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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5>1</h5>

我总是找一个喜欢的地方安放帐篷,哪怕只在这儿停留十几个小时,也仍然希望这个小窝“完美无缺”。在我看来眼前的这道河谷就是极难寻觅的一个佳处了:即使在干旱季节,河水转弯处也仍然有一汪绿油油的水,水边形成了月牙形的洁白沙滩,一侧长了许多柳科灌木,大多是绦柳和腺柳。一些野菜的嫩芽诱惑着我,让我忍不住采了一把投入粥锅。

夜色暗下来。啄木鸟在山后的杨树干上敲出了笃笃声,野鸡沙哑的嗓子一声连一声呼喊。远处山坡上的苍榆、小叶山毛榉、野核桃和偶尔一现的川榛,这会儿都化进一片朦胧中。

一簇火焰驱赶了夜晚的凉意。随着夜的深入,各种野物在山谷发出了响动,细碎清晰,似乎是触手可及了。我希望它们当中的某一个迎着火光走来,而不仅仅是在远处的灌木下瞪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我想象它们的样子,心里高兴。我曾经有过这样的经历:刚刚扎下帐篷点起篝火,就有一只彩色的大鸟一蹦一蹦凑过来,或者有一只小草獾吧嗒吧嗒走来,一边走一边嗅着地上的什么。可惜它们在那儿徘徊一会儿,悄悄盯视几眼,最后还是要离开。

由于一个人赶路的经历多了,所以在这样的夜晚一点儿也谈不上恐惧。我们常常能听到有人在野外遇到了什么凶险的传闻,说现在一个人走路越来越不安全了,不能随便出门等等。其实旷野比起闹市还是要平安多了。由于过去那段地质工作的经历,我这儿从很早以前开始,远途跋涉的必备之物已是应有尽有:指南针、简易帐篷、地图、米袋,各种各样的零碎物品。半夜里帐篷如果被风吹掀一角,要找一截尼龙绳去固定,那么背囊里就一定可以找到。我带了至少三四种饮料,通常总有咖啡、绿茶和一块硬邦邦的黑茶砖。

整整爬了一天山。这是一座又熟悉又陌生的高岭主峰,为了省些力气,我一开始就沿着山脉河谷往前。这儿每到了大雨季节,河汊就会溅起湍急的水流。河谷到了拐弯处,水流就要漩出一个深深的半圆形,而今储着一汪静静的水:水边是密密的茅草胡子,水的当心非常清澈,走近了可以看到卵石、在草胡子间窜来窜去的鱼,有的鱼竟长达半尺。逮一条鱼的念头老要缠着我。踏着山路,我的半截裤脚很快被黄土染透了。到处都是鸟的叫声,是风吹树叶的哗哗声,是各种各样的生灵彼此呼应,这些交织成的一片喧声。只有在这个时候我才忘却了一切烦恼,心胸爽利,眼前一片清明。我又一次确切无疑地感受到自己真的回到了故地,就像一尾鱼儿回到了大河,游子投入了怀抱。风的抚摸好极了。

