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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4>1</h4>

音乐厅简直热得就像一间土耳其浴室。空气中弥漫着啤酒、贝类和人身上发出的污浊气息。舞台上站着一个年轻女子,身上是精心穿缀的破布衣服,后面是画出来的酒馆布景。她抱着一个代表婴儿的玩偶,唱着她被诱骗抛弃的怨曲。观众坐在长条台桌后面的长凳上,手挽手加入了合唱:

一滴杜松子酒就引出这一出悲情!

休放开嗓门唱着,感觉很不错。他吃下了一品脱海螺,喝了好几杯热乎乎的麦芽啤酒,身边靠着诺拉·登普斯特。她的身体柔软丰满,倚靠着很是惬意,笑起来也很迷人,而且,这个人几乎算是救了他的命。

在造访过金斯布里奇庄园之后,他一下子堕入了沮丧抑郁的深渊,无法自拔。跟梅茜见面让昔日的幽灵复活过来,而她的再次拒绝让他鬼魂附体,一刻不停地受着折磨。

白天他还能马马虎虎糊弄过去,因为工作上总有各种挑战和问题,把他的注意力从痛苦中转移出去,他要忙着筹措与梅德勒-贝尔开办合资企业,皮拉斯特的股东最终批准了这项合并。他自己也很快成了银行股东,实现了他的梦想。但到了晚上他就什么都不想干。他收到不少晚会、舞会和宴会的邀请,凭借他与索利的友谊,他也成了马尔伯勒圈子里的成员。他也参加过几次,但如果梅茜没来,他就觉得无聊,可要是她在,又让他觉得痛苦。因此,多数夜晚他都把自己关在屋里,思念着她,或者上街闲逛,抱着一丝希望能偶然碰到她。

他就是在大街上遇到诺拉的。当时他去了牛津大学街的“彼得·罗宾逊”商店,这原来是一家亚麻布店,现在成了一家百货公司。他到那儿去给妹妹多蒂买礼物,打算随后马上坐火车去福克斯通。可是,他的心情很低落,不知如何面对他的家人。心情烦乱之中,他什么礼物也没有选,两手空空走出商店。外面已经黑了,诺拉一下子撞到他的身上。她绊了一下,他伸出胳膊抓住她。

抱住她的那种感觉他久久不能忘怀。尽管她穿得很严实,他仍能感觉到她柔顺的身体,闻到她温暖的香气。转眼之间,寒冷而黑暗的伦敦街巷消失了,他突然置身于一个封闭的快乐世界。她手里买的东西落在地上,陶瓷花瓶在便道上摔碎了。她惊叫一声,几乎就要哭了。自然,休坚持为她再买个新的。

她二十四五岁,比他小一两岁。她长着一个漂亮的圆脸蛋,小圆帽下露出一头沙金色的卷发,她的衣着便宜,但挺合人意,镶花边粉红色羊毛裙,里面带着裙撑,上身是一件兔毛滚边的紧身法国海军蓝天鹅绒夹克。她说话明显带有懒散的伦敦腔。

两人去买新花瓶,聊天之间他告诉她,自己定不下来给妹妹买件什么礼物。诺拉建议买把花伞,还坚持帮他挑选了一把。

最后他叫了一辆两轮马车送她回家。她告诉他,她跟自己的父亲住在一起,他是一个旅行推销员,贩卖专利药品。她母亲已经去世了。她住的地方远不如他想象中那么体面,属于贫穷的工人阶层,算不上中产阶层。

他以为自己不会再见到她了,跟往常一样,在福克斯通度过的星期天里,他满脑子还在想着梅茜。周一他在银行上班时收到了诺拉的一张便条,感谢他好心帮忙。他注意到那笔迹很整洁,像一个少女写的。随后他把纸条揉成一团,扔进了废纸篓。

第二天中午他走出银行,想去咖啡馆吃一盘羊肉饼时,看见她在街上朝他走过来。一开始他没有认出她,只是觉得这张脸挺可爱,直到她嫣然一笑,他才记起她来。他礼貌地摘下帽子,她也停下来说话。她脸上一红,告诉他,她在一家紧身胸衣店当助理,刚去拜会了一位客户,现在正返回店里。出于一时冲动,他邀请她晚上一起去跳舞。

她说她很想去,但自己没有合适的帽子,因此他就带她去女帽店给她买了一顶,把问题解决了。

他们的恋情大部分是在购物中发展起来的。她的日子一直过得紧巴巴,休如此富有让她非常兴奋,并不觉得害羞。而他,也喜欢给她买手套、鞋子、外套和手镯,她想要什么就买什么。虽然休的妹妹刚十二岁,但什么都瞒不过她的眼睛,她说诺拉是因为他有钱才喜欢他。他听了这话,笑笑说:“可谁会因为我的长相而爱上我呢?”

