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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4>旅途上</h4>

<h5>1</h5>

路上的行人都仰着笑脸。那是一张张被太阳照亮的新鲜的脸。多么温和的笑容。他们在笑什么?大概他们觉得我这个瘦长个子、走起路来踉踉跄跄、后背上还驮着一个大背囊的家伙特别让人发笑吧。也许我形如蜗牛,真的可笑。

我像过去一样先乘一整天的火车,然后改换汽车。我在半路下了火车之后,再乘汽车进入半岛山地,开始我的徒步行走。我将沿着砧山山脉向北,一直奔向它的北麓。北风吹拂着脸颊和头发,让已经芜乱变长的头发一律向后拂去,真像留了一个背头。

我知道北风就来自大海,我甚至能够嗅到它穿行了千山万壑还仍旧留存的腥鲜气息。我大口吸入,让它涨满肺叶。脚步匆匆,大背囊就像我的孩子一样紧紧伏在背上,一路给我特别的安慰。我匆促的脚步就像一个儿子前去寻找母亲,那种莫名的急切是别人难以体会的。对于我这个孤儿来说,我的永生之母只能是这片山区和平原了。

在窄窄的山路上行走的人也像我一样匆促。刚能跑开一辆拖拉机的路上只要过来一辆车子,所有的人都要站在路边。车辆好像突然多起来,田野和山隙发出它们的阵阵回响。一踏上这些山岭,往日的焦虑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那些琐屑的牵挂也开始消隐。迎面而来的是葱绿的山脉和各种各样的声息。鸟雀在蹦跳,小野物在脚下树丛中奔跑打闹。风搅弄着山中稀疏的林子,可是掩不去从远处山谷传来的潺潺流水。

就在那蜿蜒漫长的水流旁,我曾度过了多少欢畅的时光。在地质学院暑假的东部考察中,我一有机会就跳到溪水里痛快地洗濯。我总是寻找一个有白沙的地方支起帐篷,开始美妙的野餐。那是多么幸福的记忆……但这会儿在山路上,我仍然觉得自己还像当年那么健壮、年轻,好像一转眼就没有了疲惫感。山地阳坡上不断能看到劳作的山民,他们高高扬起镢头,赤着上身,汗水在阳光下闪亮。如果赶路者停下来注视他们的劳动,他们也会停住镢头,笑吟吟地看过来。有时候他们还会放大嗓门问一句:“老哥你从哪里来?”

我把双手做成一个喇叭,迎着他们喊:“老哥俺从城里来。”

我一边回答一边继续往前。远处的人并没有马上弯腰做活,还在那儿微笑看人。他们为什么这么高兴?他们觉得我这个赶路的人有趣吗?他们在我的身后发出了哈哈大笑。这笑声何等动人,在温暖的山野里竟然有那么大的感染力,使我站了好长时间,一时竟不愿挪步。我不时地回头看着,直到再也看不清晰。

穿着花衣服的姑娘在绿野里显得特别耀眼,还有她们的头巾。做活的人往往把羊牵在身边,让它在地头和谷畔吃草。这些白羊见到生人就抬头注视,嘴里却飞快地咀嚼。它们发出咩咩叫声,摇着尾巴,像是一个好客的山里娃娃。我常常想它们在操着一口什么样的方言?表达了什么样的情绪?是回告还是问候?有一点是肯定的:这是一个生灵在尝试向不知何处而来的另一个生命沟通——尽管二者之间很难沟通。羊们没有惧怕,它们竟然在陌生人面前毫无慌促,没有拘谨,落落大方,一边吃草一边发出咩咩呼唤……

太阳升起来了,它把东边的山垭照得彤红。太阳刚刚跃出垭口的那一霎简直令人目瞪口呆。一霎时万籁俱寂。松树、山峦、枝桠上凝住的小鸟、田野里劳作的人,还有牛羊,它们一块儿被烧得彤红,又飞快地溶化……接着一只大鸟“噢——噢——”地叫着,在远处拍翅而去。树木枝条被群鸟翅膀扫动了,发出一阵嘈杂之声。这一声呼唤带出了各种各样的声音。兔子在奔跑、游蛇在出动,鹰鹫升上高空,云雀忘情歌唱。而山的另一面,渐渐传来的是流浪汉沙哑的呼号。

走在这片山岭里,总能见到那无所不在的流浪汉留下的踪迹。弯弯的小道上一只破烂的鞋子、一件破得不能再破的小布包,都是他们走过的标记。只有他们才有这么破的东西,也只有他们会随手把这些实在不能再用的东西扔在山地上。只要是流浪汉扔掉的东西,就没有一个人可以捡起来再用了。我在野地里奔波时,背囊里的东西哪怕还有一点点用处,我就要好好地收起;因为我知道,一拃长的小尼龙绳也会在某一刻派上用场——有一个夜晚我在河边两棵松树间搭起帐篷,想不到半夜起了大风,河谷里的沙子在风中噼噼啪啪扬撒过来,打在脸上真像铁砂子一样。我走出来,估摸着这场大风可能带来什么。我怕半夜的风雨把我的帐篷掀翻。果然,后来的大风中夹杂着雨,一会儿又旋成一场很大的风暴。帐篷一角给掀起来了。天冷得让人实在受不住。就在我急得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我的手碰到了拴在手电铁环上的一小段皮条。就用这段皮条,我把那个掀翻的帐篷角给牢牢地捆住了……旅途中一根火柴、一把小刀、一口水、一个苹果,都能帮上大忙,让人留下长久不忘的感激。

