自由事业又算得了什么?”
我本想告诉她,她说话的口气像个古板的女教师,但忍住没说。我用如下话语回应她,对别人我也这么讲:
“一位受到我们特别关照的演员,现在却甘愿被他人利用来反对我们,我觉得难过。”
“这是背叛。”有人怒斥。
“我不会把话说到那个程度,”我解释道,“只能说,我有些痛苦地冷眼观看他的作为。”
大约过了一周或更久,某天午夜,我被电话惊起。一个女人的声音质问我:
“现在你高兴了?”
其实我当时很困,因此很难理解这话的意思。我把问题重复了一遍,像个白痴似的:
“你是谁?”
这话问得毫无意义,因为我已猜到电话是谁打来的。
“告诉我,你现在是不是心满意足了,”她一再追问,沉默片刻,又说,“或者你还没听说?”
“我不知道你要跟我说什么。”
露丝说:
“那么你等着吧。”
“等什么?”
“明天你就知道了。”
她挂断电话。我想回拨过去,但转念又作罢。我猜到发生了什么事,虽然我喃喃自语了好几遍:“这不可能。”
第二天,我得知了事情的始末。说也奇怪:虽然听到这则消息时早有准备,我还是茫然失措。一如昨夜猜度这则消息时那样失魂落魄,而且颇为伤感。有如老友亡故,或许该提前起草一份悼文或演讲稿。我自语道,斯人已逝,这标志着阿根廷戏剧最辉煌的时代已然终结。
报上的信息相当完备,内政部的朋友又为我补足了余下的部分。事情发生在昨晚演出的最后一幕即将结束的时候。将剑锋刺进自己身体后,弥留之际的加图为反恺撒运动义士的命运感到担忧。他听取了众人的逃亡计划,为他们祝祷,与之诀别,而后死去。就在此时,传来一声枪响。剧场内发生了巨大的骚乱。不少人指向一间包厢。另一间包厢有人猝然离去。起初没人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不久大家才发觉达韦尔中弹身亡,很可能是被人从包厢射杀的。警方在那儿碰到了瓦尔特·佩雷斯,还有他的两个手下。这几个人身上没带武器。至于从另一间包厢离开的人,早就杳无踪迹了。
人们推举我在乡苑公墓致辞。我婉拒了,因为心情难以平复。同时也觉得应该由另一位更懂戏剧且贴近演员内心的人来致悼词。罗马诺在墓前讲话中说,对演员而言,最好的结局是死在舞台上,与他的角色一道逝去。一名政府代表也讲了话。格林伯格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一把拉住我的胳膊,让我吃惊不小。他在我耳旁低声说:
“现在表达敬意,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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