梅茜并没有从他的脑子里消失,他还在每天想她,但这种回忆不再让他陷入绝望。现在他已经有了期待的东西,与诺拉的下一次约会。要不了几个星期,她就让他找回了生活的乐趣。

在一次购物远征中,他们在邦德街的一家皮货店遇到了梅茜。休有些不好意思地给两个女人互相介绍。诺拉见到所罗门·格林伯恩太太,一时不知所措。梅茜请他们到皮卡迪利大街的家里喝茶。当天晚上休在舞会上又见到了梅茜,让他吃惊的是,梅茜对诺拉相当反感。“很遗憾,我不喜欢她,”梅茜说,“她给我的感觉是又狠心又贪婪,我丝毫不相信她会爱你。看在上帝的分上,别跟她结婚。”

这话深深冒犯了他,让他很不高兴,他觉得梅茜是在嫉妒。再说,他也没打算结婚。

音乐厅的演出一结束,他们就跑了出去。外面雾气弥漫,夹杂着煤烟的味道。他们用围巾裹住脖子,捂住嘴巴,往卡姆登镇诺拉的家走去。

这会儿就像待在水里一样,周遭的声音听上去闷闷的,行人和景物一下子硬生生地在雾气之中显现出来:拉客的妓女站在煤气灯下,一个醉汉踉跄着走出一间酒吧,警察正在巡逻,清道夫站在十字路口,一辆点燃街灯的马车在路上缓缓而行,阴沟里湿漉漉的狗,还有两眼幽光闪闪、蹿入小巷的一只猫。休和诺拉手牵着手,不时在浓重的夜雾中停下来,松开围巾,透一口气,顺便接吻。诺拉的嘴唇十分柔软,回应着他的动作,她让他把手伸进大衣,抚摸她的乳房。夜雾让一切变得沉静安详,显得既隐秘又浪漫。

他通常在街角跟她分手,但今晚因为有雾,就一直送她进门。他想在门口再吻她一次,但害怕她的父亲开门看见他们。不过,诺拉说了句让他吃惊的话:“你要进来吗?”

他从没进过她的家门。“你爸爸会怎么想呢?”他说。

“他去哈德斯菲尔德了。”她边说边打开了门。

休的两脚迈进门槛,心在怦怦直跳,他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不过一定是让人兴奋的事情。他帮诺拉脱掉大衣,渴望的目光落在她天蓝色长衫下面曲线优美的肢体上。

房子很小,甚至比他母亲在福克斯通的房子还小。狭窄的门厅差不多全被楼梯占去了。门厅里有两扇门,估计是通向前厅和后面厨房的。楼上大概有两间卧室。厨房里应该有个马口铁浴盆,厕所可能在后院。

休把帽子和外套挂在衣帽架上。厨房里传出狗吠,诺拉打开门,把一只黑色苏格兰小猎犬放了出来,它的脖子上拴着一条蓝色的丝带,欢蹦乱跳地跟她打招呼,然后警惕地围着休兜圈子。“爸爸不在家的时候,有小黑来保护我。”诺拉说。休明白了这话的双重含义。

他跟诺拉进了客厅。这里的家具又老又旧,不过诺拉用他们一起买的东西把屋子装扮得亮亮堂堂:几块色彩鲜艳的垫子,一条五颜六色的地毯,还有一张巴尔莫勒尔城堡的画。她点上一支蜡烛,把窗帘拉上。

休站在屋子中央,不知道该做什么,直到她开口吩咐,才让他摆脱了痛苦:“要不你去把火生起来吧。”壁炉里留有余火,休放上引火柴,拉了几下小风箱,把火重新点着了。

他干完这些,转身看见她坐在沙发上,摘掉了帽子,把头发放了下来。她拍拍身边的坐垫,他乖乖地坐了下来。小黑嫉妒地盯着他,他琢磨着怎么快点儿把它弄到外面去。

他们手拉着手,看着炉火。休感到心里很踏实,他想象不出自己这辈子还需要什么别的东西。过了一会儿他又去吻她,试探着去摸她的乳房。她的乳房很坚挺,整个握在他的手里。他轻轻捏着,她重重地叹了口气。休很多年都没有体会过这种感觉了,但他并不满足,还想更进一步。他用力吻着她,不停地抚摸她的乳房。