<h5>2</h5>

我向鼋山山脉的分水岭登去。我选择了山脉东端山势平缓的那一截路,从这里寻找那些熟悉的山谷。我要顺着山谷一直往北——走出十几华里之后,就会看到山隙里的那些村庄了。在那里我可以很容易地找到过夜的地方;就是不进村子,也可以在河边支起自己的简易帐篷。在那所地质学院读书时,暑假里我就是带着这顶帐篷走遍了大河两岸的。所有这些地方在我的少年时代就已经烂熟于心了。那些日子里我记下了多少笔记——后来把它们一块儿交给了我在03所的导师。他是我永生不忘的恩人。

那是一些多么愉快的日子,又是一些多么不幸的日子。

当我去了那个杂志社时,只要一有机会,还仍然会重复这种足踏大地的漫游生活。我频频出发到东部半岛,如果时间充裕,就一定要甩开那些大大小小的城市,回到我熟悉的山地。我来这儿与其说是为了重温自己的“地质之梦”,还不如说是追寻少年的足迹。

那时常常与我结伴同行的是一个从事古航运史研究的人,一个极为优秀的年轻学者。夜里我们有时宿在老乡家里,有时就干脆自己动手支起帐篷。我们在谷地、在大山的避风处过夜,有着他人无法体味的特殊的安逸和幸福。那时听着各种各样的夜声,燃起篝火,相互讲一些稀奇古怪的故事……有些时刻是很难忘记的。那个年轻学者当时还是独身,他赞扬我说:“一个人成了家,年纪一过了三十五六岁,就很难再有你这样的激情。”我笑笑说:“这算不上激情——我没有什么激情。我不过喜欢一个人走来走去的。你不知道,我从十几岁就在大山里转,那时连个帐篷也没有,不得不钻在草窝树丛里,再不就钻进山里人的草垛过夜。”

可是今天回顾一下我才明白,他的话是对的:我怎么能够否认,一个人千里迢迢来寻篝火之夜不是一种激情呢?

这天中午时分终于登上了鼋山的分水岭。每次踏上这个高点的时刻总有一些异样的感觉。站在这儿向北望去,看到熟悉的谷地和河流,看着上一个雨季在河谷里留下的痕迹,一种异常复杂的滋味就会泛上心头。你会在心里盘算离开了这里多久。如今这里正以它自己的节奏和速度改变着什么,而且从未停息。芦青河、界河这些有名的河流就从这里发育—— 一开始有无数细小水流缓缓向北,它们一会儿分开一会儿合拢,两旁的林木和水草相当茂密。站在分水岭看鼋山山脉,一直可以望到很远——所有在阳光下变换颜色的山岭、那些黑苍苍的树木以及凸起的山峰上裸露的黄色和青色岩石、在阳光下闪着明亮光点的石英斑,都让人觉得那么亲切和神奇。山脉一直向西蜿蜒,它在那里将与另一道山脉——砧山山脉交汇。砧山山脉的西边就是那座举世闻名的金矿了。

金矿矿脉一直延伸到砧山主峰附近,所以这些年来那里的开采已经搞得轰轰烈烈。随着对黄金的迷恋,一场真正的掠夺开始了。那些惊心动魄的、痴癫和疯狂的故事都发生在那一片大山里。

随着往前,顺着河谷刚刚开凿的山路上涌出了许多车辆和人流。这比记忆中的任何时候都多,而且都向着同一个方向涌去。已是中午时分了,赶路的人没有一个停下来吃东西,而是一直向前。我随上这些人流,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

这样直到下山的半坡才知道,在山左五六华里的地方有一条新辟的大路——四面八方的人都汇到了大路上。我知道这么多的人都是来自山隙的那些数不清的小小村庄。大山里的所有村庄都小得可怜,有的不过是三五户簇在一块儿。他们看上去只是过着默默无闻的生活,可是突然间一个早晨或者晚上,这些人会借某个由头、因为某一种原因汇集起来,汇成眼前的人流……这很像山岭阴坡上那几条大河的形成:一开始是涓涓细流,是散落在沟汊谷底的小溪,它们一齐随着一个大势汇拢而去——终于在某一天变得势不可挡,浩浩荡荡,成为一条名闻遐迩的季节河。

是河流改变了山地,造出了平原。

我汇入了人流。旁边一个挑着担子、热汗涔涔,兴致特别高的小老头一边走一边颤动着扁担打量我。我觉得他一定是特别累了,就说要替他挑一段路。他马上谢绝了。我问:这么多的人都是到哪里去的?老头说:“这你还不知道吗?开‘交流大会’去呀!”

“到哪里开‘交流大会’?到县城吗?这里离城里很远哪。”

我知道去县城该走另一个方向;而从这儿往北,到我熟悉的那个海边小城也足足有几百里。从人流的走势上看,这显然是去参加一个非常盛大的集市。正在疑惑时,老头用手比划了一下:“到大河套子里去呀!”

我还是不太明白,但没有再问。可是走了一个多钟头我终于看到了一大奇观:在一个干涸的大沙河里有黑压压的一片人。那里停着各种各样的车辆,还有呼啦啦飘动的一些旗帜。那儿现在已经聚集起足足有好几万人。我惊呆了。

有人告诉:这个大沙河里汇集起来的人不仅有本县的,还有周围三四个县的人。这种大会每年都要开几次,渐渐声名远播。结果近一二年来河套子里还迎来了隔海相望的那个城市的人。至于那个海滨小城的布贩子、木柴商、服装和电器厂家,就来得更多了。不用说这里的成交额一定大得吓人。

我急匆匆地赶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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