我沿着山壑穿过鼋山。这是一条由千万年的水流切割出来的大沟壑,看一眼它高高耸立的石壁、谷底郁郁葱葱的林木,即让人激动不已。跨过鼋山山脉的分水线时,太阳正在升起——它好像突然之间就出现在眼前,刺得我泪水哗哗。每个地方都有自己的一轮太阳,那座城里的太阳从来没能让我泪流满面。眼泪顺着鼻子两侧流淌,擦掉复又流出。仰脸向北看去,一片片丛林笼在山雾之中,苍苍茫茫……这里的一切是何等熟悉,这片苍茫就藏下了我的昨天,我的少年故事。就在这里啊,一道道山沟让我蜷过身子,一片片茅草为我遮过严寒。我至今仍然记得起少年的暮色黄昏,记得天黑时分,老鸦在大槐树上的凄凉哀鸣……那时我多想寻找一个同伴,哪怕他是一个刁钻顽劣的流浪汉。可是长长的山地冬夜没有这样的同伴。我只得独自笼一堆火,吓走野兽。可是这火又使我完全暴露在光亮里,任何活物都可以在远处盯视我,打我的主意——那时我又想藏到无边的黑影里。在深夜,在远处,不知何方传来一声咳嗽,都会让我长时间地盯住那个方向。我知道有的动物就可以发出这种咳嗽声,比如刺猬,它咳的声音就和老人一样……当我肌肤上被岩石尖棱划出的一道道伤口结了疤痕,磨破的两手又结上老茧的时候,身上的衣服也被荆棘撕成了条绺,这时所有的胆怯终于消失了。我变得泼辣而又冷漠,无所畏惧。我从那时起不再怕任何野物加害于我了。我自己差不多就是一个野物。大概正是因为如此,后来尽管我逃出大山,进入了一所地质学院,后来又进入那座城市的地质所,可始终没法像其他人那样成功地管束自己——我仍然要时不时地跑出城区,跑进大山……

阳光把山尖染成了金黄。接着山麓在一点点改变颜色。显然太阳升得很快。一会儿灿亮的大山阳坡就变成了浅黄和墨绿……这里所有的山脉差不多都是东西走向,鼋山山脉向前延伸不到两公里,便分为两道支脉:一支走向西南,即贯穿整个半岛南部的尖山;另一支走向西北,在那里形成了一座高峰,即有名的砧山。鼋山山脉是几条大河的发源地,其中最有名的是芦青河、界河和栾河。它们差不多都是北流水,纵向穿过丘陵和平原地区,泻入渤海湾。向南的河流主要是两条:白河和林河。南去的河流比较清澈,因为南麓坡度和缓,植被也比较好。

随着太阳升高,这一段山脉的轮廓更加清晰。它在向东拐弯的折部形成了高大雄伟的砧山:东坡陡峭险峻,而西坡则比较平缓,它的左面就是有名的界河。栾河在界河的旁边,一开始蜿蜒细弱,可怜巴巴;当离开山脉五十多公里之后,水流才逐渐变得平缓、开阔。砧山的右边就是芦青河冲刷出来的一片开阔的谷地。两条河流经的地方植物也不尽相同,像界河两旁有很多柳棵、橡树丛和紫穗槐棵,很少有高大的乔木;而在砧山右侧的芦青河畔却有稀稀疏疏的乔木,如橡树、黄连木和漆树。特别是漆树,在整个丘陵和平原地区都是极其少见的,它们偶尔出现一两棵,都长在避风的坡地上。还有一些小乔木,比如说也可以算作漆树的木蜡树,长在小溪旁,形单影只,茂盛非常;黄连木在这一带可以长成二十多米高,有一种特别的气味。上游水汊旁,密密的茅草间开满了小黄紫堇的米色花朵。

脚下的这条山谷渐渐开阔起来:无论是上游或下游,只要看到一片稍微开敞一点的山地,就一定会有一个小小的村庄。一般而言丘陵地区的村落要比北部平原的贫寒,但这里的人却很少走出山地,尽管这里离大海不过二百华里——那儿即是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山里人的神色、肌肤,还有打扮,处处都打上了独特的烙印。他们见到生人会用一种怯生生的目光盯住,那是一种难以接近的、让人又同情又惧怕的目光。可是如果与之交往起来,就会发现一副副火热的心肠。一个人在冰天雪地的大山里奔走,可以毫不费力地找到过夜的地方。我曾经无数次地在砧山南北走过,冬春天里随便找一个山里人家就住下了;如果是夏秋就搭起自己的简易帐篷……这是让人久久怀念的日子、一些最惬意的时光。

<h5>2</h5>

我曾经和梅子一起来到这片大山,那次跋涉使她历久难忘。这儿有讲不完的昨天:大山里奔波的少年没有帐篷,大雪覆盖的深冬就要钻在乱草里、蜷着身子抵挡严寒……她问:

“下雨呢?”