她慢慢向后仰倒,直到休已经半卧在了她的身上。两个人都开始喘息起来,他觉得她肯定能感觉到他的阴茎紧压在她丰满的大腿上。他的脑子里有一个清醒的声音告诉他,他是在趁着女孩的父亲不在占她的便宜,但这声音实在太微弱,无法按压下他内心深处火山一般的欲望。

他渴望摸她最为私密的地方,他把手放到她两腿之间。她马上打了个挺,那只小狗见状也叫了起来。休稍稍撤了撤,说:“我们把狗弄外面去吧。”

诺拉一脸困惑:“我们好像该停下来。”

休实在不想罢手。不过,“好像”这个词鼓励了他。“我现在不能停,”他说,“把狗弄出去。”

“但是……我们还没有……订婚什么的。”

“我们可以订婚。”他连想都没想就说。

她脸色发白。“你说的是真的?”

他也这样问着自己。一开始他以为这不过是一次简单的调情,并非真正的求爱。但就在几分钟前,他还在思考自己多大程度上愿意跟诺拉手牵着手坐在炉火前,共同度过余生。他真的想和她结婚吗?他意识到他想,实际上他已别无所求。当然,这会带来一些麻烦,家里人会说他娶了一个地位比自己低的女人。让他们见鬼去吧。他已经二十六岁,一年可以赚一千英镑,成了世界上最负盛名的银行的股东,他喜欢谁就可以娶谁。他的母亲会觉得不安,但也会支持他,她为他操心,但她会高兴看到自己的儿子幸福。其他人喜欢说什么就随他们去说好了,他们从来没为他做过任何事情。

他看着诺拉,她面若桃花,漂亮、可爱,躺在旧沙发上,头发散在她裸露的肩膀四周。他渴望得到她,现在,立刻。他已经孤独了太长时间。梅茜已经完全跟了索利,她再也不会是他的了。现在是他找一个温暖可心人的时候,与他共享床榻、共度余生。诺拉哪点儿不合适呢?

他对着狗打了一个响指。“到这儿来,小黑。”那只狗小心翼翼地走近他。他抚摸着它的头,然后抓住它脖子上的丝带。“去看着门厅。”说着就把狗放到了门外,关上门。那狗叫了两声,随后就没动静了。

他在诺拉身边坐下,拉起她的手。她脸上显出机警的神色。他说:“诺拉,你愿意嫁给我吗?”

她的脸一下子红了。“是的,我愿意。”

他吻着她。她张开嘴巴,热情地回吻他。他摸着她的膝盖。她拉着他的手,把它放到她的裙子下面,再往上一直摸到她两腿之间叉开的地方。隔着针织内裤他能感觉到她下体微微的隆起,感觉到她那粗糙的毛发。她的嘴唇滑过他的脸颊,凑到他耳边,她低声耳语着:“休,亲爱的,你要了我吧,今晚,就现在。”

“我要,”他沙哑地说,“我要。”

<h4>2</h4>

坦比公爵夫人的化装舞会是1879年伦敦初夏社交季节的重大事件。几周之前大家就开始谈论它,不惜重金购置服饰装束,人们为了弄到一纸请柬挖空心思,想尽办法。

奥古斯塔和约瑟夫·皮拉斯特没有收到邀请。这不足为奇,因为他们不属于伦敦上流社会的最高层。但是奥古斯塔想去,她打定主意一定要出现在舞会上。

她刚一听说舞会的事,就跟哈里特·莫尔特提过,但她的反应是一脸尴尬,什么话也没说。作为女王的宫廷女侍,莫尔特夫人具有很强的社会影响力,最重要的是,她还是坦比公爵夫人的远房表亲。但她没答应帮奥古斯塔弄到邀请。

奥古斯塔查了一下莫尔特勋爵在皮拉斯特银行的账户,发现他有一千英镑的透支。第二天勋爵就收到了一份函件,要他规整一下自己的账户。

奥古斯塔在同一天造访了莫尔特夫人。她表达了歉意,说那份函件弄错了,负责的职员已被解雇。接着她就又提到舞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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