“下雨就钻进庄稼地边的玉米秸和高粱秸垛子。有一次我钻进了高粱秸丛里,刚要闭上眼睛,就听到了有什么东西在喘息。我还以为有一只野物呢。后来那边又传出了哼哼呀呀的声音,原来是一个人——大概是一个女的。”

梅子摇摇头:“我不信,女的还有流浪汉哪?”

那次我遇到的不是一个女人,而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汉。那一回他本来早就睡着了,可是又被我惊醒了。他搓搓眼睛,从胸口那儿摸出一块地瓜吃起来。一股浓烈的地瓜气味扑面而来。我好不容易才看清了面前的这个人……我告诉梅子:流浪女太多了,她们往往和流浪汉结伴而行。在这片大山里,在平原上,你很容易就会发现一群又一群边打工边流浪的人。他们简直就像黄色的水流,由高到低,就着地势往下流淌……也有一些流浪汉喜欢孤独——比如我遇到的那个老人就是。他告诉我:他已经一个人过了快一辈子了。那一回我们俩在高粱秸丛里谈得很投机。他说:

“小伙子啊,我和你这么大的年纪,已经凑付过两个女娃哩。”

我当时没听明白,后来才知道那是他在流浪途中前后交往的两个女人。老人张开没有牙齿的嘴巴,哈哈笑着:

“瓜儿真甜哪,你不来一口?”

那时我真是饿了。不过我看见沾在他腮帮上的地瓜糊糊,还是忍住了。我赶忙摇着手。老人接着告诉:那时他就在这样的高粱秸丛里搂着女娃一阵大睡,天亮了就一块儿出去讨要,到野地里找一点吃物……“俺那是露水夫妻啊,一年两年下来,说不定什么时候一摆手就分开了。她到大山那边,俺到大山这边。俺顺着河套子往前跑,她顺着山南坡走了。各人去寻各人的好日月,哪还有那么多顾恋!不过我可惦念着她。第二个女娃走的那一年也是个秋天,天下着大雨,芦青河都涨满了。从上游跑下来的鱼,最大的有碗口粗,二尺多长,你逮它的时候按住头,它就用尾巴打你的脸,啪一下打过来,像打了你一个耳光。只一耳光就把你打蒙了。天哩,我怎么就忘了我心窝上的女娃呢?”

老人说着又“咕”一声咽下一大口地瓜,腮帮上立刻又沾了一块地瓜糊糊。

“你不知道,俺那女娃,我是说第二个女娃,名儿叫‘小怀’。姓什么她自己也不知道哩。别看是‘小怀’,她怀里搂抱的东西可多哩。抱着俺,还抱着一条小狗。你知道,女人一个人在外面过日子不易啊,领一条狗不吃亏。那条小狗灰不溜秋,脖子还没有我的胳膊粗。直到后来我才知道,那狗的小脑瓜最灵,小怀让它干什么它就干什么,让它咬谁它就咬谁。小怀告诉我,有一年上她在村头草垛子里正睡着,过来一个男人想打她的主意——这男人要是个流浪人倒也罢了,他是小村里吃饱喝足了的一个坏种。小怀就让这条小狗把那家伙的腿根咬了一口,咬中了蛋。”

“哈哈哈哈……”老头子一边吞食剩下的地瓜,“伙计啊,咱一个人走南闯北,到过北京哩。”

那会儿我真的吃了一惊,不太相信。我问北京在哪?他伸手指点着——我发现他指点的方向正好相反。我更加怀疑了:

“北京什么模样?”

“什么模样?车水马龙,有个皇帝。”

“皇帝?”

“那是。皇帝还和我一块儿喝过酒呢。”

我乐了:“皇帝吃什么东西?”

“皇帝好生活哩,黄瓜拌肴,猪腿管啃。”

我们俩靠在一块儿哈哈大笑,天亮了又一块儿往前走。就这样,我们一块儿走了十几天,从砧山走到鼋山,直转到大山南麓才分手。分手时老头子做个鬼脸:

“小伙子,趁着年轻,快找女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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